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①·抓住風]
往廣場大道看去,年輕的小夥子們跑進木樓大門裡,趴在窗戶下,只敢冒出半個腦袋往外窺探。
酒吧二樓的窗戶落下幾個菸頭,有嫖客連衣服都沒來得及穿上,瞪大了眼睛,期待着槍聲響起。
文森特先生微微張着嘴,從脣齒間吐出沉重而悠長的呼吸聲。
他像是鐵鑄的雕像,不論是棱角分明的臉龐,還是身上時而脹緊,時而放鬆的肌肉。
五指扣住槍械握把,蘇利文身邊的劫匪和僱工也是如此。
他們站在遊騎隊長身後,好似大雁那樣,排作一列,一共三十一人。
不少人已經拔出槍來,槍械和他們的幫派名字一樣,叫做香水瓶步槍。
它是一種非常古老而傳統的雷汞火藥槍械,採用雙扳機雙髮結構,每次裝填兩顆鉛彈或鐵彈。
槍口齊齊指向文森特,指向這個不速之客,指向這個不知死活的東方人。
地上留着半截斷裂的鞭子,其中藏着一枚鋒利的[箭],亞金物質中蘊含着原初之種的DNA表達,它是致命的毒,也能夠使人脫胎換骨,迅速破繭成蝶——它來自科羅拉多峽谷地帶的一處遺址。
蘇利文將它撿起,此時此刻,他終於從壓力中解脫,表情也變得輕鬆寫意,十分舒爽。
讓他放鬆警惕的原因很簡單——
——他思考着。
[沒有人能在這種火力中存活下來。]
[哪怕是幫派的首領,也不可能同時對付五六十顆子彈。]
[他,工牌上的名字叫文森特,看上去好像是哪個華工聯誼會小組織的翻譯,這個東方人,擅闖我的課堂,不知死活的賤種——自然也活不下來。]
“看看你手裡的破銅爛鐵……”蘇利文將手中的殘鞭揉碎,露出其中的箭頭,“把子彈打光,它也只能殺死六個人,而我們有三十多個人,我迫不及待想要聽聽你的遺言……不知道你哪裡來的勇氣,敢向你的主人舉槍。”
蘇利文面目猙獰,咬牙切齒,把箭藏進胸口裡襯的內袋裡。
“如果你現在跪地求饒,把我的靴子舔乾淨,我就饒你一命。”
文森特:“你說真的?”
蘇利文變得興奮起來:“噢嚯!你動搖了?害怕了?是不是打算反悔了?要好好對待我的靴子,好比對待媽媽親手爲你做的生日蛋糕,糕點的三層圓塔頂端,對待最上邊那一點點稀奶油那樣,你要是把它舔得一乾二淨——”
“——嗵!”
蘇利文的臉上多了一塊鮮紅的血漬。
低沉的槍聲在小鎮上像是一陣悶雷。
蘇利文驚詫地轉過頭,側目瞥視,身邊的同夥天靈蓋不翼而飛,只剩下半張臉。
中槍劫匪高大的身軀頹然倒地,濺起一片揚塵。
文森特手中的槍口殘留着火藥爆燃的高溫。
劫匪團伙立刻舉槍還擊——槍聲四起。
沒有任何掩體的情況下,蘇利文想不到這個男人還有什麼依仗,能夠在這種密集的彈雨中活下來!
蘇利文在思考,悄悄往後退了那麼幾步。這位小隊領袖把幫派衆人“護在”身前。
[看看他的手臂,據槍射擊的手法非常標準,他一定有個槍術高明的老師,在他的子彈打光之前,我要好好保住自己的性命。]
[他是衝着我來的,拿着一沓華工的勞奴契約來尋仇,毫無疑問,是衝着整個香水瓶幫的骨幹成員而來。]
[還好我擁有魂威!這種不可思議的超凡神力在保護我!否則剛纔第一聲槍響,被爆頭擊殺的絕對是我,[百里香]在保護我。]
[只要我避開這短短几秒,避開他槍膛彈巢裡剩下的幾顆子彈,用這些人肉護墊當做掩體,再聽上幾聲慘嚎,馬上,我就能看見這個礙眼的黃種人,死在槍彈下的悽慘模樣……]
在紛亂駁雜的槍聲裡,在一片青煙繚繞的戰場中。
蘇利文立刻佝下腰,在同伴直立據槍射擊的姿勢後方,透過夥伴的腋窩觀察着文森特。
他想不明白……
[爲什麼他還在開火?]
[轉輪手槍的彈藥只有六顆,他明明已經打光了!]
在這個瞬間,從夥伴腋下襲來一團鮮紅滾燙的熱流!
