四區帶着很強烈的排外性。
陸凝僅僅是多看了那個男孩一會,周圍就圍攏過來七八個孩子,年紀大的十二三,小的甚至臉上還掛着鼻涕。這些孩子渾身髒污,眼神兇戾,彷彿一隻只鬣狗一樣緊盯着陸凝,事實上陸凝這種身材不甚高大看上去不怎麼能打的人也正是這些孩子會瞄準的目標。
她極爲厭惡這樣的小孩。
在陸凝還活着的時候,曾經有一次在醫院輸液時被熊孩子撞翻了輸液架,差點出醫療事故的經歷。儘管對方父母道歉賠錢過了,但是陸凝很清楚地記得那個男孩的眼神中並沒有任何歉意——就和如今這些孩子一樣。
惡這樣的事情不能因爲年齡而被輕視,這是陸凝所固執的理念。
於是,陸凝邁開腳步,向着那個試圖向自己的口袋伸手的男孩走了過去,左手從兜裡抽出一把手術刀,這也是之前從診所那邊順手拿過來的,鋒利度依然足夠。
“你,你要幹什麼?”
鬣狗善於羣起而攻,單獨面對獅子卻開始膽怯了。
此時,周圍的孩子也一起圍攏了過來。
“被打過了招呼要還禮,被惡言相向要用刀劍回擊,這就是這座城市的規矩。”
陸凝看了一眼旁邊圍攏過來的孩子們,右手一甩,劍車彈出左右兩側劍刃,發出一聲輕響。
“還是說你們以爲四區這個不能殺人的教條真的能保護你們的安全?”
這下好幾個孩子臉上都露出了驚慌的神色。
就在此時,一聲厲喝從不遠處傳來:“你想幹什麼?把武器放下!”
陸凝歪了一下頭,側臉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那一邊站着三名青年,身上衣服破舊,不過身材結實,一看就是常年勞動的人。
“教訓一下罷了,你們四區難道還有小偷抓了不能揍這種規矩?”陸凝微微勾起嘴角,“就連罪惡都市都不會這麼定製度吧?”
“我可是看你拿出了兇器。”一個青年冷着臉說。
“除了毒藥這種東西,我可不知道出刀一定就要殺人。”陸凝手腕一抖,劍車收回袖子裡,接着她便轉身向着三個青年走過去。
那三人頓時警戒了起來,也擺出了防禦的架勢。
“有人管的話我也不想浪費時間在這幾個小孩身上。你們這裡最近是不是來了一個叫呂斌的人?或者多了個醫生?回答我,我馬上就離開。”
“呂斌?不知道,醫生倒是有,可是我們憑什麼告訴你?”
爲首的青年梗着脖子喊道。
“只要知道有就可以……”
陸凝猛地甩出左手,手術刀近距離直接扎進了青年的胳膊,接着在他發出痛苦喊聲的時候衝到了近前,擡手抹過了他的手腕。
“啊啊啊啊!”
青年抱着手腕連退幾步,鮮血不斷從腕間涌出,陸凝趁着另外兩人扶住這個青年的時候直接衝進旁邊的一條街道,拐了兩下便消失在了他們的視野中。
“追!”
“追什麼追!快把大哥送去治療!”
那幾個小孩也急忙跑過來幫忙,連架帶擡地將青年搬走了。他們還沒離開太久,陸凝就脫下了面具和兜帽大衣,穿着裡面有些肥大的校服外套從一條小巷中走了出來。
四區不比黑市,醫生很少面對大型手術,多是打架鬥毆出來的傷口還有紅燈區姑娘們的病症。而陸凝剛剛的一刀切斷了那個青年的半個手腕,涉及的手術部分已經比較複雜了,如果不是這裡的老醫生來治,多半就會讓那個十區跑過來的醫生進行治療了。
追蹤也不是特別困難,那些人雖然試圖堵住傷口止血,可那麼大的傷口流出的血液總會落在地面,陸凝不慌不忙地沿着地上落下血跡的方向一路走去,很快便找到了四區診所的位置。
裡面正在吵吵嚷嚷。
“小呂大夫,你能治好我大哥吧?我們幹體力活的不能沒有手啊!”
