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世翀駕駛着一輛小普桑奔馳在空曠的公路上。
高鐵站建立在這座城市的郊區地帶,離城中心的警署頗有一段距離,從車站到警署需要一個多小時。此時正是下午兩點,是一天中最熱的時段,不過現在好像只有明晃晃的日頭還佐證着這一點。宋一傑坐在副駕駛席上,開着窗,任冷風吹拂在臉上,手裡始終緊緊抱着那口揹包,有一種微微的神經質。
“一路上還順利嗎?”姜世翀隨口問道,對那個揹包有種說不出的在意。
宋一傑是z市的一名警官,本次來s市是爲了一起案子,案件的內容姜世翀並不知情,他只知道宋一傑是特地送物證過來鑑定的,那邊的同行似乎在辦案時遇到了一些麻煩。
這件事其實是有點奇怪的,z市雖然不是一線城市,但是據姜世翀所知,在物證鑑定方面的實力並不差,尤其去年政府採購特地給幾個大省市都配備了一批先進的器材,可以說s市有的,現在z市都有。如果不是鑑定技術出了問題,那恐怕就是這個物證牽扯到了什麼人……
宋一傑擡頭看了姜世翀一眼,隨後馬上又低下頭顱:“還行。”聲音輕微,顯然不肯多說。
姜世翀本來也不是什麼很擅長說話的人,此時見宋一傑不願開口,便也識趣地不再多話,車廂裡頓時陷入了一片沉默。
高速公路一望無際,今天是週二,這會路上除了他們卻一輛車都沒有。姜世翀開了一陣子,便覺得有些奇怪,他記得自己來的一路上還曾見過不少車子,難道那些車都不用回去?不一會兒,兩人開到了休息站附近,姜世翀瞥了宋一傑一眼,覺得他應該不會想要休息,便繼續踩油門,誰想到宋一傑卻突然大喝一聲:“停車!”
饒是姜世翀這樣處變不驚的人也因爲耳邊這突然的一聲炸喝而分了神,手微微一抖,小普桑便一個大轉斜斜從出口飄了下去。姜世翀險險把車子給停了下來,身上已經一身冷汗,好在是此時公路上沒別的車子,要是出了車禍,他是沒事,宋一傑可就不好說了。
“對、對不起……”宋一傑囁嚅道,神情十分緊張。
姜世翀也不知道他在怕什麼,只能無奈地安慰道:“沒事,不過這樣太危險,你記得下次要下車的話提早告訴我。”想了想又補充道,“我不知道你在緊張什麼,不過真的請你放心,我們王所派我來肯定是經過深思熟慮的,我也一定會不惜代價保護你和物證的安全。”
宋一傑慌慌張張地擡頭看了姜世翀一眼,或許是因爲姜世翀的樣子十分誠懇可靠,過了會,他終於放鬆了一點。
“不好意思,是我太緊張了。”宋一傑說,“你不知道這個東西它……”話說到這裡卻戛然而止,宋一傑猶豫了一會,最後還是嘆了口氣說,“算了,我去上個廁所。”
姜世翀說:“我陪你去。”
宋一傑想了想,隨後道:“也好。”
兩人一前一後地往高速公路休息站裡走。
然而一進入休息站,姜世翀便察覺了不對。這條高速路連接着s市和z省,平時車輛不少,今天高速路上鮮見車輛也就算了,爲什麼連休息站裡都見不到人?
姜世翀警覺地打量起周圍來,賣土特產的攤位、賣飲料的攤位、賣小吃的攤位,往常這些地方總是擠滿了人,今天別說是沒有顧客,就連攤主也不在。休息站裡的空調倒是開着,暖風“呼啦啦”地送出來,讓人心頭沒來由地生出點上下不着的煩熱。
“請問有人在嗎?”姜世翀立定在賣關東煮和香腸的攤位前大聲喊,關東煮在湯料裡“咕嚕嚕”地滾着,但是並沒有人回答他。
有古怪!姜世翀看向宋一傑,剛剛還顯得十分緊張的後者,這時候卻似乎並沒注意到周圍的異狀,宋一傑的臉上重又流露出那種剛出火車站時的漫不經心來。不對,那好像不應該稱之爲漫不經心,姜世翀的腦子裡卡了一下,一時想不出來該怎麼形容宋一傑的那種狀態,而宋一傑在姜世翀思考的時候已經徑直往男廁所走去。
“你等等,我先進去看看。”姜世翀說道,幾個大步趕上宋一傑。
宋一傑抱着揹包,擡頭看了姜世翀一眼,不置可否地說了句:“哦。”
姜世翀仔細打量了四周一番,確認沒有什麼人隱藏在暗處,才試探着往男廁所裡走了幾步,並且保持着眼角餘光始終能夠瞥到宋一傑的距離。
男廁所裡同樣空無一人,有個隔間的馬桶似乎壞了,一直髮出“淅瀝瀝”的漏水聲。
“你先進來。”姜世翀說,等宋一傑走到自己附近,才伸手挨個把隔間的門推開看了看,確認了裡面沒有人。
“我只是上小號。”宋一傑說,對姜世翀的分外謹慎似乎有些尷尬。
姜世翀點點頭:“你上吧。”
宋一傑走到一個小便池邊,把手放在前門襟上。
姜世翀說:“需要我給你拿包嗎?”
宋一傑猛烈地搖頭:“不用不用,那個……你能轉過去嗎?”
姜世翀猶豫了一下,不過還是轉過身去。
耳中傳來了褲子拉鍊被拉下的聲音,然後是尿液灑出來的聲音,淅淅瀝瀝……突然,“嘭”的一聲。姜世翀猛然一驚,回過神來,卻見身邊人來人往,有個男人站在他跟前,不太高興地看着他。
“兄弟你沒事吧?”
