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定要醒過來,趁我還明白自己是蘇小洛的時候,一定要醒過來。
我醒過來,第一件事,就是要把那廝狠狠折磨一通,最好讓他像我一樣躺在那裡,身不能動,口不能言,然後在他面前反覆問他:“你說我是讓你生呢?還是讓你死呢?算了,我還是放棄,讓你自生自滅吧。”
一定要這樣。
太欺負人了,真是!
我集中意念,反反覆覆嘗試用我的中樞神經,去控制我的四肢,然而總不能如願。漸漸的,我驚恐起來,因爲我感覺到我的瞌睡,一點一點朝我襲來,雖然我已經躺着動不了彈了,但想不到,睡神它還是要照常光顧的。
悲了個摧的,想睡的時候,數羊都睡不着;不想睡的時候,哪怕是殺羊,都能睡過去。
我的思維變得遲鈍起來,感覺也變得遲鈍起來。
我似乎睡過去了,可是忽然,我一個激靈,又清醒了。
不,我不能睡過去,陸教授的本事,我是見識過的,想當初,她能在我清醒的時候,不過和我說一回話,就把我腦海裡潛意識的東西看個遍,若我睡着了,她還不予取予求恣意妄爲啊?所以,我絕對不能睡着,若睡着了,就不是數羊殺羊,而是成了待宰的羔羊。
可我的意志,到底不夠強韌,哪怕我苦苦堅持着,我還是沒能敵過瞌睡蟲的攻擊,沉沉睡了過去。
我是被一陣輕微的刺痛驚醒的。
我雖然睡着了,但潛意識依舊告訴自己要快快醒過來,所以,當身體傳來刺痛時,我立刻驚醒。
那刺痛,一下一下,落在我的後背、脖頸、甚至是頭部。
似乎是有人在給我扎針。
“今天狀況怎樣?”是顏朝的聲音。
“從剛纔的檢查看,之前因爲太過激動導致的運動神經障礙,已經恢復了,應該就在這一兩天能醒過來。確切的講,不是醒過來,是能動起來,因爲蘇小姐的感覺系統,並無異樣,也就是說,如果此時她的意識是清醒的,應該會有知覺、聽覺、甚至是嗅覺。”一個似乎有點熟悉的男人的聲音。
“這就好。”顏朝似鬆了口氣,“等下出去,不管誰問起你蘇小姐的狀況,你就說依舊不樂觀。”
“是。”男人恭謹的應一聲,並不再說話。
大概一刻鐘後,我又感覺到紮在我身上的針,被一根根拔去。
有人走了出去。
又有人走了進來。
“小朝,小洛好點了沒?”是陸教授。
“和之前昏睡的情況一樣,不知何時能醒過來。”顏朝回答。我想不到那個高高在上神仙也似的男人,居然也會撒謊。不過,我轉念又想起他剛纔叮囑那個男人的話,難道這其中,有什麼貓膩?
“唉。”陸教授擔憂的嘆一聲,“小朝,我計劃從今天開始,就對小洛實施治療。我想,恐怕要先治好她精神上的病,她的身體才能完全康復。”
“再等兩天吧,陸教授。”
“爲什麼?你也知道,這種情況,越早着手,成功的機率就越大。既然你和小曦已經決定了,就不要再拖延。”陸教授聲音似有不悅。
“再等兩天,我相信小洛。”顏朝堅持。
“你相信小洛?你的意思,小洛會自己醒來?”
“是,小洛會自己醒來,陸教授,您就再等兩天吧。”
“你……哎,小朝,不是我打擊你,我擔心再等兩天,即便小洛醒來,也可能不是南宮,而是她的本體。畢竟,南宮的記憶,是選擇性記憶,太過單薄脆弱,她只選擇了關於你的部分,這本身就是一種病態,哪裡能戰勝蘇小洛的本體記憶?雖然小洛醒來的次數很少,時間很短,少到短到我都沒機會探知她的主次人格,但是,憑我的經驗推斷,她的主人格,就是蘇小洛。我現在,不過是要借外力,強行干預她主人格的形成。”
“不,不用強行干預,我相信小洛。”顏朝態度十分堅定。
“只怕你會失望。”陸教授聲音冷了下來。
顏朝不接話。
氣氛似乎一下子僵了。
過了一會,陸教授開口,說:“既然你堅持再等兩天,我也不勉強。我利用這兩天時間,去另外處理一點事,晚上不回洛園了。”
“好,要不要我找人陪您?”
“不用,雯霞會陪我,你最近啊,失態得很,還是管好你自己吧。”
“我沒事,您不用擔心。”
“但願沒事。”陸教授又嘆一聲,走了出去。
陸教授走後,屋裡靜悄悄的,好久,我終於聽到聲音,卻是翻書的聲音,這個顏朝,竟在我旁邊看書,看來是真要一直守着我,他哪來的自信,斷定醒來的人,會是南宮洛?
