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穆珩皺了皺眉, 緩緩睜開了雙眼。
窗外天光已然大亮，陽光刺眼，帶來一種似真似幻的疼痛。
穆珩微微一怔, 花了幾秒才反應過來自己身處何處。
他坐起身來, 視線掃過桌上的時鐘。
淡綠色的數字在漆黑的底色中閃爍着。
10:45
穆珩擡手按住自己的前額, 一時居然有些難以置信。
昨天他居然……看文件看睡着了？還睡到這麼晚？
自有記憶以來, 穆珩從未睡的如此沉過, 即使在休息時也依舊保持着戒備，只要睡夠最基礎的睡眠時間就會自然醒來，而像今天這種情況幾乎從未發生過。
穆珩隱約記起了夢境中的片段。
他夢到了龍。
龐大的黑色巨龍俯視着他, 一雙赤金色的豎瞳猶如深淵底燃起的闇火，漆黑的龍鱗在黑暗中閃閃發光。
穆珩清楚它的強大。
噴吐出的龍焰能夠融化岩石, 將人類燒作齏粉。
黑暗中的巨龍看上去是那樣的威嚴可怖, 有一種彷彿能夠奪人呼吸的致命美麗。
他們在一片永恆的死寂中對視。
巨龍動了。
它伸出長長的尾巴, 用細細的尾巴尖捲住穆珩的腰。
它眨了眨那雙金赤色的雙眼，低下頭, 用吻部蹭了蹭穆珩。
穆珩愕然。
他下意識地伸手按在卷着自己的龍尾上。
龍鱗的觸感是那樣的真實，冰冷，堅硬，鱗片的邊緣鋒利硌手，令他幾乎有一種被劃傷的錯覺。
但是, 再往上一點, 卻比想象中柔軟許多？
幾乎有點像是人類的皮膚了。
龍尾巴哆嗦了一下, 似乎想要往回縮。
但是鬼使神差的, 穆珩卻收緊了手掌, 牢牢地拽住了對方的尾巴尖。
巨龍似乎也沒有想到，它動作一僵, 呆呆地低頭看向他。
穆珩眯起雙眼，定定地回望過去。
——別想跑。
真是個奇怪的夢。
穆珩皺皺眉，將腦海中殘餘的畫面揮開。
他下了牀，彎腰將散落在地上的文件一一撿起，微微皺了下眉頭。
自己的睡姿有這麼差嗎？
*
時安的開學第一天遲到了。
雖然穆珩向他鄭重地道了歉，但是時安並沒多生氣，因爲他非常清楚是自己的錯。
——他在睡到自然醒之後才解除的魔咒，要是不遲到就怪了。
時安坐在副駕駛上，腦袋低垂着，小小地打了個哈欠。
穆珩眼尖地看到了：“怎麼？沒睡好？”
時安心不在焉地搖搖頭：“……沒有啦。”
他確實沒睡好。
人形抱枕的溫度確實十分合適，軟硬適中，抱起來非常舒服，再加上又亮閃閃的非常符合他的審美，整體來說時安非常滿意。
——如果不是對方老是摸他的尾巴的話。
人類掌心的溫度灼熱熾燙，烙在鱗片上的感覺非常鮮明，順着鱗片間的紋理滲透擴散，帶着一種完全無法忽視的侵略性。
甚至還在無意識地向上摸索。
時安從來沒想到自己尾巴上的鱗片會這麼敏感。
龍鱗和人類手掌之間帶起的每一點細微的摩擦，都像是一陣電流般竄過全身，令他從頭到腳再到尾巴尖都開始哆嗦。
不要再摸了……
他通紅着臉，耳尖滾燙，一點點地鬆開男人的腰，小心翼翼地想把自己的尾巴抽回來。
——我，我不抱了還不行嗎！
事實證明，不行。
在時安即將把尾巴收回去之前，一直沉睡着的男人卻突然收緊了手掌，牢牢地捉住了他的尾巴。
時安腰一軟，整個人蜷了起來。
