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關見他這張臉越來越近,幾乎忍不住作嘔。
她轉過頭,悽然望了猶自打坐的段拂一眼,心道:
段郎!段郎!我們命苦如此,才諧鴛侶,便要同赴黃泉,我誓不受辱於淫徒,這就先行一步了!
想到此處,提一口丹田氣,便要自絕經脈而亡……
便在南宮适一隻青筋暴露、骨節棱棱的大手將要碰上關關的酥陶之際,他驀地覺得眼前一花,似乎有根棍棒模樣的東西閃過,接着雙手已被重重敲中。
這一下力道好大,他只覺骨節慾折,痛叫一聲,退開數尺。
與此同時,鍾馗和尹似村分別覺得腦後風聲作響,似有敵來攻。
尹似村反手一抄,沒有抄到,鍾馗一掌拍出,也落了空。
這兩人立知不妙,撲地前縱,怎奈爲時已晚,尹似村肩上被戳了一下,痛入骨髓,鍾馗則被擊中後腦,頓覺天旋地轉,踉蹌數步,方知拿樁站穩,烏紗帽卻落在地上,露出一頭焦黃的亂髮。
關關只覺一隻手拉住自己,向自己腕上託了兩託,兩聲輕響。
適才被扭脫的臼骨已經端上。
接着一個身影手持木棒,威風凜凜地擋在自己身前,如嶽之鎮,巋然峙立,正是適才坐地療傷,面色灰敗的段拂!
關關喜極而泣,自不待言,尹似村等三人卻面面相覷,臉上變色,同時想到:
這小子中了“冰蠶寒風掌”還不到半炷香時分,怎地就恢復了功力?
這棒法又是甚麼玩意?
被他以一攻三,居然棒棒不落空,當真邪門!
他們有所不知,段拂的內功根基得自司徒水照,雖然司徒水照並未傾囊相援,但他武功卓絕,段拂又是勤奮穎悟,出山之時內力根基已極爲可觀。
這數月來,那鄧九公傳授他全套的“七事神功”,其中“茶字門”乃是專修內功之用。鄧九公學究天人,所悟到的修行內功的妙理亦非尋常人所能夢見。
段拂適才運功消除寒氣,只過片刻,便覺體內一股熱流循環,與寒氣相抗。
寒熱相交,竟是說不出的舒服,他知這般龍虎相濟,於自己內力修爲大有好處,但心懸關關獨當三名強敵,疾運起“猛火煎濃茶”之法,將全身功力化去寒毒。
鄧九公所傳心法確然神妙之極,—經全力施爲,頓覺全身熱氣遊走,體內大爲受用,七八個月以來的內力修行一經寒熱煎迫,竟如利錐脫囊,新硎初試。
關關與三人周旋之際,誰也不曾想到只在這頃刻之間,段拂的內力已是更進層樓。
段拂睜開眼睛,恰見到關關被擒,南宮适口出穢褻之言。
他心下大怒,瞥眼見地下遺着一根粗枝,正是適才尹似村喬裝老丐拄着的柺杖。
他心念一動,抄起木杖,連續三招“按狗低頭”、“見狗必打”、“挑打狗腿”劈向三人,用的乃是打狗棒中“纏”、“戳”、劈”三訣。
打狗棒法乃是一等一的武學功夫,三人縱與他正面對陣,也當避其鋒銳,更何況全然出於意料之外,這三棒打下,竟是棒棒建功。
尹似村等三人驚疑不定,雖然吃的這一棒並不怎樣嚴重,但三人齊着,那還是自出道以來從未有過之事,這小子莫非有甚麼魔法不成?
想不通的事也不需再想,三人對視一眼,心意相通,齊向段拂撲至。
以他們前輩高手,武林宗師的身份竟然合攻一個後輩,固然是大失面子
,大不要臉之舉,可也足見他們對擒拿段拂這一役的重視,那是決意不會空手而返的了。
段拂一棒在手,精神大振,面對三名強手,竟是絲毫不懼,將木棒抖成一個丈五方圓的圈子,守中帶攻,似拙實巧,轉瞬之間,與三人拆了四五十招,竟絲毫未呈敗像。
尹似村微微冷笑,南宮适面沉似水,鍾馗哇哇暴叫,三人俱已出盡全力,但仍是奈何他不得。
再拆三十餘招,段拂漸漸有不支之勢。
要知武功練到他們幾人這般境界,手中有無兵刃已相差極微,他雖多了一根木棒,那也只是爲了施展“打狗棒法”的方便,並佔不到甚麼便宜,何況三名敵人掌功都有獨異之處。
鍾馗的“赤焰烈火掌”熱氣蒸人,南宮适的“大小手神掌功”變化萬端,這也倒還罷了,尹似村的“冰蠶寒風掌”倒確然難以對付,他每一掌拍出,雖不能擊實,單隻掌風也足令段拂如墮冰窖,渾身奇冷。
他心中暗暗焦急,眼見自己木棒的圈子越縮越小,對陣這三人都是老手,一到棒圈縮到五尺之內,他們便要出手反擊了。
不但他明白自己處境,尹似村等人也是瞭如指掌,關關身在局外,旁觀者清,也曉得了對戰情勢。
她見段拂漸呈敗像,一顆心禁不住“突突”亂跳,只是自己手腕猶自疼痛,武功修爲又比他們差上不少,只有乾着急的份兒。
正自焦急,關關頭腦中忽地靈光一閃,叫道:“拂哥哥,退啊,青城山下再見!”
