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身材纖細的少年身上披着黑色的大衣, 過長的衣角被夜風捲起，在風中鼓動。
他仰頭注視着面前的骷髏馬，漆黑的眼底倒映着火光：
“很好。”
時安收回指尖的火焰, 輕飄飄地命令道：“出去吧。”
骷髏馬發出一聲嘶鳴, 在衆目睽睽之下, 居然真的轉過身向外走去, 沉重的蹄子踩在地面上, 每一步都帶起地面的震顫。
大廳內的能力者目瞪口呆，只能呆呆地注視着那隻恐怖的亡靈種消失在夜色之中。
少年轉過身。
他眉眼的線條柔和而無害，還帶着一點未散的睡意, 衣領被剛纔的風吹的微微散開，露出細白的脖頸。
腳下卻是尚未乾涸的鮮血與破碎的殘肢。
“……”
一片狼藉的店面內陷入死寂, 所有的能力者都驚疑不定地注視着這個以一己之力阻止了亡靈種進攻潮的少年。
他是誰？
他是怎麼做到的？
沒人知道答案, 也沒人敢問, 他們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對方一步步地向內走來，然後在穆珩的面前停下。
“我好冷。”
少年打了個哈欠, 向銀髮的男人伸出手，略帶一點柔軟的鼻音：
男人伸手將對方攬進懷裡，將對方的手指完全包攏進修長寬大的掌心之中：
“現在呢？”
能力者們：“………………”
請問我們是犯了什麼罪，大半夜要在這裡吃狗糧？
*
第二天。
穆珩和時安走出旅店。
時安：“等一等。”
他吹了聲口哨，在短暫的沉寂過後, 地面傳來了震動的聲音, 緊接着, 噠噠噠的沉重馬蹄聲從遠到近地傳來。
骷髏馬從遠處奔來。
在陽光的照耀下, 高大亡靈種顯得比夜色中更加可怖, 森白的骨骼上浮着一層滲人的鐵青，肋骨和腿骨上骨刺突出, 漆黑幽暗的眼窩深處跳躍着藍紫相間的火焰。
“它會帶我們找到裂縫的位置。”
時安指了指它：“接下來的路我們可以騎着它去。”
“……”
穆珩擡眸看向眼前體型龐大的骷髏馬，緩緩開口問：“……騎？”
“是呀。”
時安理所當然地走上前，擡手拍拍骷髏馬的頭顱。
骷髏馬眼窩裡的火焰隨着拍打的節奏跳躍着，低下頭，溫順地打了個響鼻，看上去居然有一種詭異的乖巧。
時安看向穆珩，歪了下腦袋：
“反正咱們又不是沒騎過。”
穆珩：“？”
“……當然，它那個時候體型比現在還是小一點的。”
時安停頓了一下，擡眼打量了一下眼前的骷髏馬，緩緩補充道。
“哦，而且也沒有這些。”
他擡起手，握住骷髏馬身上的骨刺。
只聽“咔吧”一聲，那骨刺居然直接被少年纖細的手指硬生生掰了下來。
雖然亡靈種感受不到疼痛，但是不知道爲什麼，穆珩就是從它眼眶深處瘋狂跳躍的火焰中看到了一絲驚恐。
很快，時安將骷髏馬身上影響騎行的骨刺全部掰斷了。
“……”
穆珩沉默半晌，最終還是在時安期待的眼光下翻身上馬。
馬背十分寬敞，坐兩個人綽綽有餘。
感受到人類的氣息，骷髏馬發出一聲躁動不安的嘶鳴，眼眶內的火焰在藍色和紫色之間變換搖曳，
終於，對巨龍的恐懼戰勝了食慾，它在原地踏了幾下，然後緩緩加速，向着艾文峽谷內奔去。
峽谷內的冰雪已經消融，石塊間隱約可見稀疏的草根。
但這樣的景象僅出現在較低的海拔處，高處仍然能看到白色的殘雪，而兩旁山脈的頂端覆蓋着終年不化的堅冰，在陽光的照耀下反射着幽藍的光澤。
這裡本就人跡罕至，由於最近多發的魔物襲擊案件，現在更是荒無人煙。
隨着溫度的降低，時安已經將大半個身子縮進了穆珩的懷裡。
穆珩伸手攬住對方的腰身，讓少年把大部分///身體的重量靠到自己的身上。
峽谷中瀰漫着險惡陰冷的氣味，那是隻有亡靈種聚集之處纔會產生的氣息。
越向前，這種氣息就越強烈。
亡靈種們嗅到了血食的味道，四周的巖壁出現了幽藍色的眼睛，不祥的目光從四面八方投來，但是卻無一敢上前。
