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兒,我要殺你,我很痛心,雖然痛心,但還是要殺你。”
他最後這幾句話忽又平淡下來,但卻異常決絕,說完了這十幾個字,就好像完成了一件大事一般,再不說話。
段拂沒有激動,也沒有發怒,靜靜地聽完他的話,忽地問道:“劉公公現在怎樣?”
司徒水照搖了搖頭道:“死啦!早就死啦!”
段拂點了點頭,臉上閃過一抹黯然之色,道:
“我沒甚麼可問的了。你讓關關走,然後殺我。”
關關聽了這幾個字,眼圈一紅,急道:“拂哥哥,你說甚麼?要死咱們一起死,再說,咱們合力一拚,未必便輸了給他!”
段拂黯然道:“沒有用的,若是咱們能鬥得過他,那又何必苦苦躲避?關關,咱們能相聚這一年,已是有緣。
“但是到現在爲止,你我緣盡情斷。如果今天你不走,段拂即使逃得性命,那也永生永世不再睬你!”
關關雖知他全心呵護自己,不要自己枉自撘上一條性命,但適才還柔情蜜意的郎君,現下竟出此決絕之話,聽在耳中,仍是禁不住身子一晃,眼淚有如斷線的珍珠般落了下來。
段拂見她如此,也是鼻中一酸,連忙別過頭去。
關關擦一把淚水,臉上忽地現出一種堅毅之色,道:“好!你要不睬我也由得你,反正我是不會走了的!司徒先生,請進招罷!”
她也不向段拂這邊瞥上一眼,雙手虛懸,凝神迎敵。
段拂心中感動,知道自己是勸她不走的了,雖然萬分疼惜,卻也不禁精神一振,雙掌一錯,喝道:
“好!咱們便來決一死戰,你我同生共死,勝過他獨自活在人世。來罷!”
關關聽他粗聲粗氣地一喝,心中甜甜地甚是受用,雖在凝神待敵之際,仍是妙目流眄,嫣然一笑,暗想:
能與你死在一處,也當真是夫復何求!
司徒水照卻並不着急出手,反而哈哈一笑,道:“拂兒,真有你的!關關姑娘,你也不賴,竟肯陪他同死!哈哈!嘿嘿!”
他的笑聲突轉蒼涼,緩緩的道:“當年我被七大門派的高手圍攻,妻子臨陣棄我而逃。
“你們猜後來怎樣?我逃得性命,養好了傷,尋到了她,把她切成八塊兒,埋在方圓數百里的一座山上,讓她連個完整的鬼也做不上!
“拂兒,你運氣比我好,有人願意陪你同死。爲什麼沒人願意陪我同死?爲什麼!哈哈——”
段拂與關關見他笑聲淒厲,忽然大有狂態,不禁對他略微生出一絲同情,旋即收斂心神,提防他暴起傷人,料想在這種情勢之下,他若暴起一擊,定然難當。
司徒水照的笑聲戛然而止,緩緩道:“今天我倒願意成全一對同命鴛鴦,不過念在你們同生共死的分兒上,可以讓你們三招,動手罷!”
說話之間,他的雙眼中忽地精光暴射,渾身骨節噼噼啪啪發出輕響,竟然密如爆豆。
只這一下子,他原來矮矮胖胖的身形登時好似高了數尺,幾丈之內似乎盡是他的威勢氣力。
關關看在眼中,心內一寒,暗想:
拂哥哥說我們不是他的對手,果然不錯。
可是該怎麼辦?
難道就這麼束手待斃不成?
想到此處,靈機一轉,微笑道:“你真的肯讓我們三招而不還手?”
司徒水照怒道:“你怕我說話不算數麼?”
關關霎霎眼道:“如果我們不出拳腳,用點兒棍棒暗器之類的你也不還手?”
司徒水照微微一哂,心道:
小丫頭忒沒見識,兵刃暗器在我面前有甚用處?他不願再與她囉嗦,只道:“是。”
關關道:“那好,你且等一等。”返身在身邊的桃樹上折下一根長枝,只有手指粗細,四尺來長,上面疏疏落落帶着十餘朵桃花,更增風致。
她嫣然一笑,摘下幾朵
桃花捏在手上,將桃枝遞給段拂,道:
“第一招來了!接着罷!”