它吃飽了火藥燃氣強勁的推力,彈體擠壓變形,經過膛線的引導,像是一團軟趴趴的鐵泥,做着自旋運動,突破音障時發出震碎耳膜的炸響,冷不丁地到達蘇利文面前!
那一刻蘇利文渾身的汗毛倒豎,在內心大聲呼喊着自己的魂威。
“Thyme·百里香!攔住它!”
霎時從蘇利文寬闊的背脊中鑽出數十條[繩索],它們像是花葉絞合而成的細密線條,宛如蛛絲一樣緊緊將這顆子彈包裹卸力,強悍有力的藤條作爲[棍棒]抽打着這枚危險又致命的繭,將其中緊緊包裹的恐怖彈丸引去另一側!
“砰!——”
驚魂未定的蘇利文才聽見那一聲沉悶而厚重的槍聲,撞錘引爆底火的動靜就像是公牛打了個噴嚏,令他的心頭一顫。
在剛纔那個瞬間!
蘇利文看清了——
——看清了這個東方人的依仗。
冷汗再一次從他的額角冒了出來。
[喂……那是什麼東西啊!那是什麼怪物啊!]
蘇利文看得清清楚楚——
[——有這種魂威嗎?還有這種妖魔鬼怪?!]
在戰場的另一端,那個東方人就像是堅硬的活靶子。
鉛丸和鐵彈射去這個東方人的身體上,像是撞進了結實的花崗岩裡,彈片和飛砂振打着空氣,在這東方人身邊留下一個個扭曲變形灼熱的湍流旋渦。
蘇利文甚至看不清那團狂暴靈體的真實模樣。
[彷彿擁有六條手臂——]
[——在撥動扳機時,已經開始挑撥撞錘的機關。]
[——在膛口噴吐火焰時,朝着他射去的子彈都叫那一抹幽藍色的魅影接住,然後捏得粉碎!]
[——在子彈打光時,將彈巢連着中身的軸承一塊拆下,連據槍的動作都不曾更改,立刻塞進六顆新的子彈。]
[這種精密度和速度!這種驚人的意志力!]
[我!蘇利文·奧科佩拉,正面與之一戰絕非其對手!]
只在短短的三十秒裡,地上多了三十具屍體。
文森特先生已經不能再射擊了。
腳邊散落着三十六個黃澄澄的彈殼,手中的槍械通體發紅,帶着一層燙傷脫落的血紅皮肉。
由於槍身溫度過高,最後一輪射擊中,這把武器變得不再可靠,彈巢在置換彈藥時,就發生了爆炸。
蘇利文看見這一幕時內心大喜。
[槍對於槍手來說,就是野獸的尖牙利齒!]
[他已經沒有還手的力氣了!]
文森特手中沒了槍械,只是震聲厲喝,朝着蘇利文大喊:“子彈好像殺不死你呀!畜牲東西!你和我一樣,身上都有惡靈附身——對嗎!”
蘇利文像是拿到了免死金牌,想用恐嚇來嚇退對手。
“文森特!你的推斷一點不錯!如果你想用那種不入流的武器來殺死我!是異想天開白日做夢!不過.我想——我應該不是你的對手”
文森特沉默不語,他的雙手添了新傷,身體也越來越虛弱——肚子空空的,心也是空空的。
蘇利文要火上澆油,又是威逼利誘,又是可憐兮兮地跪了下來,跪得乾淨利落,動作流暢自然。
“東方人!你的魂威看上去非常厲害!我認爲你也是一個[肉食主義者],如果可以,我願意當你的引薦人,加入我們,變成這個大家庭的一員!”
“我給你跪下了!我已經給你跪下了!我知道!你們有句話這麼說的——叫跪天跪地跪父母!”
“這是我能表達出來的最大誠意!文森特!”
“在此我懇求你的原諒!我懇請你能”
不等蘇利文說完——
——雙手再次恢復知覺,文森特先生從皮囊中掏出最後六顆子彈。
他以一個非常古怪的姿勢,以雙手指縫各夾住三顆彈藥,像是一張滿月硬弓,渾身緊繃,彷彿隨時都會[發射],用這種架勢來面對蘇利文。
文森特:“大家庭?”
蘇利文:“是的!我們能成爲家人!”
文森特:“我剛剛殺了你的家人,我卻和我談起親情?”
蘇利文立刻掏出了他的小手絹,眼淚就這麼流下來,不帶絲毫的猶豫。
“我很傷心……嗚嗚嗚……我真的很傷心,但我依然將你當做家人看待,這個世上沒有完美的人,每個人都會犯錯.”
文森特語氣變得冰冷:“你在拖延時間對嗎?”