“啊?”
“你到底尿不尿啊,大家都等着呢!”男人不太高興地指責道。
姜世翀茫然地看向四周,許多男人在廁所裡進進出出,不時有抽水聲傳來,外頭人聲鼎沸,有人在喊:“賣香腸咧,3元錢一根的臺灣大香腸。”
姜世翀心中一驚,猛然扭頭看去,在他的身後是一個小便池,泛黃的便具跟前此時一個人都沒有,只有地上躺着一口雙肩包。姜世翀心裡一涼,宋一傑,不見了!
“小甜椒,這裡這裡!”
廖天驕剛走進茶餐廳就聽到了方晴晚的聲音,不遠處,小方姑娘站起身,衝他連連揮手。
“不好意思啊,讓你久等了。”廖天驕快步走過去落座。
“沒啦,是我早到了。”方晴晚爽快地遞過來一本菜單,“想吃什麼,今天我請。”
“那怎麼好意思……”
“有什麼不好意思,你還救了我的命呢,請你吃一頓飯又怎麼了?”方晴晚說着,利落地翻起菜譜對服務員說,“這個、這個,還有這個,都來一份,小甜椒你沒什麼忌口的吧?”
“忌口是沒有……”廖天驕看方晴晚已經點了不少,便只補了份主食。
方晴晚說:“哎呀你怎麼那麼客氣呀,就這點你能吃得飽?”
廖天驕說:“能,真的能,你已經點了很多了。”
方晴晚卻不答應說:“我說你何必替我省,這點錢我還是付得起的。”方晴晚說着,又追加了好幾個菜和兩道甜品方纔罷手。
廖天驕坐在一旁打量着方晴晚,從肖家村回來已經有一個星期了,這一個星期來,方晴晚一直都沒有和他們聯繫,昨晚她突然打電話來約廖天驕見面,廖天驕一高興,還惹得佘七幺有點吃味,結果今天一見,廖天驕卻有些擔心起來——方晴晚雖然是個爽快人,但今天這種爽快卻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刻意。
廖天驕看了又看,猶豫着要不要開口問。
方晴晚給兩人各倒了杯水,一擡頭見廖天驕正打量她,不由微微一笑說:“哦,先說正事吧。”她從包裡翻出一張紅色的請帖來,鄭重地遞給廖天驕。
“這是……”
“下個月八號的家主繼任典禮,我想邀請你和佘先生一起參加。”
“繼任典禮?”
“對。”方晴晚撥了撥額發道,“我不當老師了,從下個月開始,我將正式執掌方家。”
廖天驕猛地一愣:“那你二叔……不,戚前輩……”
方晴晚笑了笑:“他啊,我放他自由了。”
“啊?”
“以前是不知道,既然現在知道我們方家虧欠了他幾百年,當然不能再困着人家。”方晴晚說,“更何況,我也見不得我二叔死了還不能入土爲安。”
廖天驕一愕,這才發現方晴晚今天穿的是一身黑色的衣服,搭在椅子上的外套手臂上還彆着一個黑色的袖章。
方晴晚似乎是注意到了廖天驕的眼神,解釋道:“追悼會是上週末開完的,加上要準備我接掌方家的事,所以一直拖到昨天才找到機會聯繫你們,就是今天我也是溜出來的,你不知道,族裡那些老頭老太可麻煩了。”她笑着道,“總之,這次你和佘先生幫了我們方家這麼大忙,這份恩情我們方家記下了,以後只要有需要我的地方,上刀山下火海,你們儘管開口!”
廖天驕聽方晴晚“噼裡啪啦”地說了一串,一時有些答不上來,過了好一會才輕聲問道:“小方,那個,你……你沒事吧?”
方晴晚一愣,臉上露出欣然的笑容:“我?我當然沒事,我二叔已經走了,現在方家都在我肩上,所有人都看着我呢,我可不能丟他的臉!”
廖天驕擔心地看着方晴晚,其實他怕的就是方晴晚這種硬撐的狀態,再怎麼說,她其實也只是一個三十歲還不到的女孩子,把那麼大一個家丟給她撐,實在是太難了。廖天驕到現在還記得以前在方晴晚工作的學校裡看到她時的樣子,她和學生處得那麼好,或許比起除魔當家主,教師纔是她真正喜歡的職業,可是廖天驕什麼也做不到。
“對不起。”廖天驕囁嚅道。
“啊?”方晴晚一愣,隨即輕快地笑起來,“你對不起什麼啊!”
“我……”廖天驕也不知道該怎麼說,如果不是肖家村的人想要拿到拔骨破開單寧的結界,方國樑就不會死,如果不是因爲單寧用三生石的碎片封住靈骨井,肖家村的人就不會打拔骨的主意,如果不是因爲七百年前佘玄麟動問三生石的事情,就不會有單寧用碎片封印靈血髓……這一環扣一環,連廖天驕也不知道該怎麼去向方晴晚說明這件事。
方晴晚卻笑了笑,伸手拍拍廖天驕的手:“你啊,別想太多了,這件事除了跟肖家村的人、跟馮衢有直接關係,還能和誰有關呢?一碼事歸一碼事,如果凡事都往深了想,你得多累啊!”方晴晚說着,低頭吸了口氣,“真要說起來,我二叔還是被我連累的呢!”
廖天驕猛然一驚:“小方,你千萬別這麼想!”
方晴晚說:“想不想我二叔都已經去了,魂魄無蹤,屍骨成灰……”她說到這裡,微微頓了頓說,“不想這些了。”她沖服務員揚了揚手,“服務員,麻煩催下菜。小甜椒,咱們不說這些了,難得見個面,聊點開心的。”
廖天驕看着方晴晚,不由得在心裡暗暗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