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個週日,顏朝依舊早早來接了我,帶我去看他踢足球。
我們在他學校食堂吃了早餐,又逛遍了他學校大大小小的角落。期間碰到好幾撥他的同學朋友,每次他都停下來,認真的向他們介紹我。
“這是我的好朋友南宮洛,複姓南宮,洛神的洛。”他這樣說的時候,總是微微低着頭,看着我笑,笑得溫柔繾綣,那滿腔的情意,自是毫無顧忌的溢於言表。
我會略略有點不好意思,但心裡卻簡直甜如蜜。
在快到足球場的時候,我們碰到一個女孩,女孩穿了粉色的過膝裙子,白色的及膝長襪,同爲白色的帶蝴蝶結的皮鞋,頭上還帶了白色鑲了粉紅花邊的遮陽帽,整個人時尚嬌豔,引人注目。
“顏朝。”還隔了一段距離,女孩就嬌聲打招呼,待走到近前,那聲音更是嬌嫩得能掐出水來,“你看,人家今天特意來看你踢球的。”
“哦,謝謝。”顏朝淡淡笑着。
“你看我的裙子漂亮嗎?”女孩在我們面前轉了一圈,“這是我媽託顧叔叔從日本帶回來的。”
“漂亮。”顏朝還是那樣淡淡的。
女孩有點不高興了,她做出一副此時方看到我的表情,嘴脣撅起,問:“她是誰?”
“我的好朋友。”
“就是上次和你一起到我家的那位嗎?”女孩傲慢的白我一眼,再問。
“是。”顏朝似乎有點不悅了,說,“你還有事嗎?沒事我先走一步了,我還要帶小洛四處逛逛。”
“小洛?”女孩已經不是傲慢,而是充滿敵意,她近乎無禮的問我,說:“你是從哪冒出來的?”
我冷冷看她一眼,並不打算回答。如果我沒猜錯,她應該是那種有錢人家被慣壞的孩子,完全不懂起碼的尊重和禮貌。
女孩見我如此,有幾分惱怒,問:“你聾了嗎?我問你是從哪冒出來的,你該不會無父無母,是從石頭縫裡蹦出來的吧?”
顏朝在一旁看不下去了,寒聲道:“郭雯霞,注意一下你的言行,不要讓人覺得你像個粗野婦人。”
說完又轉向我,聲調輕柔,說:“我們再去那邊走一走,那邊有一堵花牆,滿滿的都是牽牛花,這時開得正豔,你肯定喜歡。”
我點點頭,不去理會那個女孩,和顏朝向前走去。
我聽到女孩在後面帶着哭腔喊了一句:“顏朝,我告訴顏叔叔去,說你欺負我,讓他揭了你的皮。”
“隨便。”顏朝不受她的威脅。
我倒有點不忍了,說:“她好像很難過,你要不去哄她一鬨?”
“不用,她一向這樣,嬌蠻霸道,以爲誰都要把她當公主。你越是縱容着她,她越是把尾巴翹到天上去。”顏朝不甚在意。
“可是……”我還待再說。
“你喜歡牽牛花嗎?”他顯然不願繼續在這上面糾纏,轉了個話題。
“喜歡。”
“牽牛花可有藥性?”他轉到我最擅長的話題。
“當然,牽牛花性寒、味苦,有消積的功能,可以治水腫腹脹,大小便不利。”我笑着說,“這自然界的每一樣東西,都有它的用途。”
“我倒不知它有藥性,我只覺它很美,一種虛幻的美。”顏朝說。
“爲什麼呢?”
“看着很美,若一旦摘下來,轉眼就失了生機,所以,它的那種美,總讓人覺得捉摸不住,很虛幻。”
“是,它是一種花期很短的花,朝開夕謝。”我說着說着,忽然噗哧一笑,調皮的看他一眼,說,“你知不知道,牽牛花還有一個很夢幻的名字,叫朝顏。”
“朝顏?”
“是啊,就是把你的名字反過來。”
“哦,這麼巧,我卻不知道。”
“唔,還有一點,你估計也不知道。其實我也是跟着傅教授學畫畫時才知道的。他說,人類可以把每一種情感,都寄託在花上面,這樣唯美、浪漫,溫情。他對各種各樣的花很有研究,寫了一本花語的書。我看過他的手稿,記得他給朝顏定的花語,是永遠的愛。”
“永遠的愛?”顏朝若有所思的說,“它的美那麼虛幻,那麼脆弱,那麼渺渺無法捉摸,又怎麼會是永遠的愛?”