“放心……那個,別拉着……他這送過來及時,縫合之後恢復幾個月就能幹活了,我治過這種傷口。”
“那您快點,小子們!趕緊給呂大夫讓開路!”
陸凝聽見這番聲音便點了點頭,轉身離開了。
難得來到四區,她就準備在各處轉一下。
紅烏鴉街白天的時候不甚熱鬧,除了一些爛醉如泥的人躺在地上以外,很少有多少行人經過。偶爾開張的幾家商店也是賣食品和生活用品的。
陸凝走近一家食品店,這裡並沒有多少好東西在賣,硬麪包、濃湯、茶或者咖啡,加上硬邦邦的醃肉,這些就是菜單的全部了。倒是也能看到酒水,只是貴得驚人。
一名穿着牛仔服裝的老人坐在櫃子後面用抹布擦着一個個搪瓷缸子,看見陸凝進來也不打招呼,繼續着手裡的工作。
“老闆……”
“賣身找旁邊玫瑰館,去後門,我這裡只賣吃的,不招人。”
“……”
陸凝掏出幾枚硬幣放在櫃檯上。
“給我一份茶,還有面包,有果醬沒有?”
老闆微微擡了一下眼睛,伸手將那幾枚硬幣拿了起來。
“好人家的姑娘跑到這裡來幹什麼?”
他咕噥了一句,轉身從一個櫃子裡取出了一塊麪包塞進了烤爐,然後拿起爐子上的水壺往搪瓷缸裡面倒了一杯紅褐色的茶,最後指了指櫃檯角落裡的幾個陶罐:“自己選喜歡的口味,麪包等會就好。”
“難道以前來這裡的女孩都是來賣身的?”陸凝試着向老闆搭話。
“你這個年紀的女孩一個人跑到這個地方來,除了這個還有什麼別的事情好做?不是日子過不下去了誰願意做這一行?好歹四區這裡混過了青春還能拿錢上岸,要是往七區去了那真是連骨頭渣都得被人嚼乾淨。”
老闆仔細端詳了一下陸凝,哼了一聲。
“吃完東西趕緊走吧,雖然四區情況好點也有限,你這年紀的女孩抓起來送進七區也能賣上一兩萬,四區也不少人販子。”
“罪惡都市裡哪裡有安全的地方?”
“安全?一區,二區,六區,這都是好地方,只不過這裡是一坨屎。”老闆轉身將麪包從烤爐裡拿出來,切開放在盤子上推給陸凝,“不對,大部分地方都是,無論他們把城市建設得多光鮮亮麗都是這樣。”
“老闆既然住在這裡,也有案底在身吧?”陸凝將盤子接過,又開始挑選果醬。
“受了這裡的庇佑並不就說明我老眼昏花了。我幫我妹妹把欺騙她感情的那幾個人渣殺了,這在外界是無可置疑的犯罪,因此我來這裡躲藏。但是我同樣知道這座城市裡很多人都爛到了骨頭裡面,他們天生就散發着那種令人作嘔的臭味。”
陸凝拿起一罐果醬,向老闆點了點頭,找了個座位坐下。
“你的茶。”
老闆又哼了一聲,拿起搪瓷杯繞過櫃檯走了過來,將被子放在了陸凝面前。
“……你確定要我喝加了東西的茶嗎?”陸凝擡頭問道。
聽到這句話,老闆的手微微一頓。
“你雖然自稱罪犯,但從你的話語來看你依然覺得自己富有正義感,無法對眼前的邪惡坐視不理。雖然你大概能容忍街上的孩子爲了吃喝偷盜的行爲,但像我這樣的殺人者恐怕不在其列?”陸凝取過餐刀,在麪包片上塗抹了果醬,烤過的麪包片燙高了果醬的溫度,一股甘醇的甜味散發了出來。
“你身上的血腥味隔着幾米就能聞到!這樣的氣味只有那些窮兇極惡的連環殺手身上纔會出現!我不知道爲什麼你一個小姑娘身上會出現這樣的氣味,但是我的鼻子從來不會欺騙我!”
