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賽的第一場決鬥比武結束之後,夥伴們都需要休養,準備迎接隔天的第二場複賽。
是的,你沒有聽錯,海選階段沒有寬裕的休息時間。
隊員們可能會在初選時受到嚴重的藥彈傷害,譬如心肺系統和腦神經損傷,這些傷痛能用白夫人制品填上窟窿,但是想要完全癒合,就得搭配萬靈藥和充足的睡眠來治癒。
在海選階段,各個大區參與比賽的隊伍數量跟着癲狂蝶聖教的衰退歷年上升。
到了二零三二年的火熱盛夏,光是大吉鄉這個熱門旅遊地就有一萬多人蔘賽,共計一千七百多支隊伍。比賽依然沿用雙敗淘汰制,也導致月神杯要打上一百天。
整個四十一區八城三十二縣一百零八鄉的年輕人們,幾乎有五分之一的熱血青年參與到了這項比賽中。
初選需要耗費四天的時間,同時複選開打,再到雙敗淘汰階段,就是十二天的賽程,這一千多支隊伍篩去三分之二,留下三百強。
從剩下的三百強中開始用三局兩勝的賽制決出最後的鄉級十六強,就沒了一個月的時間。
一個半月之後,鄉縣級代表隊終於誕生,到了這個時候,海選才剛剛結束。
我們的選手要馬不停蹄趕去區域首府,與各個鄉縣的強敵交手,至少三十二支隊伍,至多四十支隊伍將會參與到區域代表的角逐中,加上替補,總共兩百多位優勝者要在大都會品嚐甜蜜的勝利與失敗的苦澀。
最終留下的那位幸運兒,將會帶着全區的希望,走向阿杜利斯,與整個地下世界的菁英豪傑扳手腕。
如果一支隊伍能從海選之前訓練賽開始打,一路走向阿杜利斯的頒獎臺,最終高舉月神杯,也代表着這一整年裡,這些戰士有將近三分之一的時間都在保持着臨戰狀態。
這場殘酷的馬拉松比賽中,他們沒有任何懈怠,幸運女神或許偶爾會幫助勇敢的人,但是想撐過這段地獄賽程,靠運氣是絕對做不到的。
無論過程如何,能走到決賽日現場的區域代表隊,都是意志堅韌果敢要強的運動員,是非常了不起的青年才俊。
這些時代的寵兒是貨真價實的世界第一,也側面說明了傲狠明德的鐵道世界,是一個武德豐沛的危險地區——這地方一年有三分之一的時間都在練兵。
對佛耶戈·塞巴斯蒂來說,月神杯就是他的理想。
七年前,索馬里首都摩加迪沙的一家酒店發生了恐怖襲擊。
佛耶戈·塞巴斯蒂的父親死在保安崗亭,這個小男孩當時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生離死別的人生大事對年僅十三歲的孩子來講,實在太遠了。
在六月十四日這個特別的日子裡,厄運似乎特別喜歡折磨苦命人,小佛耶戈從摩加迪沙當地警局領來了兩張文書,是官文死亡證明和家屬告知函件。
母親有白血病,沒辦法出遠門,與患有糖尿病和阿茲海默症的奶奶一起生活。一家四口全都依靠父親的工作生存,談不上[生活],因爲生活這個詞本身太過奢侈,太過昂貴。
在十四號這天下午,由於奶奶的記性不好,沒了父親的幫助,她拿出冷凍區過期的燻肉,做了一頓對老年人來說致命的飯食,於是在隔天清早四點多,佛耶戈只聽見幾聲無力的哀嚎,又一位親人離開了人世。
見證死亡對一個孩子來講,會留下非常痛苦的心理陰影。
他記得,父親曾經在酒店的麗都海灘,總是揹着手,穿着整潔乾淨的衣裳來回巡視。只要有父親在,似乎這個家總是充滿歡聲笑語的。
又有輕飄飄的法醫屍檢送回來,與死亡證明一起變成了小孩子心頭的重擔。
僅僅過了一週,佛耶戈的母親也撒手人寰——
