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陽志雲雙雙掉進湖裡的事,在校園裡傳得風風風火火,有說自殺的,有說落水的,有說殉情的,各個版本都有。然而不管版本怎樣驚悚動情,當事人卻對此不置一詞。
只是陸老師聽聞後,忍不住疑惑的問我:“小洛,你和志雲怎麼了?兩個人水性那麼好,居然會掉到湖裡,而且還差點送了性命。”
我說:“踩空了,掉了下去,偏又腳抽筋,所以就沉了下去了。”
陸老師半信半疑,說:“我看這幾天志雲也不過來,該不會你們吵架了吧。”
“沒有的事。”
“吵架也沒事,年輕人嘛,火氣旺,總有脾性不對的時候,但犯不着因爲一點小事,就想不開。”陸老師話裡有話。
“老師您放心,我們是鬧了點小別扭,過幾天就好了。”我言不由衷的安慰她。
陸老師搖搖頭,說:“年輕人啊,很多東西悟不透,容易走極端。”
我假裝聽不懂陸老師的話,只是笑着。
陸老師眼睛何其銳利,她大概已經看出我和陽志雲之間出了問題,只是她沒意識到這問題已經非常嚴重。否則,她應該不會這麼輕描淡寫的點一下就帶過了。
這事過後的第三天下午,陽志雲找到陸老師家——這兩天除了上課,我幾乎不在教室停留,他試圖和我說話,我也不理不睬,他在大庭廣衆之下也不敢放肆,只能眼睜睜的看着我和他保持雖然很近卻幾乎是不可跨越的距離。
但偏執如他,又豈會善罷甘休。
他終於還是尋到陸老師家來了。
恰巧那天陸老師不在家。
我現在對他有幾分忌憚,不肯開門,他也不強求,只是在院子裡站着,站了差不多一個小時,我怕陸老師回來,看到這種情況又生疑竇,只得把門打開。
陽志雲幾乎是一個箭步竄了進來。
“小洛,原諒我。”還沒等我把門關上,他已經捉住我的手,低低的懇求。
我用力一甩,甩不掉,便沉聲喝道:“放開。”
他搖搖頭,說:“不放,除非你原諒我。”
我冷哼一聲,說:“你不用求我原諒。你曾經救了我一命,在湖裡,我已經把那條命還給你了。”
他眼裡浮起淚光,說:“你真這麼絕情?”
我說:“到底是誰絕情,你應該更清楚。”
“小洛,別這樣,在湖裡,我只是一時昏了頭,我把你看得這麼重,就算自己死,也哪捨得讓你死。”
“你不用說這些,沒有用的,陽志雲,我跟你說,我們兩清了,從此之後,再無任何關聯。”我寒着聲,不去看他的臉。
“你是不是早就希望有這樣的結果了,是我的舉動,給你找了個最好的理由。你現在是不是就會覺得對我再無虧欠,心安理得去找顏朝,去和他在一起?”陽志雲把我的手反到身後,用身子把我一步步逼着退到了牆上,黑色的臉膛因爲憤怒和激動漲成豬肝一樣的顏色。
“你要做什麼?”我看着他這副模樣,心裡說不上來的驚恐。
“把那封信給我。”他狠聲說。
“做夢。”
“南宮洛,把那封信給我,我就對你的背叛既往不咎,否則,我會讓你永遠都生活在痛苦之中。”
“你瘋了。”眼前這個睚眥欲裂的男孩,讓人覺得陌生得可怕。
“我是瘋了,小洛,你這樣對我,我寧願我是瘋了。”浮在陽志雲眼眶的淚,在這一刻,肆無忌憚的流了下來。
我不忍去看他。
“把信給我。”他再說。
我把頭扭到一邊。
“我再說一遍,把信給我。”陽志雲幾乎是咬牙切齒,而且他手腕一翻,手裡竟多了一把匕首,那是他進山的時候,帶在身上防身用的,那發亮的刀刃,可不是一般的鋒利。
他把匕首橫在我的頸間,淡淡笑着,說:“小洛,我知道,你不怕我死,可是你怕你自己死,更怕顏朝死。現在,我就告訴你,如果你敢給顏朝回信,如果你敢和他在一起,我就用這把殺生無數的刀,給我們三個人的糾葛,做一個最後的了結。”
“你……你……”我頭一偏,頸間傳來微微刺痛,要說的話哽在喉間,竟是再也發不出一點聲音。
我覺得我整個人,都失去了感應外界的知覺,聽覺、觸覺、嗅覺,我通通失去了。
原來,最極致的悲哀,竟是這樣子的。
我好像成了一個木偶人,陽志雲是真的要殺我,還是隻是嚇唬我,威脅我,都不重要了。
我無視他的匕首,伸手推一下他的胳膊,擡步就走。
