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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接隊伍苦苦等待了趙俊臣一個多時辰,也確實有趙俊臣故意拖延的原因。
實際上,趙俊臣進入北直隸境內之前,爲了抓緊時間儘快返回京城,一直是乘馬而行,即使是左蘭山也跟着趙俊臣棄轎換馬,自然是前進速度很快。
但自從他們進入北直隸境內之後,趙俊臣就突然間表示自己體力不支、身體不適,卻是棄馬換轎而行,前進速度也就減慢了許多。
這個時候,轎子旁的趙大力也很快就發現了朱和堅等人的迎接隊伍,向趙俊臣稟報道:“趙大人,前面有一支隊伍正向着咱們這裡迎來,隊伍爲首之人是一位身穿皮弁服的年輕人,似乎是一位皇家子弟,還有許多品級不低的官員,應該是朝廷派來迎接您的隊伍。
還有,小人看了一眼,再往前面的官道,還有大量的官兵維持秩序,官道上的百姓皆是被驅趕到了兩旁,除了迎接隊伍之外,卻是一個行人也看不到,這顯然也是爲了迎接您的凱旋迴京……嘿嘿,朝廷果然是重視趙大人,這般陣勢也算是大張旗鼓、聲勢隆重了。”
聽到趙大力的稟報,轎子中正在閉目暗思的趙俊臣,不由是微微一愣。
趙俊臣沒有想到,朝廷這一次爲了迎接自己返京,竟是這般的大動干戈、隆重浩大!還不等自己抵達京城,就派來了一支規模不小的迎接隊伍,甚至還提前驅走了官道上的所有行人百姓!
要知道,趙俊臣這一次返回京城,身邊只有少數幕僚與侍衛,並不是率領軍隊凱旋而歸。
若是趙俊臣率領軍隊凱旋迴京的話,朝廷的迎接手段再是如何隆重也是理所應當的,因爲這份殊榮並不僅僅是給予趙俊臣一個人,也同樣是給予那些血戰沙場、連戰連捷的全軍將士。
但趙俊臣這一次幾乎是孤身返京,朝廷依然是這般大動干戈的隆重相迎,殊榮也就相當於賜予了趙俊臣一個人,這裡面所蘊含的意義自然是截然不同。
不同於趙大力的心中興奮、與有榮焉,趙俊臣的表情卻是閃過了一絲凝重。
廟堂裡的明爭暗鬥,危險之處還要更甚於戰場上的兩軍廝殺,所以趙俊臣自從啓程返京之後,就一直是暗暗戒備着,見到朝廷這一次出乎意料的隆重迎接之後,趙俊臣的心情反而是有些不安,心裡面馬上就閃過了“捧殺”二字。
“捧殺”也算是一種很常見的官場手段,正所謂“樹大招風”、“物極必反”,這段時間以來,趙俊臣身上的榮耀與光環已經足夠多了,再多就未必是一件好事了。
這一切固然是風光無限、榮耀至極,但也讓自己成爲了衆矢之的,只怕是廟堂裡的袞袞諸公之中,已經有許多人心生嫉妒了。
想到這裡,趙俊臣嘴角閃過了一絲冷笑。
也不知道這般手段出自何人,幸好自己還有後手,即將要稱病請辭了,否則這個啞巴虧還真要生嚥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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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般念頭只是一閃而過,趙俊臣的表情在下一瞬間就已是恢復了正常,吩咐道:“既然是有皇室貴胄與廟堂同僚出面相迎,卻也不可怠慢……停下隊伍,本閣要下轎見一見他們。”
隨着趙俊臣的一聲令下,隊伍很快就停了下來,而趙俊臣也邁步走出了轎子。
邁步走出轎子之後,趙俊臣當即是給趙大力打了一個眼色示意。
趙大人原本也是一個粗豪之輩,但這段時間以來跟隨趙俊臣辦事,卻也漸漸機靈了許多,見到趙俊臣的眼色示意之後,馬上就走到趙俊臣的身邊、伸手攙扶住了趙俊臣的胳膊,就好似趙俊臣已經無力走路一般。
見到趙大力的表情之後,趙俊臣滿意的點了點頭,然後就轉目向着迎接隊伍看去。
接着,趙俊臣的表情不由是再次一愣。
此時,迎接隊伍已經趕到了趙俊臣面前的五十米處,所以趙俊臣已是清楚看到了迎接隊伍領頭之人的身份!
竟然是七皇子朱和堅!
最開始的時候,趙大力表示迎接隊伍的領頭之人是一位身穿皮弁服的皇室子弟的時候,趙俊臣還以爲這個人是太子朱和堉。
畢竟,明朝的皇太子、皇子、親王、世子等人的皮弁服,所用絳紗袍、紅裳、佩綬等等,款式基本相同,唯有中單領部的黻紋數量有些差異,趙大力一時間無法分辨來人身份也是正常事情。
但趙俊臣卻是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率領衆官員出面迎接自己的人,竟然是七皇子朱和堅!
這樣的場合與時機,七皇子朱和堅作爲朝廷中樞與德慶皇帝的代表,出面迎接戰功赫赫、新晉內閣輔政的趙俊臣,這件事情所代表的意義極爲重大,自然是引人深思。
“早就收到消息,說是太子朱和堉這段時間以來的處境不妙,屢屢被德慶皇帝下旨降罪禁足,可謂是威望大損,卻沒想到事情已是發展到了這般地步!德慶皇帝讓朱和堅代表自己與朝廷出面迎接於我,這顯然是下定決心要廢黜換儲了!