他驚疑不定地在看向穆珩的臉，黑暗中，對方的眼眸仍舊緊緊閉着，似乎並沒有從魔咒中醒來，但是修長滾燙的手掌卻仍舊緊緊地攥着他的尾巴，甚至還漫不經心的捏了捏。
時安試圖拽一分，就會被拉回去兩分。
到最後，他整隻龍就像是熟透了一樣，就連腳趾都控制不住蜷了起來，眼底水光迷濛，可憐巴巴地縮起身子，把臉埋進枕頭。
後悔。
就是真的後悔。
如果早知道是這個樣子，他寧可自己睡……
時安悔的腸子都青了。
到最後，由於體力耗盡，他這才終於迷迷糊糊地陷入了沉睡。
*
車輛開的十分平穩，嗡嗡的機械運作聲單調而低沉，聽着讓人昏昏欲睡。
時安再次打了個哈欠，眨掉了眼角睏倦的淚花。
難受，想睡覺。
穆珩低沉的聲音在封閉的車廂內響起：
“要睡一會兒嗎？”
時安猛地睜開眼，反射性地挺直脊背：“不，不要了！”
穆珩疑惑地看了一眼時安，似乎不太清楚爲什麼對方的反應突然這麼大。
時安僵硬地轉移話題：“那個，學校還沒有到嗎？”
穆珩收回視線：
“快了。”
二十分鐘後，車輛緩緩駛入能力者學院，由於認出了穆珩的車輛，他們直接就被放行了。
穆珩低頭看了眼自己手機上的信息，駕駛着車輛在校園內拐過兩道彎口，在其中一棟看上去奇形怪狀的建築物前停下了車。
應該今天要在這裡上課？
時安道謝過後，下了車，向着建築物的方向走去。
一分鐘後，時安緩緩扭頭，看向從下車開始就跟在自己身後的穆珩，有些不確定地開口問道：“那個……你也去這裡嗎？”
穆珩一臉平靜地搖搖頭：“不，我接下來要去找一下校長。”
時安：“……”
他疑惑地指了指面前的建築物：“校長在這裡？”
穆珩搖搖頭：“不在。”
時安：“……”
？？？
穆珩垂下眼，注視着面前一旁茫然的少年，垂在身側的指尖微微一動。
他壓制住自己想要摸摸對方頭髮的衝動，平靜地說道：“這次你的遲到是我的原因，所以這次我陪你進去。”
時安：“……”
他乾巴巴地說道：“這，這個真的不需要。”
時安來人類社會的時間已經不短了，雖然在某些常識方面仍然有些缺失，但是他仍然知道讓穆珩和他一起在開學第一天露面，是多麼引人注目的一件事，這簡直有悖於他想要低調行事的初衷。
終於，在時安的強烈堅持下，穆珩妥協了。
他點點頭：“好吧。”
時安鬆了口氣，拎着空空蕩蕩的書包走進了那棟奇形怪狀的建築物。
建築物內是一個獨立而寬廣的巨大大廳，和他之前去過的王黎家的訓練場有些相似。
他遲到的時間不算短，開學的第一節課很顯然已經開始了。
由於這次全部都是平行班級，所以這次是整個新生年紀一起上課。
老師是一個不高的中年男子，一雙灰色的眼珠被壓在同色的眉毛下，看上去陰沉沉的，在被死死盯着的時候總是讓人心底發涼。
他叫徐成文，教授的課程是初級魔力訓練基礎。
由於態度惡劣，而且經常惡意給學生掛科，是整個一年級中最不受歡迎的老師。
徐成文眼尖地看到了從訓練場後面偷偷摸進來的時安。
他冷笑一聲，提高聲音地說道：“瞧瞧，開學第一天居然遲到，不知道的還以爲是什麼天才呢。”
“你，過來。”徐成文指了指自己身旁的位置，臉上帶着明顯的嘲弄之意。
時安乖乖地走了過去。
“喲，讓我想想，這不是時安同學嗎，聽說你在入學前就很出名了啊，所以才第一天就遲到嗎？嗯？”