“我也這樣問過傅教授,他當時只是笑笑,說有朝一日我若嚐到愛的滋味,便會明白,永遠的愛,便是虛幻的脆弱的難以握在手心的。它總會讓人的心惶惶的、惴惴的、朦朦而無法清楚的剖析。但是,正是這樣的愛,纔是永遠的愛,它會讓人,願意窮盡一生去追求,去獲取,哪怕無望,也願意永遠的等待。”
“說得好像有點傷感。”
“呃,是的,我們看過的愛情故事,那些驚心動魄刻骨銘心的,其實都是傷感的,比如外國的羅密歐和朱麗葉,中國的梁山伯和祝英臺。”
“你好像很懂?”顏朝含笑問我。
我臉一紅,說:“我哪懂,不過是看過幾本書,又聽傅教授說過幾回,其實愛情,離我……”
我忽然住了口,沒再說下去。以前沒認識顏朝的時候,我大概從來沒想過愛情的問題。我的世界裡,只有讀書、賺錢,等着畢業,按部就班的生活。可現在,這個顏朝,他的出現,似乎爲我的生活注入了太多的東西。那種偷偷的歡喜,那種惴惴的不安,那種殷殷的等待,那種戀戀的不捨,它可是傅教授說的愛情?
胸口突突的跳。
臉早已經紅得像最豔的美人蕉。
我低着頭,看着路面疾行,竟把顏朝甩開好幾步。
顏朝似在原地停了一會,終於追了上來,但兩人都沒再說話,而是寂寂而行,空氣都變得不自在起來,但這樣的不自在,竟也是讓人歡喜的。彷彿和顏朝在一起,不管做了什麼,不管說了什麼,都是歡喜的,只要能在一起。
到了他說的那堵牽牛花牆,入眼果然是極美的景緻,翠綠欲滴的心形葉子,襯着一朵朵或藍色或白色的牽牛花,嬌嫩的花瓣兒在風中微微顫動,一幅美不勝收的模樣。
我和顏朝並肩而立,我看着眼前的朝顏,想着身邊的顏朝,覺得自己的心情,也像鋪瀉下來的漫天陽光,絢爛得一塌糊塗。
有一隻斑斕的蝴蝶,舞着美麗的翅膀飛了過來,想要停到那朵藍得如水晶般透亮的花朵上,哪知花朵竟不堪重負似的輕輕一歪。
“小心。”顏朝出聲。
蝴蝶受驚飛走了。
我忍不住輕笑出聲。
顏朝看我一眼,也笑了。他的笑容,在陽光的映襯下,竟是熠熠發光的。我的心神晃了一下,身邊這個男孩,他的人,他的笑,他的聲音,甚至是他的氣味,已完完全全進駐了我的內心。
我在這號稱是永遠的愛的花朵前,確認了自己那綺麗旖旎的心思,它叫愛情。
我和顏朝在這堵花牆前面又站了一會,便沿着來路,走到足球場去。
球場上已經來了很多人,顏朝還未走到跟前,已有眼尖的人認出了他。
“顏朝,顏朝。”我聽到很多人在喊他的名字,其中還夾雜着女孩子的尖叫,看來這個散發這玉石一樣溫潤光芒的男生,很受大家的歡迎。
顏朝帶着我擠到靠前的位置,說:“你就在這看我,等踢完球我來這裡找你。”
我笑着點頭,目送他朝球友們走去。
他們熱了一會身,當時間指向九點的時候,比賽便開始了。
球場上的顏朝,英姿勃發、矯健靈敏,和平日裡看到的溫情而又有着幾分藝術氣質的顏朝是不一樣的。我的視線一瞬不移的追逐着他,根本捨不得挪開。
我不知道郭雯霞是什麼時候擠到我身邊的。
我感覺自己的衣襟被粗魯的扯了一下,以爲自己擋到了別人,便往一邊挪了挪,眼睛依舊看着顏朝,他正靈活的盤過對方高大的後衛,風馳電掣的連闖數關,直插球門區,然後急停、轉身、飛起一腳,球若流星,進了!
周圍爆發出熱烈的掌聲,還有此起彼伏的尖叫聲:顏朝,顏朝……
我亦在這掌聲和尖叫聲裡,朝他揮着手,高聲叫着他的名字。
我不確認他能不能看到我,因爲他此時到了球場的另一邊。不過,他亦朝我的方向揮着手。
我想,就算我們的眼睛看不到對方,但我們的心,是看得到對方的。
“不要臉。”我感覺衣襟又被人狠命扯了一下,同時,還有一個尖利而不屑的聲音,在身邊高聲響起。
我把視線從顏朝身上收回來,偏頭看一下身邊的人,卻是打扮得如同公主的郭雯霞。
我朝她笑笑,談不上友好,但是,也沒有明顯的惡意。
“你出來一下。”郭雯霞揚起下巴,命令似的說。
“什麼事?”我問。
“我有話跟你說。”她語氣裡滿是嫌惡。
“在這說也一樣。”我淡淡應道。
“這裡太吵,說不清。”她皺起眉。
“我不覺得我們有什麼好說的。”我也皺起眉,她的態度,讓我有點不快。而且,她剛纔說不要臉,肯定也是說我。我也是個花一樣的女孩子,被他這樣一說,還是有幾分惱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