兩人的距離越來越近,無論是用膝蓋走路的蘇利文,或是想要縮短射擊距離的文森特。蘇利文的眼神突變,大腦在高速思考,[百里香]已經開始發揮它的作用。
“噢,那就不必接着跪了。”蘇利文慢慢從地上爬起,露出小腿褲管下的[百里香]。
它像是一株快速生長開花落葉的植物,如它的名字一樣,妖豔的紫紅色枝葉與純白的花心成了鮮明的對比。
它的枝條生長開來,蔓延到滿地的屍體上。
它像是一根根輸液管,往屍體中輸送着古怪的汁液。
蘇利文內心有一張小算盤。
[從正面對戰來看,我完全沒有勝算,似乎只能逃走了,可是……]
[可是啊!我是一個教師,要教會學生如何克服恐懼!]
[雖然不想承認,在面對他時,我感受到了一種原始而狂野的殘暴力量,徹底將我心底的勇氣摧得七零八落,驕傲也蕩然無存。]
[如果在此處逃跑的話,箭不會再庇佑我!也不會再有魂威這種神力來助我飛黃騰達,這些醜陋而卑鄙的有色賤種都該死啊!]
[Part②·惡人的勇氣]
劫匪的屍身再次爬起。他們也是蘇利文的戰友,是同流合污亡命天涯的手足。
蘇利文眼中透着血絲,要同時控制十六個“家人”,大腦已經處於超負荷狀態,魂威的強度與人的精神力有關。
“這就是[Thyme·百里香]的特殊能力!”
他是第一次利用[魂威]能力控制如此多的目標,在面對這個東方來客時,不敢有半點輕敵大意。
文森特橫眉冷眼,掃視過去:“你似乎能操縱屍體……”
這些屍首像是嗅見了大餐,缺胳膊少腿的,甚至沒了腦袋也能站起來,能往前踏步,肢體健全的甚至能扛起槍,做出填充雷汞與彈丸的動作,做出據槍射擊的動作。
他們……
或者說“它們”!
它們不約而同聳動鼻翼,像是嗅見了[食物]的香甜氣息,往文森特的方向,用極爲緩慢的行進速度蠕動着。
文森特看不出其他的蹊蹺之處,他還無法明確地認知這種超能力的特性,搞不清控制力的強度。
“來吧!輪到你了!放馬過來!”蘇利文揭開了黑斗篷,掏出配槍,“我知道你的能耐!手指之間的子彈能用魂威來擊發,你打算用最後六顆子彈來殺死我?看看命運會更青睞誰?是你?還是我?”
“沒有槍管導氣的彈頭軟弱無力!在這個距離!這些子彈真的能傷害我嗎?”
“繼續戰鬥?還是逃跑呢?!文森特?!”
從文森特的軟肋中猛然竄出一道虛影。
它是一條手臂在高速運動時留下的殘象。
魂威的指節猛地敲擊銅皮彈藥的尾頂底火,子彈由此擊發!
它轟中其中一條行屍走肉的腰腹,將脊椎骨徹底打斷!
文森特在思索着,試探着。
[——子彈能摧毀它們嗎?想要靠近蘇利文!就必須越過這些行屍走肉!]
[脊柱的中樞神經控制着整個下半身,如果擊碎脊柱就能讓行屍停止行動的話……]
沒等文森特思考完,異於常理的事情發生了!
就在子彈鑽出行屍的後腰時,受到槍擊的屍首突然像是氣球一樣,猛然膨脹變形!
——轟隆!
十數根肋骨的裂片如同一顆榴霰彈突然爆炸!從行屍的肚皮中射向文森特!
蘇利文眼中帶着淚與恨:“我要你血債血償!我要爲這些可愛的孩子們復仇!黃皮賤種!”
幽藍色的雙臂再次出現,文森特的魂威將散射的骨片轟擊成了細碎的塵沙!
可是它擋不住伴隨着骨組織一同潑灑而來的體液和血。
當這些血濺上文森特的臂膀和軀幹時,與皮膚接觸時,就像是遇上了強力海綿,滲進了他的身體裡。
[不妙……]
再看爆炸之後的行屍殘骸——
——在可怖的巨大傷口中,長出了一簇鮮豔而詭異的百里香。
它散發着濃烈的香氣,與普通的植物香氛完全不同,帶着微生物與真菌的鮮味,火藥的高溫炙烤下,讓肉食更加誘人。
文森特臉色鐵青,他感覺到對方的魂威已經開始發揮作用,在面對這些屍體時,他居然能察覺到肚子開始發出咕咕作響的異常動靜。
他開始飢餓,變得更餓了!