真是讓人鬱悶,我還活着,卻有這麼多人,盼着我死去。
偏不能如他們的願。
我又開始集中意念,準備動上一動,若我能控制自己的身體,我就不會像砧板上的魚,任他們宰割了吧?
三十六計,走爲上計,咱惹不起,咱起碼還躲得起。
我一邊給自己打氣,一邊試圖挪動自己的手。
我似乎成功了。
我的左手食指,似乎動了一動。
我幾乎不敢相信,又用一下力,大拇指也動了。
我一旦能控制身體的某個點,那鬼壓牀一樣的夢魘,竟一下子消失了。
我倏忽睜開眼睛。
“醒了?”坐在牀邊的顏朝,脣邊勾起一縷笑,淡淡的問。
我盯着他,不說話。
他可知道,此時醒來的,不是他預想的那個人。
“餓不餓?”顏朝再問。
他不問還好,一問,我肚子咕嚕一聲,竟抗議起來。
不過,此時,哪怕我是個吃貨,但也不是念着吃的時候吧。
我近乎挑釁的繼續盯着他。
顏朝又是一笑,合上手裡的書,落寞的說:“如果我沒猜錯,你的知覺早就恢復了,這幾天我們的談話,你聽到了多少?”
“你覺得呢?”我不答反問。
“應該不少,否則,你的眼裡,不會有這麼大的敵意。”
“你們都要滅了我了,還不允許我有敵意?”我本是想氣憤的詰問,但話說到一半,竟有點哽咽。或許,顏朝這麼做,陸教授這麼做,我都無話可說,因爲南宮洛於他們,肯定是更親近的人。但顏曦這麼做,卻真正傷了我的心,這個號稱愛我的男人,居然會這樣決絕。
“滅了你?”顏朝身子朝我俯過來,細細的打量我一番,說,“誰說我們要滅了你?”
“難道我親耳聽到的,還會有假。”
“當然,有時候,親眼所見,親耳所聽,也未必是真。”
“您什麼意思?”
“小洛,連我都相信你,你還不相信你自己?在這世上,除了你自己放棄,誰也控制不了你,包括陸教授。心理疾病的治療本就是一種強烈暗示,若你不肯接受暗示,她又怎能把你變成南宮洛?”
“哼,怎麼不能?在此之前,南宮洛不是借用了我的身體?”
“你也說了,只是借用,借用之後,她已完璧歸趙。”顏朝笑裡有幾分蒼涼,“南宮洛,她早已經離開。她逆天而爲,孤魂在這世間飄蕩,只爲尋得機會,來告訴我她的愛,她的牽掛。如今,她心願已了,又哪會再做停留?你這次醒來,沒有南宮洛的干擾,應該是真正的康復了。”
“您怎麼知道她不會停留?她尋您這麼多年,一朝得償所願,又哪肯輕易離開?”我不相信。
“她會離開。”顏朝幽幽嘆道,“她已經離開,這幾天來,我已經失去了那種奇妙的感應,那是自從她失蹤後,就一直存在的。哪怕是那一晚,她滿身鮮血的到夢裡來與我告別,這種感應,也未曾消失。也是因爲有這種感應,我纔會執着的尋她二十六年。而現在,這種感應消失了,所以,我知道,她已經離開。”
顏朝的聲音,帶着一種遠古的荒涼,聽着讓人直想落淚。
我怔怔的看着他,這才發現,這個彷彿青春永駐的男人,此時竟蒼老了很多,雖然依舊黑髮如墨,可眼裡,卻彷彿大火燒過的森林,失去了蓬勃的生機,只有無窮盡的寂滅。
“她爲什麼不留下來?”我說,“她既然能借用我的身體一次兩次,她也就能一直借用下去。我想,如果她這樣做,而我就不會醒來,我不會醒來,也就談不上活着,所以,或許,嗯,我是說或許,或許我並不會怪她。”
“傻孩子,你真善良。”顏朝像個長者一樣慈愛的笑着,說,“不過,她也很善良,她不會這麼做的。何況,在她意識到她只是依附在另一個人的身體上時,她就已經決定離去了。她知道,哪怕她保留了和我在一起的記憶,但她已經不是她了。我們若以那樣的方式在一起,只有過去,沒有現在,更不會有將來。”
“你們……”我話說不下去了,這回,我不是想落淚,我是已經落淚。
“好了,不要再說那些過去的事了,我們說說現在的事,小洛,我想,以你的性格,你一定很好奇,既然我篤定你會自主醒來,那爲什麼還要讓陸教授來做所謂的治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