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銀盔獵團的老獵人們來說,靈能儀式不是什麼新鮮的東西。
莉莉婭這輩子舉行過許多靈能儀式,在野外的分叉口,在曖昧不清的迷宮洞道,在聚居地突然發生失蹤案件的情況下,靈能儀式就是投石問路的好辦法,問問死去的前輩們,這裡曾經發生過什麼。
所以這位母親在得知兒子的所作所爲時,她並沒有生氣,而是主動來到孩兒們身邊要做個表率——雖然靈能儀式很危險。
對於普通人來說,任何與靈能相關的東西都有潛在的致命性。因爲沒有靈覺靈感靈視,儀式過程中喚來的任何靈體,對普通人而言都是無法反抗的對象。
看不見,摸不着,也沒辦法做出物理干涉,這就是靈體對人體的絕對優勢。
莉莉婭媽媽是有所準備的,她是個虔誠的基督徒,在獵團的小組裡是一位優秀的尋路者,爲了更好的進行通靈感應,她在前胸和後背都用烙鐵印上了十字架形狀的疤痕——這是她爲邪魔鬼怪準備的聖痕,用來逼退通靈儀式中不請自來的惡客,嚇唬那些喜歡惡作劇的小妖精。
當莉莉婭握住男巫的黃金手臂時,她就不再嬉皮笑臉,從這支臂膀中,她能感覺到自己那“不存在”的靈感,又一次回到了身邊。
四周的環境變得嘈雜起來,各種各樣窸窸窣窣的聲響開始變得刺耳。
年輕人們蹲伏在桌子周邊,觀察着莉莉婭阿姨的眼睛——她有一雙非常好看的眼睛,像天藍色的寶石,襯着那頭橘紅色秀髮,想來年輕時也是個大美女。
“說吧,兒子。”莉莉婭·馬登斯如此問道:“起靈儀式該念什麼咒?”
靈能探針已經有了反應,它在儀表盤裡打轉,時而指向東北,時而指向西北,對月河湖做掃描,想來是湖泊裡的靈體已經開始往湖邊小屋聚集。
艾克·馬登斯用希伯來文說:“我想看到你。”
莉莉婭媽媽跟着念道:“我想看到你。”
艾克:“握住我的手”
莉莉婭媽媽緊接着說:“握住我的手”
下一秒,這位婦人的臉色明顯變得十分難看,似乎是被嚇了一跳——
——蹲在旁邊的小弟小妹們身子不由自主的顫了一下,氣溫突然降低,他們不約而同的打着寒顫,感覺皮膚都開始起雞皮疙瘩了。
“莉莉婭阿姨,你看見什麼了?”
“認不出來,他都快爛透了。”莉莉婭的表情扭曲,似乎是看見了一頭落水鬼。
其他年輕人都沒有靈感,舉着手機去拍攝,依然拍不到任何東西。
莉莉婭眼裡出現了一個浮腫肥胖的怨靈,這男人大概六尺半高,肩膀寬厚,穿着工裝,牛仔褲被一條鎖鏈綁住,皮鞋上掛着一塊大石頭。
她與這怨靈手握手,眼對眼,沒有半點害怕的意思。
“狄更斯?”
莉莉婭試探性的喊了一句。
怨靈立刻做出了迴應,喉口不斷的冒出水聲,一個勁的點着頭。
在艾克·馬登斯眼裡,母親和一個看不見的“東西”順暢的交談起來,這讓他感到十分驚喜,又開心又好奇。
“喔!他是狄更斯叔叔?”
狄更斯在四年前就失蹤了,是鎮上的伐木工,兵站的人找了很久都沒找到。沒想到居然會出現在月河湖裡。
莉莉婭緊接着說:“老弟,伱被誰害死了?是原來的護林員?他媽的.他和你打牌?輸急眼了就想殺了你?這天殺的狗東西!我立刻就喊兵站的警衛去抓他!你等着”
靈體這種超自然現象是不能當做證據的——
——因爲誰都不能保證這些遊靈說的話是否屬實,但是能夠提供一些線索,讓民兵和戰團找到合適的切入點,這就是通靈儀式的好處,它簡單直接,方便好用。
“告訴我送靈的咒語,艾克。”莉莉婭媽媽的臉上冷汗越來越多,似乎和靈體近距離接觸,讓她的精神狀態越來越差,她的眼角已經起了黃斑,分泌物也越來越多。
艾克立刻唱起搖籃曲,這支曲子是男巫生前最喜歡的音樂,來自蘇格蘭的民謠小調。
莉莉婭媽媽跟着哼唱,那水鬼的靈體也漸漸消散,詭異的靈壓消失在屋子裡。
年輕人們先是大氣都不敢喘一下,又開始懷疑這通靈儀式的真實性——畢竟他們都沒有親眼見過鬼,最後不知道是誰喊了一句,大家都開始歡呼雀躍!