——他蹲在牀邊,這一次是看着媽媽慢慢合上雙眼的。
他親吻着母親的指背,細細想着她的好與壞。
她並不是個稱職的媽媽,因爲病痛帶來的負面情緒,總是在家裡肆意妄爲,對最親最愛的人宣泄怒氣,直到爸爸離世之後,她終於變得安靜,每天都要抱住小塞巴斯蒂,摟着兒子,去親吻兒子的額頭。
每一天這位母親都會驚恐不安的看向小寶貝,總是會問些廢話,譬如你好不好,你餓不餓,伱會不會怕冷,你會不會也像我一樣,染上這難以治癒的疾病。
小佛耶戈寫了一篇日記。
熱情似火的六月,整個世界似乎都變成了灰色。
“爸爸去工作,下午沒有回來,媽媽接電話,後來爸爸死了。”
“晚上奶奶做完飯,大家一起吃,沒有人說話,奶奶開始哭,媽媽也開始哭,第二天早上奶奶也死了。”
“媽媽很傷心,要我去找可莉阿姨借錢,付給神父。”
“到了月底的時候,有天上午我出門去買肉骨棒,可莉阿姨做了甜煎餅和牛肉丁,不要我們還錢了。”
“回到家的時候,媽媽就死了。”
日記的末尾,小佛耶戈終於明白,在這個世界上,就只剩下他一個人。
他和可莉阿姨告別,處理完家裡的白事,看着鏡子裡的自己——
——他覺得自己生病了,似乎再也高興不起來了。
於是他想去尋找一種藥,能治好自己的藥,能讓心靈重新變得輕飄飄,讓思維從重壓的折磨中緩解過來的靈藥。
這個小傢伙偷偷藏在香蕉食品貨櫃裡,跟着大貨車橫穿索馬里來到埃塞俄比亞,偷溜到沙特阿拉伯的運油船上當小工一路北上,六個月之後,在冰島的雷克雅未克的小餐館中,他找到了兩張車票,與每一個地下世界的靈能者一樣,走上了必經之路。
在旅途的起點,佛耶戈交不起加拉哈德的學費,他不像豪哥,有個願意借他錢的侍者。恰好爲商學派招工的陶森特先生一眼就相中了小佛耶戈的元質。
那時候陶森特還不是教練,只是月神杯賽的一位選手,在紫水晶服役,是紫水晶的絕對核心,擔任攻擊手和隊長的職責。
陶森特收留了小佛耶戈,將他帶到四十一區來,送他去上學,幾乎是小佛耶戈的第二個父親。
小佛耶戈住在大吉鄉福利療養院,陶森特先生與他講過,這些宅子能修起來,多虧了無名氏——那個時候,我們的江雪明先生正在暴打康雀·強尼。
大吉鄉的福利工程,是在四十八區剿滅作戰之後慢慢向周邊拓展,以清水灣地區到黃金鄉的亞歐鐵路網展開的。
四十一區作爲起點,自然是最早得到政策惠利的地方。
佛耶戈自此就有了新家——
——陶森特收留了很多孩子,像佛耶戈這種年齡不滿十八歲,沒有侍者照顧的小傢伙,他打比賽掙來的獎金,俱樂部發的工資,大多都花在了孩子們身上。
當他三十六歲時,遇上了嚴重的傷病,在訓練賽裡,一顆藥彈擊穿了他的右顱骨語言區塊,導致這位隊長不得不退居幕後,修養了整整七十二天才能正常說話。
隊長失去語言能力,對紫水晶的戰士們來說是致命的打擊。陶森特在那一年裡被紫水晶的支持者們口誅筆伐,因爲他是隊伍的靈魂,沒了他,紫水晶幾乎一蹶不振,最終止步鄉縣代表的賽程。
佛耶戈·塞巴斯蒂依然記得那個時候——
——那也是炎熱的夏天,月神杯剛剛開打不到十六天。在療養院的窗臺前,陶森特老師聽着廣播,突然傳來紫水晶落敗出局的消息,陶森特老師開始流淚,滿臉都是不甘心。
他不明白那個時候,陶森特老師爲什麼會哭,哭得是那麼難看,其他孩子們也會被這種情緒感染,大朋友帶着小朋友們一起哭。
直到多年之後,佛耶戈第一次來到賽場上,與勝利失之交臂時,終於理解那個坐在牀上,無法開口說話的陶森特的想法了,似乎夏天總會有糟糕的事情發生。
“想什麼呢?”