說話之間,素手一抖,一朵桃花迎面飛出,在空中花瓣四散,打向司徒水照“缺盆”大穴,竟然微挾風聲。
司徒水照一驚:
難道這丫頭深藏不露,竟能以飛花傷人?
危急之際,不及多想,側身讓開來勢。
豈知斜刺裡風聲微作,棒影閃動,卻是段拂使出“打狗棒法”中的“纏”字訣,倏然襲到。
司徒水照斜睨一眼,只見桃枝來勢無方,竟然籠罩住自己上中兩盤七處穴道,同時枝上發出“哧哧”之聲,顯見段拂內力已深厚之極。
他雖得三大巡使稟報,知道段拂有一門古怪棒法,武功又精進良多,卻也沒想到能到現下這個地步,不禁心頭一凜,向左跨上一步。
此人武功當真有通天徹地之能,他答應絕不還手,但又不能讓段拂戳中自己,這一步之跨,間不容髮,妙到毫巔,恰巧將段拂棒法上的勢道全部消解。
若是段拂桃枝戳下,已然點不中任何穴道,這一招便即徒勞無功。
段拂一擊不中,拽住棒端,擊向司徒水照足踝,使的乃是一個“絆”字訣。
若是他躍起閃避,這“絆”字訣後招連綿無窮,勢必使敵人有若陷入泥沼一般,步步不着實地,若是他站立不動,雖被桃枝掃上,但自己真力貫注,也足令他受傷。
正在此時,關關已打出三朵桃花,成“品”字形擊向司徒水照面門,口中喝道:
“第二招!”
司徒水照見段拂變招間全無痕跡,單這一出手,便知他的造詣已今非昔比,非但比昔年的自己強出不少,直怕已可駸駸然與尹似村爭鋒,難怪那三人敗得慘不堪言。
他心中思忖,腳下絲毫不慢,右足輕擡,“嗒”的一響,已將桃枝踏在地上,同時上半身向後一折,讓過兩朵桃花,張口叼住了居中的一朵。
他右足這一踏,看似簡易輕巧,實則時機力道拿捏得恰到好處,毫釐不爽,正在桃枝舊力甫盡,新力未生的當口,將棒上所附力道一下裁斷。
否則“打狗棒法”何等了得,豈是擡足便可踏住的?
只這一踏便是武林中獨一無二的高招,段拂與關關雖在生死存亡之際,仍是死心塌地的佩服。
殊不知司徒水照也暗暗心驚,適才段拂與關關這合力一擊配合得天衣無縫,桃花打上盤,桃枝攻下盤,正是令人顧首不顧尾,若非自己武功已至爐火純青之境,倒還真的難以應付。
但他張口叼住桃花,卻不由心中一寬。
只因桃花上雖也有幾分力道,卻還遠未至飛花摘葉既可傷人的地步,縱然自己被她打中,也是絕無損失。
關關既不足道,自己收拾段拂自是兩手捏田螺——十拿九穩的事情了。
想到此處,面上現出微笑,將桃花從口中取下,嗅了嗅道:
“還有一招,然後我可就要出手啦!”
段拂和關關見他如此如整以暇,都不禁倒抽一口冷氣。
關關勉強笑道:“我手裡還有七朵桃花在,看來只好全都打出去了。
“第三招,九品蓮臺!”
“臺”字出口,七朵桃花果然脫手飛出,迎面打來。
與此同時,段拂突然鬆手棄棒,左手成鉤,右手立掌疾劈,運足十成力使出降龍十八掌中威力最大的一招“龍戰於野”。
司徒水照看在眼中,微微一笑,索性眉不動,膀不搖,衣袖微擺,純以袖風接下了段拂這一掌,任憑那七朵桃花打在自己身上。
豈知桃花着體,肌肉便即微微一痛,他立知不妙,肌肉一緊,那尖利之物入肉三分便即被他逼住。
饒是如此,所中之處都在穴道之上,一時仍覺手足麻痹,軟綿綿地使不出力氣。
一個念頭閃電般在腦中出現:糟糕!這小丫頭使詐!