似乎是幹了一件大好事,讓鎮上的伐木工沉冤得雪了,有了十足的成就感。
這通靈儀式的小課堂馬上出現了更多躍躍欲試的好學生,他們輪番來到艾克面前排隊,爲好兄弟帶來的禁獵期娛樂產品興奮不已。
連續六個年輕人看見了六個不同的鬼魂——
有五十一年前難產而死的女鬼。
有四年前在蜂房裡被斯普安通瓢蟲吃掉的農夫。
有不會說話的自閉小孩,對這些通靈者比中指扮鬼臉,把自己的眼珠子掏出來當玩具。
有一條護院犬,把爪子搭在通靈者的手上,遲遲不肯離開。
有摔死在洞道里的探險者,腦袋還卡在胸腔裡,就這麼跑過來湊熱鬧了。
輪到艾克的未婚妻,衆人就開始起鬨,要索菲亞勇敢一些——畢竟索菲亞是最早打退堂鼓的那個。
“別吧.”索菲亞唯唯諾諾的,她有一頭髮黃的黑髮,看上去營養不良,不像莉莉婭媽媽那樣健康,身子骨弱,整個人瘦得像一根竹竿。
健全的肉體元質才能支撐起強勁的精神,索菲亞從來都不喜歡靈能相關的東西,因爲她身體弱膽子小——而且最近她還發現自己懷孕了。
就在這個時候,莉莉婭媽媽再次擠開未來的兒媳婦。
“我來!我來我來!她肚子裡有小寶寶,不能觸碰這些靈能觸媒。”
熱情好客的莉莉婭媽媽不想掃客人們的性,準備玩第二輪,她給自己滴了眼藥,感覺眼球的狀態好了一些,也漸漸恢復了精神。
艾克·馬登斯興奮的應道:“你要當奶奶了!”
“沒錯!我要當奶奶咯!”莉莉婭媽媽握上男巫的黃金手。
這一刻,房屋的燈光開始明暗不定。
窗戶也跟着被狂風吹開,經過六輪的靈能儀式,這次鬧出來的動靜似乎嚇不住這些年輕人,哪怕它來得那麼兇猛,那麼激烈。
人們只是掏出手機繼續拍攝,在社交媒體賬號上分享着自己的新鮮見聞。
莉莉婭突然僵立着,似乎動不了啦。
“媽媽,你看見什麼了?”艾克·馬登斯問道:“你怎麼不說話?要念起靈咒語呀!”
莉莉婭的身體不自然的抽搐着,那不同於神經反射的肌肉應激,更像是受到了鞭撻抽打,疼痛使得她的皮膚和肢體開始緊縮。
她沒有發聲,臉色越來越蒼白,眼神也愈發呆滯,瞳孔跟着放大,彷彿出現了黑視。
艾克:“媽媽?”莉莉婭:“我看見了.”
艾克:“你還沒有唸咒.媽.”
莉莉婭:“我看見我自己.”
在莉莉婭眼中,好似多了一面鏡子。
桌對面坐在椅子上的人,已經變成了她自己。那個女人與她一模一樣,也是滿臉迷茫,握住她的手,幾乎與她同時開口講話。
在莉莉婭的通靈儀式經歷中從未發生過這種怪事——除了魂威以外,人不可能看見自己的靈體。
身上的衣服,臉上的妝容,包括神態和氣色都是完全一致。
等到莉莉婭媽媽回過神來,她低頭看了一眼手臂,卻發覺這條手臂已經大不一樣。
“怎麼回事?這”
這隻手臂已經變得“粉撲撲”,沒有皮膚包裹,上邊爬滿了扭曲的棘刺倒勾,手背上滿是疙瘩,五指變成了尖利的趾爪。再往身上看——這哪裡是她的肉身!分明就是一副扭曲恐怖的魔鬼之身!
在座的年輕人們沒有意識到莉莉婭阿姨身上發生的變化,他們依然在正常拍攝。
就在這個時候,屋內的燈泡碎了,只剩下手機的光源,人們陷入了短暫的混亂之中,直到索菲亞打開備用的日光燈。
莉莉婭媽媽依然坐在那裡,她已經完全變了樣子,依然緊緊握着男巫之手,另一隻手好像在撫摸着什麼,她按壓着太陽穴,順着額頭往外輕撫,好似在修整她看不見的“犄角”——聖喬什·喬里斯已經進入了她的身體,佔據了她的心靈。
“媽,你你還好嗎?”