老闆大吼起來,後退了兩步,從櫃檯上抓起一根鐵釺。
“放輕鬆點,至少我身上只是血腥而不是腐爛的味道吧。”陸凝咬了一口麪包,考過之後麪包變得很脆,也不再那麼堅硬,配上果醬還是不錯的。
“你……你不想……殺我嗎?”
“您大概安逸太久了,並不瞭解在這裡生活有時必須的反擊是必要的。”陸凝拿出手機看了一眼,那上面的任務“規避死亡”變成了2/10,看來老闆已經有所猶豫了。
“你是新來這裡的?”
“是的,恐怕你從心裡也不認爲自己做過的事情是錯誤的吧?我也差不多如此。我承認這些天我殺掉了不少人,甚至來到這裡的最終目的依然是爲了殺死一些人,不過你願不願意稍微聽聞一下呢?”
陸凝簡單講述了一下黑診所看上自己器官的事情,不過追查呂斌這一段就暫且隱瞞下去了。
“有一條線索指向了四區,我還沒查明所以也無法告知你,但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讓以後的生活更加安穩一些……這樣您能理解嗎?”
老闆沉默片刻,靠近了一些。
“好吧,的確如你所說……但即便如此,你也開始染上了一些那些傢伙的味道,不要迷失了自己。”
“我會的,不過老闆你真的能聞到人類身上的特別味道啊。”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就能了,沒人能在我面前僞裝。”老闆吸了一下鼻子,“只是這樣一來我製作食物的時候只能在周圍沒人的時候了。”
“那麼至今爲止您也應該進行過多次這樣的事情了吧?”
“是,能看穿我的你還是第一個。”
“大概因爲罪犯和偵探終究是差別很大的存在。”陸凝笑了一下,三兩口吃掉了麪包,隨後將剩下兩塊麪包裝了起來,站起身。
“要走了嗎?”
“啊……走之前問一下,前幾天發生在這裡賭場的那起襲擊事件的後續,老闆清楚嗎?”
“賭場老闆沒了個眼睛,黑獾跑了,在場的保安大部分死亡,賭場暫時歇業,大概就是這麼多。我不知道你有什麼理由來這裡,但是要是能離開這座城市的話,還是快點走吧,希望我們不會再見。”老闆揮了揮手,走回了櫃檯後面,重新拿起了抹布和搪瓷缸。
陸凝走出這間店鋪,來到街角用兩塊麪包向一個流浪兒問了幾個四區的問題,隨後按照對方的指點往鬥獸場的方向走了過去。
如果說四區這裡有什麼著名地點的話,除了紅烏鴉街就是鬥獸場了。
鬥獸場的大部分建築都在地下,開業時間是晚上九點到凌晨五點,入口有兩個,一個開在四區這邊是普通觀衆進入的地方,另一個貴賓通道則不知道開在哪裡。這裡總能弄到外界的大型猛獸來進行現場戰鬥,至於人同樣也可以自願進來參加角鬥,如果能打贏還會領到鬥獸場的獎勵。於是對於四區的許多人來說,如果活不下去,男的去鬥獸場,女的去紅烏鴉街幾乎成了他們的普遍認知。
鬥獸場也不是每天都營業,陸凝不巧趕上了今天沒有鬥獸的日子,只能在入口外圍轉了一圈,認了一下路。
天色漸晚,陸凝便回到了之前發現呂斌位置的小診所。
裡面的手術已經收尾,陸凝躲在暗處等着青年們離開之後,纔不緊不慢地走進了診所。
診所裡有兩個人,一名年紀稍微大一點的白大褂,另一個就是臉色有點惶恐的年輕人了。此時他們還在收拾手術工具,看到陸凝進來後老醫生下意識地就打量了她一下。
陸凝趕緊先開口了:“呂斌醫生在這裡?”
“你找我?”呂斌擡頭,看了看陸凝,一臉茫然。
“嗯,我也是十區102的受害人,偶然得知了你的消息之後,想過來找你問問線索。”陸凝微微一笑,“順便一提你的筆記落在那邊了,卻沒有被清理掉,你知道原因嗎?”
呂斌頓時露出了警惕的神色。
儘管老醫生還是有些懷疑的神色,不過他還是讓陸凝在診所裡坐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