彷彿有什麼東西藏進了他的胃裡。
彷彿有一頭野獸,已經將他身體中的能量偷偷吞噬殆盡。
他的四肢變得乏力,身體也因爲能量消耗過快而提前虛脫。
他擡起頭,看着四周,兩眼出現了虛影。
還有十多頭行屍走肉,身上連着一根紫紅色的繩,背後的脊椎骨刺開皮肉,變成一條駭人的棍,正緩緩向他走來。
蘇利文猖狂地獰笑着。
“你輸定了!”
文森特想要做點什麼,剛剛擡起腿,卻發現身子已經不聽使喚,慢慢的,慢慢的癱軟倒地。
他又變成了那一條垂死掙扎的魚。
想要蠕動,要掙扎,要翻身。
動動手指頭都難如登天!
“再開上一槍!再試試看!現在還能叫得出魂威嗎?賤種!”蘇利文別過頭,順着據槍的右利手,同樣用右眼來觀察敵人。“放心!在確定你這位肉食主義者完全死亡的事實之前!絕對不會靠近你!我絕不會輕易靠近,曾經如此強大的你!”
“——你能打多遠?看上去你的魂威幾乎與你形影不離,就像個粘人的寶寶。”
“——你能擊碎子彈,也一定能擊碎我的腦袋。”
“——我會這麼看着你,慢慢看着你變成一頓大餐,餵飽我的[Thyme·百里香]。”
“——就如我說的一樣,它會像對待生日蛋糕上的稀奶油一樣去對待你,先將你舔舐一遍,完完全全奪走你身體裡的能量,把所有脂肪都消耗吸收,把所有能量都水解融合,然後再用尖牙利齒來啃開你的骨頭!摧毀你的骨氣!咬碎你身上不聽話的肌肉!嚥下任何一條堅韌的蛋白!”
“不能聽命於自我!就得受命於他人!而你,即將受命於我!”
文森特先生一動也不動。
他想——
——這就是[命運]這條鐵軌的終點站。
如果不是那個小牛仔——
——或許他已經提前下了車,在悔恨與痛苦中走向自戕滅亡的結局。
他半跪着,像是他的同胞一樣。腰脊無力地向後倒去,手中最後五顆子彈再也沒有擊發的機會了。
蘇利文依然在長篇大論,慷慨陳詞!
“我要感謝你!東方人!你讓我的勇氣邁上了新的臺階!戰勝你這個強敵之後!好比對付大自然裡的強壯野獸,我也能從你富饒的肉身和魂靈裡,吸收充足的營養。我……”
沒等他說完——
——馬兒長嘶,如一道炎炎夏日的旱天雷。
傑克·馬丁策馬奔騰,跳進密密麻麻的行屍隊伍。
他緊緊抓住了文森特的揹帶,就像是牽住了套馬索的皮帶一樣!
他高大結實的背闊肌對比下,文森特的肉身彷彿變成了一條幹屍,如同提着柯基犬的小背心,將文森特帶離戰場。
“媽的……”蘇利文破口大罵:“你這雜碎雜種!哪裡來的狗膽!敢搶我的奴隸?!敢在我的嘴裡奪食?”
“哈哈哈哈哈哈哈!——”
小杰克搖着紅圍脖假作火焰,要把馬兒嚇破膽,多莉使出吃奶的力氣逃!
他大笑大喊。
“——論逃跑我是第一名!”
等到多莉衝出去五十來尺,要衝進林地,傑克矮身低頭,聽見耳畔子彈破空的嘯叫。
“我他媽一定是瘋了!”
“我一定是瘋了!文森特!”
“我感覺我瘋了!你還活着嗎!”
[真名:蘇利文·奧科佩拉]
[出身:他的父母、叔父、叔母死於西進運動的大拓荒,死在北美土著手中,極度憎恨有色人種——後來加入香水瓶幫,以洗劫商隊爲生。]
[魂威:Thyme·百里香]
[破壞力:E]
[速度:A]
[射程距離:B]
[持續力:B]
[精密度:A]
[成長性:B]
[特殊能力:百里香是一種著名的食物辛香料,它有抑制真菌與微生物的作用,經常出現在廚房食譜裡。蘇利文在得知魂威的真名之後,就精確地認知了百里香的真實能力,它能夠通過細小的靈體枝節控制人體的脊椎神經中樞,使死去的屍體重新活動起來。能夠控制人體腸道菌羣,讓細菌與微生物生長繁育,或抑制它們的生長,達到控制能量的攝入與消耗的目的,進而削弱或增強肉身的體質——它的花語爲勇氣,也是蘇利文先生一生的信條。]
[備註:《百里香》出自《斯卡布羅集市》的中文版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