這三招之搏
完全出手關關的策劃,她知道司徒水照功夫出神入化,雖然答允並不還手,自己與段拂仍是奈何他不得。
以故雖然第一,第二兩招雖也是全力施爲,但真正的殺手卻在第三招上。
第一、第二招她共打出四朵桃花,手法靈妙異常,那是鄧九公親傳的“花字門”功夫,但力道卻均使得不足。
果然,司徒水照一接之下,對關關極爲輕視。
在打出第三批七朵桃花之前,關關將十餘根梅花針插入花蕊之中。
她算定段拂的降龍十八掌威猛無儔,司徒水照分出心神應付,必然對自己的桃花不理不睬,果然一擊得手。
關關一見七朵桃花上的尖針攢入司徒水照穴道,心頭大喜,叫道:“拂哥哥,飛龍在天!”
自己則抽出束腰綢帶,使個“掃脛盤打”的軟鞭招式,就地捲來,這一卷中終於顯出了真實功夫,那綢帶柔不受力,被她一抖,竟然風聲烈烈,勢道驚人。
司徒水照腰腿間全無力氣,本來這一掌一鞭非中不可,但此人武功的確匪夷所思,在此熨帖之際,居然腰不曲,膝不彎,僅憑雙足一蹬,腳下有如裝了滑輪一般,向後疾退出七尺有餘。
饒是如此,段拂這一招“飛龍在天”有如鷹隼撲兔,追蹤直擊,還是有五成勁力重重拍在司徒水照前胸之上,“喀啦”一聲,肋骨已斷了兩根。
司徒水照眼見情勢危急,突地嗔目大喝,有如平地炸起一個霹靂,直震得段拂與關關耳中嗡嗡作響,手上不禁一慢。
他趁這一眨眼的工夫,神功潛運,已在全身三百六十週天行走了一週。
那十數枚梅花針被他內力一逼,竟全然倒飛而出。
雖只是小小銀針,在他大力之下,竟發出“嗚嗚”之聲,勁力絕不下強弓硬弩,比之關關不知要強上了多少倍。
段拂和關關眼見奇變突生,無論躲避,撥打均已不及,兩人心意相通,同時頓足齊飛,在空中施出“流雲鐵袖”的功夫,左遮右攔,來回截擊。
但那梅花針來勢何等快速?
二人輕功縱然高強,卻也在三十丈之外方纔擋住了七八枚之多,突地兩人齊齊悶哼一聲,落下地來,段拂身上着了兩枚,關關身上中了三枚,雖非要害之處,卻也痛得面如白紙。
四招之下,三人俱都受傷。
司徒水照一聲冷笑,道:“好聰明的女娃娃!好俊的降龍十八掌!”
說了這兩句話,手撫前胸,面有痛苦之色,張口噴出一口鮮血。
段拂與關關見他雖被打斷肋骨,又口吐鮮血。
說話之際卻仍是神完氣足,中氣絲毫不衰,不禁駭然。
他二人鬥志均盛,面對三大巡使那樣的強手,雖居劣勢,仍是愈戰愈勇,終於反敗爲勝,但見司徒水照這樣的人,實非一般人力所能對抗,自己等出盡全力仍落下風,不由得氣慚神沮,面面相覷,一時說不出話來。
司徒水照笑聲逐漸低沉,緩緩道:“拂兒,你七八個月之間內力便有如此成就,與從前判若兩人,這位關關姑的暗器功夫也堪稱當世一流。
“從降龍十八掌和打狗棒法來看,你們是從鄧九公那老鬼手裡學了甚麼功夫了罷?”
要知段拂從他學武十七年,也上再無別人能比他更瞭解段拂武功備細,若非年來內力精進,縱然降龍十八掌掌法精妙,也絕傷不了他。
段拂和關關見他一猜便中,默然不語。
司徒水照吸了一口氣,幹聲笑道:“那老鬼果然了得,我十七年來對陣從未傷過一根毫毛,今日竟被兩名小輩所傷!好罷!
“咱們就來試試看,是那老鬼的功去厲害,還是我羅天府的功夫厲害!”
雙掌一立,兩股疾風劈面捲來。
段拂與關關早就全神提防,當即矮身急避,“咔咔”幾聲脆響,雖然三人相隔十餘丈遠近,身側的數棵桃樹還是受到掌風波及,齊腰而斷,倒了下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