陽志雲倏忽收回匕首。
我沒看他,徑自走向臥室。
我坐在梳妝鏡前,發呆。這一刻,我不僅失去了愛情,我還失去了親情、友情,我變得一無所有了。
鏡裡的那個女孩,她頸上那觸目驚心的血痕,宣告了我已經擁有的和我即將擁有的東西的結束。
也不知過了多久,我聽到客廳傳來沉悶的關門聲。
陽志雲,他到底還是走了。
我拿出顏朝的信,細細的又看了一遍,劃亮火柴,散發着馨香的信紙,轉眼就化成灰燼。
我甚至還沒來得及回信,我的心神還沒從湖裡那恐怖的一幕抽回來,哪有心思給顏朝回信。和最愛的人,說最親密的話,是要在最好的心態下吧。我還沒調整到那種心態,陽志雲卻又使出了更無恥的一招。
他成功了,他說得對,我怕自己死,我更怕顏朝死,但是,他也說錯了,其實,不管他如何對我,不管我口上說得多麼絕情,我心裡,還是顧忌他的,我還是怕他走極端,我還是怕他死。
我不是一個不懂感恩的女孩,那十幾年相濡以沫的情誼,哪是說放下就能放下的。
他看準了我這一點,所以纔敢這樣瘋狂相逼。
隔天便是週五,我走到傅教授辦公室,告訴他晚上不去他那畫畫了,不止晚上,連週日也不去了。
“爲什麼?”傅教授皺起眉毛,不快的問我。
“快畢業了,手上很多事。”我找了個沒有絲毫說服力的藉口。
“小朝也不來嗎?”
“我不知道。”
“你們不是很要好嗎?”
“我們只是普通朋友。”
“普通朋友?我看不像。”
“可我只是把他當普通朋友。”
傅教授眉皺得更緊,說:“小洛,你這話,別說我不信,小朝怕是更不信。”
“傅教授,他若問起我,您便把這話說給他聽,我想他會信的。”
“即便他信,也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我微微一笑,心裡酸澀得厲害。我知道這一次,是必須要和顏朝保持距離了,否則,瘋狂的陽志雲,可是什麼都做得出來的。顏朝那麼優秀,天之驕子,還有大好的前程,和陽志雲扯上什麼糾葛。
如果陽志雲一定要以別人的幸福做他愛情的陪葬,那用我一個人的幸福就夠了!
晚上,我呆在陸老師家裡,沒去教室上自習。
我在燈下看專業書。
看着看着又想到了陽志雲,想到了他的偏執,他的瘋狂,他的殘忍,竟覺得背上森森冒着寒氣。
陸老師在談到犯罪心理學的時候,曾說過,每個人性格里都有惡的因子,一旦遇到某些誘因,惡的因子就會無限膨脹,終至於凌駕於人的理智,從而犯罪。陽志雲現在這個狀態,可是讓那惡的因子控制了他的理智?而我,會不會找到方法,把他的理智,一點一點牽回正常的軌道?
或許,我應該先淡化對他的怨恨,用一種儘量客觀的態度,來重新審視他的種種行爲,從而疏導他的心結。
我應該先不刺激他,儘量讓他心態平和下來,這樣,我纔能有機會,獲得他的真實想法,和他的靈魂進行交流。也只有這樣,我纔有機會,挽救他,也是挽救我自己。
我總是不甘心,讓陽志雲把我們彼此就這樣毀掉。
有了這樣的想法,我似又看到了一線新的希望,便着手查閱犯罪心理學的案例,從陸老師的書架上,從圖書館,竟頗有廢寢忘食的架勢。
我把陽志雲當作我的第一個病人,詳細的制定了一份心理治療方案。我曾想過讓陸老師從旁指導,但又不願陸老師知道她最得意的弟子竟有這樣陰暗的一面。
這種時候,我還想着要維護陽志雲的形象。
然而我卻不知道,在我做這一切的時候,不死心的陽志雲,居然連同他人,佈下了一個最大的陰謀。而我,卻渾然不覺。
我用我的善良,想要爲他謀一條生路。
他,卻用他的邪惡,意欲把我逼到死地。
人啊,一旦讓惡主宰了自己的靈魂,就會變成地地道道的魔鬼。
我現在還記得,那是五月十八號,梔子花開的時節,在黃昏裡,在那天花香滿徑的小道上,我收到同班同學特意送過來的一封信。
那是顏朝,寫給我的一封信。
我接過那封信,想着那個下午,我和顏朝,在這條小道相遇,再過一天,我們,就認識了整整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