“從未如此好過.”莉莉婭使勁眨巴了幾下眼睛,那瞳孔的顏色迅速變化,閃爍了好幾回,終於變回了藍色。
一分鐘之前,靈薄獄裡,聖喬什順着這根救命的魚線一路往上飛躍。
他找到了合適的靈媒,以一種匪夷所思的速度朝着物質世界飛去,除了魔池這個通道以外,他還能以這種方式回到人間。
江雪明剛剛收拾完手邊三頭不長眼的使徒怪獸,他看見聖喬什順着一條紅線往上空飛也似的躥升,想追上去已經來不及了。
於此同時,在集會所的停屍房裡。
露易絲突然驚厥昏迷,她無力的倒在張從風神父的膝蓋上。又叫狼哥奧斯卡第一時間掐醒。
“怎麼了?露易絲?黑貓小妹?怎麼了?”
露易絲的精神世界幾乎在一瞬間,被一股狂暴的憤怒靈壓所摧毀——
——那是來自槍匠的情感,來自芬芳幻夢的威嚇,這對混種災獸來說幾乎是毀滅性的精神打擊,哪怕是授血單位,也很難承受這種強烈的刺激。
“他很生氣.他很生氣我害怕.老爺您饒了我吧,這活我真的幹不了”
“把他喊回來。”奧斯卡立刻決定停止儀式,要把張從風從靈薄獄中拉回來。
露易絲依然握着張從風的手:“怎麼做?”
奧斯卡:“喊他的真名。”
露易絲:“他叫什麼?”
奧斯卡:“張從風。”
“張從風?張從風!”露易絲如此喊着。
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
奧斯卡也開始緊張,他從醫生身上搜出身份卡,又拿出手機反覆覈驗身份信息,利用VIP的權限去交通署的官網覈對,這個名字確實是真的。
露易絲喊得口乾舌燥:“張從風!”
如果這靈魂無法從靈薄獄裡出來,那麼張從風得橫貫九獄,從地獄的最底層回到人間。
靈能潮汐越來越強烈,守在四角的曼陀羅花瓣也漸漸失去了效果——
——那四頭虎視眈眈的奇獸魔早就盯上了江雪明的肉身,它們終於恢復了神智,逐個撲向停屍間里美味的肉體。
奧斯卡眼疾手快,仗着這副強壯的狼人身軀,一腳一個小魔鬼,把這些不識好歹的怪物全都踢得稀碎,他的動作失衡,一屁股摔在地上,疼得齜牙咧嘴罵罵咧咧的。
“我操!你連自己的名字都忘了嗎?平頭哥!”
坐在椅子上發癡的神父依然醒不了,他的靈魂沒辦法迴應這個陌生的名號。
奇獸魔鬼受了狠厲的踢擊,它們撞上牆壁,像是一個個裂開的木瓜,突然在物質世界裡顯形,炸開一朵朵血花,那江雪明剛剛離開身體,在停屍間裡看見的橙紅色肉泥,便是穿越了時間界限所見到的奇獸魔的殘骸。
“荷莉!幫個忙!”奧斯卡連忙去掏靈能觸媒,要繼續強化守靈法陣,如果平頭哥回不來,他要繼續對付精靈聖地和靈薄獄裡跑出來的妖魔,“去旅店取東西!把平頭哥的私人物品帶過來!”
他必須知道張從風的真實身份,要拿到信物,否則根本就喊不回平頭哥的靈魂。如果聖喬什·喬里斯從地下庇護所跑出來了,這魔鬼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毀掉張從風的肉身。
“槍匠!”
本妮從夢中驚醒,她着了魔似的,一下子翻下牀,摸到江雪明的房間去,抓緊了貝洛伯格的劍柄要往外跑。
“槍匠!槍匠!槍匠!”
這個缺失了部分靈魂的姑娘靈感奇高,冥冥中感受到了召喚。
傑米老爹睡得跟死豬一樣,根本就沒發現閨女已經爬出窗外,順着四樓的空調箱一路跑到大街上了。
回到月河湖畔的小屋裡。
好事的年輕人們已經跑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兩個來不及跑的倒黴鬼,他們一個被魔鬼附身的莉莉婭媽媽打斷了腿,正在痛苦的哀嚎着。
另一個嘴裡插着一把剪刀,還沒死透。
四處都是血,能看見的地方,天花板上,地板上,還有艾克·馬登斯的臉上,全是赤紅的漿液與排泄物。
莉莉婭媽媽的四肢扭曲,身體發生了粉碎性骨折,爲了適應魔鬼的身體構造,讓聖喬什獲得最佳的出力狀態,她的臟器外露,肚皮開裂,胸骨折斷,兩眼翻白,嘴巴張得極大。用裸露的指骨插進木板,倒掛在天花板上,前胸後背的十字架疤痕已經完全毀去,肚子裡的臟器流出來,腸道里的污穢之物也灑得到處都是。
艾克握着男巫之手,抱住未婚妻瑟瑟發抖。
“媽?媽媽.”
“莉莉婭”的喉舌中吐露出惡毒的男聲。
“你媽已經死得透透的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