作爲代步工具，骷髏馬已經十分有經驗了。
它的奔跑快而穩，幾乎沒有多少顛簸，頭頂的天空被陰雲覆蓋，雖然是白天，但是峽谷裡的光線卻十分暗淡，再加上背後傳來人類胸膛的溫暖體溫。
一切都令時安有些昏昏欲睡。
他的眼瞼一點點地合上，墜入了半夢半醒的睏倦之間。
在昏昏沉沉中，一種莫名熟悉的感覺從身體的深處甦醒。
像是黑暗中驟然迸開的電火花，緩慢地蔓延開來，像是毛茸茸的羽毛般癢而躁動，又好像是無形的火焰在一點點地被點燃。
好奇怪。
時安在睡夢中皺緊眉頭，白皙的額前浮現出星星點點的薄汗，他循着本能地向着男人的胸膛中鑽去，喉嚨裡發出一聲細而軟的嗚咽。
正在這時，骷髏馬突然停下了步伐。
它行動帶來的動勢令時安猛地驚醒，他從穆珩的懷中掙脫，幾乎是迫不及待地從馬背上跳了下來。
穆珩：“怎麼了？”
他跟在他的身後跳下，邁步走上前來。
穆珩垂下眼向着少年看去，嗓音低沉訝異：“你的臉好紅。”
他探出手，觸了下少年滾燙細膩的臉頰：
“不舒服嗎？”
時安一驚，猛地向後跳了數步，拉開了彼此間的距離。
“沒，沒有。”
穆珩沒有追上來，只是若有所思地眯起雙眼。
時安眨眨眼，心中有些慌。
……不會吧？不會是現在吧？
正在這時，不遠處的骷髏馬打了個響鼻，用前蹄重重地砸了砸地面，打破了空中的寂靜，像是在提醒着眼前的人類。
時安扭頭向着那個方向看去。
只見在骷髏馬的面前，一道深紫色的縫隙橫亙着，從中逸散出淺淡的煙霧。
隨着裂縫中的火龍殘肢被燒掉，周圍的異像一點點地消失。
在這個過程中，穆珩站在一旁，定定地望向不遠處的一處山洞。
那個山洞已經完全垮塌，但是仍然可以從外部勉強辨認出曾經的形狀。
很快，裂縫消失，熟悉的魔力涌入身體中。
骷髏馬黑洞洞的眼眶中閃爍着幽藍的火焰，那一點紫色已經完全消失，它衝着時安垂下頭施了一禮，然後在對方的示意下轉身離去。
時安踉蹌了一下。
他的心中涌起不祥的預感。
在那剎那，就像是即將沸騰的熱油中濺進了一滴冷水，又像是最後一根稻草輕飄飄地落下，先前一直被壓制和忽視的副作用像是突然找到了宣泄口。
“我，我先離開一下。”
時安的嗓音略帶緊張。
“去哪裡？”背後傳來穆珩的聲音。
“這不是你操心的問題。”時安兇巴巴地說道，但是他的嗓音卻軟綿綿的，微啞顫抖的尾音破壞了這句話的威嚴。
他也不顧會撕開自己背後的衣服，直接展開雙翼，準備向空中飛去。
但是下一秒，尾巴處卻傳來了無法忽視的拉拽力。
時安一驚，猛地扭頭向身後看去。
因爲緊張而有些結巴：“你，你放手！”
“我想，這個地方我曾經來過。”
銀髮藍眸的人類站在他的背後，脫去手套的灼熱掌心緊緊貼在他的尾巴上，眸色深而莫測，他的嗓音平靜而低沉：
“……而且，上次我們似乎還有事情沒有做完。”
上次沒有做完……？
時安：“！”
他微微瞪大雙眼，向着背後的某個方向看去。
等等——這個地方似乎有點眼熟——
穆珩用掌心撫摸着巨龍銀白色的大尾巴，指尖緩慢地耐心地摸索着。
直到……
時安的瞳孔驟然一縮，一聲哆哆嗦嗦的嗚咽衝破喉嚨，整條龍從半空中墜落了下來。
迎接他的是人類滾燙的懷抱。
他的掌心緊貼在少年的脊背上，順着被雙翼撐裂的縫隙緩緩地滑了進去。
時安被燙的一個哆嗦。
他用掌心抵住對方的肩膀，暈暈乎乎地蜷起身子。
男人低沉的嗓音貼在他的耳邊響起：“你知道嗎？在有的文學作品裡，被龍劫走的戰利品還有另外一個用途。”
對方的聲音似乎十分遙遠，在混沌的腦海中迴盪着，每一個字似乎都很熟悉，但是組合在一起之後不知道爲什麼就是很難理解。
他茫然地擡起眼，長睫漆黑溼潤，隔着一層霧濛濛的水光，龍類金赤色的豎瞳浮現。
穆珩垂下眼，咬住少年通紅的耳尖。
沙啞的嗓音中壓着沉沉的笑意：
“……要不要試試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