徐成文陰陽怪氣地說道。
下方的學生羣中掠過一陣竊笑。
沒人不知道，時安之所以出名，因爲他是一個沒有魔力的廢物，連續數年都沒有成功入學，今年不知道靠的什麼手段才終於混進來的。
“來，試試吧。”
徐成文眼底掠過一絲嘲意，彎下腰，將其中一顆球拎起，丟到時安的手裡。
這是初級魔力基礎訓練的一部分，考驗的是魔力量，注入的魔力越多，球的亮度越大。
他說：
“既然你在第一天就能遲到，應該非常自信自己的水平吧？”
臺下響起一陣鬨笑。
所有人的視線都停留在時安的身上，眼裡不帶一絲善意，等着看笑話。
甚至還有一個新生大着膽子起鬨，道：“老師你還是別爲難人家了，這在他手裡估計就是個握力球吧！”
鬨笑聲更響了。
“砰！”
一聲劇烈的爆炸聲在寬敞的訓練室內響起。
猶如一個清晰的休止符，整個訓練室都安靜了下來。
時安也被嚇了一跳。
自從他變回龍形一次之後，力氣就也有些收不住了。
不過……這些人反應爲什麼這麼大？
時安茫然地眨眨眼，低頭看了眼手中被自己捏爆的控制球，又扭頭看了看呆滯的一羣學生，有些不太明白現在爲什麼滿室寂靜。
不是握力球嗎？
徐成文臉上的表情也僵了。
他沒想到，時安根本沒往球裡注入魔力，而是直接收緊手指，把球直接捏爆了。
球亮都沒亮一下，直接粉身碎骨了。
而且最大的問題是，怎麼可能？
雖然控制球是用來檢測對魔力的控制力的，但是作爲教學器材，能夠承受的魔壓和物壓都十分強大。
這是什麼怪力啊？！
他眉頭緊鎖，有些粗暴地從時安手中奪走控制球的殘骸，不甘地低聲嘟囔道：“一定是器材出了什麼問題……”
正在這時，徐成文的手機響了，他一臉暴躁地看向時安：“你等着，要是我發現你做了什麼手腳……”
他冷笑一聲，然後走到一邊，接通電話。
趁着這個機會，時安偷偷地挪了幾步，來到站在第一排的林彥明身旁，壓低聲音問：
“說起來，這節課是什麼課啊？”
課表雖然送到他手裡了，但是時安看都沒看，直接塞到了書包裡。
不過，又是這麼大場地，又是握力球的……
時安想了想，有些不太確定地猜測道：
“體育課？”
林彥明：“…………”
正在這時，徐成文接完電話回來了。
他態度大變，一臉和善地嗔怪道：“哎呀，原來你是爲了幫穆長官的忙才遲到的呀，真是個好孩子，剛纔怎麼不說呢？”
他慈愛地看着時安：“快，歸隊吧。”
整個訓練場鴉雀無聲。
“哦對了，穆長官讓我轉告你，等一下下課之後給他去一個電話，他來接你。”徐成文和藹地說道。
時安呆了。
他偷偷打哈欠的姿勢停了下來，僵在了原地。
在聽到這個熟悉名字的瞬間，昨天晚上的記憶控制不住地復甦。
時安的耳尖紅了下，他有些不太自然地向後縮了縮，然後惡狠狠的扭頭看向自己背後到現在都沒有收回去的龍尾巴。
總之都是你的錯！
而且……等下還要再見到那個人類……時安更犯愁了。
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心情，大大的龍尾巴耷拉下來，沒精打采地擺了擺。
——所以究竟什麼時候才能收回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