一聲呼喚打斷了佛耶戈的思緒,他趴在藍鷹體育館的飯堂裡,大家準備吃晚飯。
主辦方會給每個選手提供至少兩頓飯,來犒勞這些在賽場上揮灑汗水的勇士。
陶森特教練敲了敲桌,指向佛耶戈的傷手。
“拿不起餐具了?要不給你換雙筷子?試試中國吃法?我聽說這些來自東方的神秘人,個個從小習武,拿筷子也是在練功。”
“那是謠言,老師,你不要說些胡話。”佛耶戈伸手去捏餐具,只覺得右臂僵硬無力,經過手術處理之後,還需要一段時間來恢復。
陶森特:“拿不起來?”
佛耶戈嘴硬:“我我能”
陶森特:“拿不起來就是拿不起來,不要說謊話,受傷了就是受傷了。”
佛耶戈終於放下鐵勺,改成左手握持餐具。
“小子,你看那邊。”陶森特早就把飯吃完了,一手摟着佛耶戈,一手摟住田宮英泰,與突破手和攻擊手十分親近。
主教練瞥向不遠處的白衣幫隊伍,探身點頭眼神示意,要兩個小兄弟看清楚。
“他們也在食堂,要不要上去打個招呼?”
田宮英泰:“在別人吃飯的時候打擾,是不禮貌的行爲,教練。”
“老師,我我不想去。我能不去嗎?”佛耶戈看見豪哥,就有種莫名其妙的牴觸。
那是他羨慕不來的人——
——是從加拉哈德走出來的天之驕子,是槍匠的學生。
在佛耶戈的成長經歷中,槍匠是一個充滿夢幻色彩的偶像。
每次當他熱血上頭,要跑去別的區塊,到癲狂蝶活動頻繁的熱戰區,剛剛成年就拿着身份卡報各種各樣的民兵組織的時候,人家總會和佛耶戈講——已經結束咧!
槍匠所率領的無名氏,在佛耶戈的青春期打了無數勝仗,這位自費追星的小弟弟,長途跋涉跟着無名氏的隊伍走過四個大戰區,直到癲狂蝶變成保護動物,他都沒能追上這些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戰士。
回到四十一區之後,佛耶戈就接走了陶森特老師的衣鉢,想要用另一種方式與槍匠見面。
成爲月神杯的選手,捧起那座十二寶石金盃,在槍匠裁判的注視中,成爲了不起的人。
這幾乎是佛耶戈生命中最重要的理想,所以這次代表紫水晶出戰,他是如此的執着,求勝心幾乎蓋過了一切,讓他變得狹隘和刻薄,讓他充滿了攻擊性。
或許只要贏下兩局,俱樂部認可他,給他發一筆獎金,就能跑去加拉哈德進修,就可以成爲槍匠的學生了。
可是當阿豪出現在佛耶戈面前時,他的內心有種深深的挫敗感,以至於自慚形穢,似乎自己努力了那麼久,追求的終點,卻是別人的起點。
陶森特:“在想什麼呢?”
佛耶戈:“我不想說話”
“這樣可不行喔。”陶森特教練笑嘻嘻的說:“要是你變成啞巴,就別想着比賽的事情了,啞巴沒這個資格。”
佛耶戈眼皮跳了跳:“我很不服氣”
陶森特:“是因爲豪嗎?”
佛耶戈:“他好像比我厲害哪怕我的手沒有受傷,也可能打不過他。”
“放心吧。”陶森特拍了拍小夥子的背心:“他不是你的對手——小子,他絕對不是你的對手。”
佛耶戈:“陶森特老師,您哪來的底氣?您比槍匠強嗎?”