她知那三人不肯輕易放自己脫身,說了這句話,搶先一步飛身而起,直向西南方奔去。
這句話說得不倫不類,激戰中的四人聽在耳中,同時一怔,段拂念頭一閃,便即明白,再拆兩招,忽地化柔勁爲剛勁,將手中木棒使個“十萬橫磨”之勢,全力向前一推。
那三人沒料想他使出這等笨拙的棒法,但覺罡風鼓盪,來勢猛惡,也不約而同地並掌推出。
四人八隻手掌的力道相撞,莫說只是一根枯枝,便是鐵鞭銅杵,雄獅巨像也壓得扁了。
只聽一聲微響,木棒化作寸許的數十截,飛上半空。段拂也藉這一抵之力,向後飄出七尺有餘。
那三人心中一喜,均想:
你不過憑藉一門古怪棒法才支撐得這麼久,現下沒有了木棒,看你還能抵擋得幾招?
段拂抵擋不了幾招。
因爲他根本就沒有擋。
他足跟剛剛站穩,便抖手打出三枚圍棋子,接着五枚,七枚,九枚,十三枚,十六枚,在這剎那之間,竟分六批打出了五十三枚棋子。
小小棋子嗚嗚作響,發出之聲竟不弱於長弓大矢,認穴更是精微無訛,毫釐不差。
南宮适和鍾馗領教過他的暗器功夫,卻也不禁心中一寒。
尹似村以暗器稱絕天下,雖見他棋子打得精絕,心頭暗喝聲彩,卻也不懼,左手高,右手低,擺個“萬流歸宗”的架勢,段拂棋子打得快,他收得更快,瞬間便將打向他的二十五枚棋子一枚不落被盡行收入手中。
要知段拂使的雖是鄧九公親傳“棋字門”的功夫,本來手法、勁力之妙,絕不弱於尹似村,但他畢竟新學乍練,若論熟極如流,那是萬萬比不得尹似村浸淫數十年的苦功了。
與此同時,南鍾二人也騰挪展閃,避過棋子的襲擊,攻勢也因之被阻了一阻。
三人身形一頓的工夫,段拂已然猝轉身形,使出“八步趕蟬”的
上乘輕功,一晃一搖,掠過十六丈遠。
尹似村等三人勃然大怒,雖不知段拂要去何處,但總之不會是好地方,當下喝一聲“追”,展開輕身功夫,緊銜在段拂身後。
這幾人都是當世一等一的輕功好手,只見一道藍影在前,一道青影,一道花影,一道紅影在後,當真是疾逾奔馬,逝若輕煙,幾個起落便到了一幢大屋之前。
段拂入得門去,身形一晃,便即不見。
尹似村等三人暗暗納罕,互相打個手勢,全神戒備,進了屋門,卻見大屋中竈臺、火眼,諸般炊具,糧米菜蔬一應俱全,原來竟是趙府的廚房。
南宮适細聲細氣地道:“這小王八蛋真是古怪,跑到廚房來作甚麼?怎麼一眨眼又沒了?他還能藏到鍋裡去不成?”
尹似村眼睛最尖,心機也最深沉,他見到關關綠色的身影本在段拂前面十餘丈處,聯想到她說的那句古里古怪的話,知道這座大廚房裡必有蹊蹺,可是這座廚房的每個角落都在眼前,明明尋常之極,甚麼蹊蹺都沒有,他的眉頭不禁皺了起來。
尹似村今年五十一歲,只因保養得法,望去還似三十許人,他十八歲出道,迄今三十三年,可稱戰無不能,攻無不克,平生唯——次敗績便是遇見司徒水照之時,那也還是個兩敗俱傷之局,不過是他吃虧較大而已。
他本以爲,既知段拂行蹤,憑自己的一身藝業,加上兩個義弟的策應協助,手到擒來絕無問題。
哪想到周旋了這麼許久,竟然搔不到癢處,自己不惜貶低身價,聯手圍攻一個後輩,竟還被他逃脫。
這件事若傳揚出去,以後還用做人麼?
他越想越怒,強壓心中恨火,擺擺手道:
“分頭搜!他就是躲在老鼠洞裡,也要給我搜出來!”
其實何止他心中惱火,南宮适被關關崩斷兩顆門牙。又吃段拂打中雙手,兀自隱隱作痛,鍾馗先被他那幾招幾乎打到喪命,又被他“棒打狗頭”,擊落烏紗,兩人胸中都是烈焰騰騰,無處發泄。鍾馗擡腿踢碎了腳旁的一口大缸,開聲喝道:
“賊小子,小鬼,王八蛋!趕快給我滾出來!
他武功不敵段拂,這聲大喝倒是威風凜凜,震得廚房中空缸空甕嗡嗡作響,良久未絕。
喝聲甫畢,他的腳底下突然出現了兩隻手,鐵箍一般扣在他的一對足踝之上。
他足上一緊,登知不好,一個“鴛鴦連環腿”憑虛踢出。
這一招本來尋常,凡學過幾天武功的都能使得似模似樣,可誰能比得了他的奇大力道、奇快速度?
兩腿一踢,底下那人被硬生生從地底拔了出來,雙手卻如影隨形,兀自扣住他雙足不放。
鍾馗駭得心膽俱裂,提一口氣,硬是將身形頓在空中不落,閃電般又踢出十數腳之多。
這一來那人再也拿不住他的雙踝,也無餘裕點他下盤的穴道,只好雙手向前送出。
鍾馗腿上一輕,連忙藉勢縱出。可是要想全身而退已不可能,只聽“嗵”的一聲,後心上重重被踢了一腳。
他胸中一悶,疾掠之勢立時停住,像一個巨大的秤砣般垂直落下,廚房中登時百物亂響,不知被他砸壞了多少家生。
鍾馗不顧自己全身被瓷片劃得鮮血直流,也不顧在空中吐了一口血將大紅衣服染得更紅,坐在地下閃眼看時,那人飄然落下,雖在泥土中轉了圈兒出來,卻是異樣清潔,頗有出塵之致,不是段拂是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