“我當然沒有槍匠厲害了!”陶森特依然是笑嘻嘻的:“但是我臉皮厚呀。”
“哈呵呵”佛耶戈尷尬的笑了笑,沒把教練的話放心上。
“但是我要說,佛耶戈·塞巴斯蒂是我人生中見過的,天賦最棒的突破手,豪要次一等,你相信嗎?”陶森特刻意放慢語速解釋道:“白衣幫如果找不到替補輪換,他們的賽程最多走到首府就結束了,一支完整的隊伍,至少需要三位替補隊員。學不會休息的戰士,就無法通過月神杯的考驗。”
“這小子確實比你狠,看上去像是這麼回事。”
“但是他不懂怎麼停下休息,也沒有機會休息。”
“可能在半個月之後,我們有機會再見面,那時候[佛耶戈會狠狠的揍扁阿豪]——你得提前準備一下處決之前的臺詞。”
“他那句[Check mate·將軍]挺有感覺的,時髦值這方面不能輸。”
佛耶戈若有所思,偷偷瞄向槍匠所在的位置,窺伺偶像時有點失神,像個懵懂的小迷弟。
另一邊,陶森特主教練和隊伍裡的三號位私下溝通着,說起白衣幫的種種情報。
“你去找他們隊裡的姑娘要微信了?”
“嗯。”
“要到了嗎?”
“沒有。”
“看見什麼了?”
“和教練想的一樣,那個選手ID叫奇蹟的傢伙,確實沒有任何訓練痕跡,他跑不快,臉色蒼白,身體虛弱,經過劇烈的運動,在休息室裡他的手腳就開始浮腫。”
陶森特只覺得不可思議:“也就是說,鯊魚辣椒在大馬路邊上隨便找了個路人來當他們的隊長?”
紫水晶的三號位點了點頭:“至少我看見的,確實就是這樣。”
這下給陶森特老師整不會了——
——這是他知識範疇以外的事,再看奇蹟哥的臉色,很難不讓人懷疑這傢伙到底能不能撐過第二天的賽程。
田宮英泰湊到陶森特教練身邊,好奇的問道。
“這個奇蹟,值得您如此關注嗎?”
陶森特隨口答道——
“——在比賽過程中,對無人機鏡頭下選手們的所有口型脣語命令表達,我們的教練團都做過分析。”
“除了阿豪的言辭過於離譜,甚至有點引人發笑以外,最值得注意的就是這個奇蹟。”
“哨兵和突破手的所有行爲,都是由奇蹟的命令來主導——也就是說,沒有奇蹟做決策,也就沒有豪的絕命十二槍擊殺鏡頭。”
“這個體態虛弱的陌生人,纔是鯊魚辣椒的王牌,是整個隊伍的大腦。”
“下一次見面,我們要去針對他。”
陶森特單只是知道阿豪學不會休息,這小子在贏下比賽之後,神經亢奮鬼喊鬼叫的,持續了兩個多小時還不見消停。
但是這位經驗豐富的教練沒有想到的是——佛耶戈·塞巴斯蒂也學不會休息。
小兄弟吃過飯以後,晚上八點多從俱樂部偷偷溜回比賽現場,藍鷹體育館的分會場還有一些空置的運動室,用來給選手們熱身。
佛耶戈看着右手,不敢把所有希望都寄託在這條右臂上,他得臨時補補課,讓左手擁有協調性,去適應左利手射擊。
大家心裡都明白,如果半道被淘汰,一切都結束了,有大把的時間可以休息。
於是在休息室裡出現了奇異的一幕——
——佛耶戈把教具箱拆開,準備先來兩百組出槍輕快定位,再來兩百組換彈連攜速射。
就看見奇蹟哥在犄角旮旯,對着落地鏡擺弄手上的P99塑料模型,渾身都是汗水,似乎已經練了很久很久。
阿豪剛剛從大門闖進來,手裡捧着兩袋零食,都是大吉鄉當地特產,富含蛋白質的牛肉乾,準備給隊友補充能量。和佛耶戈眼神相撞,恰好四目相對。
“你也來訓練?”
佛耶戈不知所措,呆呆的應了一聲。
“啊。”
阿豪立刻露齒大笑,丟下零食馬上回頭。
“嘿!趕巧了這不是!我去給你加一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