……可惜了,前段時間收到茹兒的密信,說是太子朱和堉終於是扭轉了自己的固執與偏見,想要與我達成合作,我還一度是認真考慮過這件事情的可能性……但若是德慶皇帝心意已決的話,卻也就無可挽回了……”
暗思之際,趙俊臣在趙大力的攙扶之下,邁步向着朱和堅迎去。
與此同時,朱和堅也勒馬停在了趙俊臣面前的二十米之處,然後就翻身下馬、向着趙俊臣快步走來。
兩人相互走近之際,內心皆是充滿了忌憚與警惕,表情皆是一副善意溫和的笑臉,又皆是趁着這次機會認真觀察着對方。
說起來,趙俊臣與朱和堅也算是“神交已久”了,暗中也有幾次配合,但因爲朱和堅的身份有些敏感,又一直是躲在自己府裡“養病不出”,所以兩人的見面機會卻是少之又少,即使是偶有見面與談話的機會,也是淺嘗輒止、匆匆而散。
時至今日,兩人終於是可以正大光明的見面談話了,自然是忍不住想要詳細觀察對方。
然而,趙俊臣與朱和堅兩人皆不知道,他們二人這個時候不僅是心情相似、舉止相似,就連內心想法,也是極爲相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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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隔三月未見,這個朱和堅的變化倒是極大,從前他躲在暗處、身份敏感,也一直都不敢展現自己的真實心性,言談舉止之間明顯是有些拘謹與小心,但如今也許是他即將要走向臺前的緣故,舉手擡足之間卻是多了一些意氣風發的自信與張揚,這恐怕是因爲他已是漸漸無法按耐野心了……這一點,今後或許可以利用。”
趙俊臣暗暗想道。
“三個多月時間沒見,這個趙俊臣的氣質變化,卻是極爲明顯!從前他聲名狼藉、權勢不彰,總是刻意壓制着自己的銳氣與驕傲,但眼下或許是因爲有了軍功的緣故,他的神態舉止之間,明顯是多了一股從容不迫的坦然與自信,已是不屑於隱藏自己的真實秉性……這也許會成爲他身上的一處破綻,必須要暗中留意一下!”
朱和堅暗暗想道。
“失算了!沒想到德慶皇帝這般輕易就下定了廢黜換儲的決心,也怪自己當初的手段太急、眼光太短,一直是迫不急的想要扳倒太子朱和堉!目前看似是計劃成功了,但新任儲君卻是變成了更加棘手的朱和堅!
此人的性格隱忍、手段狠辣,無疑是一個真正的大敵!唉,早知如此的話,我當初對付朱和堉的時候,就應該手段稍輕一些,再留他一段時間,朱和堅也就不會這般容易走向臺前……”
暗思之際,趙俊臣的眼中閃過了一絲懊惱。
“太可惜了!我當初完全沒有想到,扳倒三哥竟是這般容易,還以爲自己想要奪得儲君之位的話,一定會耗費許多時間與精力,所以纔會是主動向趙俊臣示好、向他暗示了自己的野心與底細,想要與他聯手對付三哥!
也是自己太心急了!趙俊臣知道了我的底細與手段之後,必然是心生忌憚、暗中防範!唉,若是早知今日的話,當初就不應該主動向趙俊臣展現自己的底細,若是趙俊臣不知道我的底細,也就毫無防範之心,今後對付他的時候自然是要容易得多!”
想到這裡,朱和堅的眼中閃過了一絲後悔。
“當初,我以爲他只是一個多病的皇子,哪怕是手段狠辣、心機深沉,也不會是一個心腹大患,所以也就沒有刻意壓制於他,這顯然是我小覷他了!此人若是成爲敵人的話,威脅不遜於德慶皇帝與周尚景!不過,他的性格極端,成爲敵人也是遲早的事,今後必然是絕對容不下我的!幸好我早已經準備了後手,目前暫且先穩住他吧!”
思及此處,趙俊臣的表情愈加是親切友善。
“我從前也是小看趙俊臣了,以爲他只是一個擅長理財與蠅營狗苟的尋常奸臣,即使是城府很深、手段不俗,也終究不會是大敵,所以也就沒有刻意針對於他!但如今再看他這段時間以來的所作所爲,顯然是我輕視於他了!不論是出於何種考慮,趙俊臣今後必然是一個心腹大患!幸好我藏了一招殺手鐗可以對付他,但眼下還不能讓他發現我的敵意。”
暗思之際,朱和堅的臉上笑容也是愈發的誠意十足。
從某方面而言,趙俊臣與朱和堅也算是一丘之貉,就連經歷也有相似之處,所以兩人的心中想法相近,也就不算是一件特別奇怪的事情了。
就這樣,兩人各懷鬼胎、心思百轉之際,腳步卻是毫無停頓,很快就已是走到了彼此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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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堅領父皇之命,前來此處恭迎趙閣臣的凱旋迴京!和堅聽聞了趙閣臣這段時間以來的種種豐功偉績,可謂是拜倒轅門、心嚮往之,恨不得飛奔到陝甘境內、追隨在趙閣臣的帳下,親眼見證趙閣臣的赫赫功績!這一次和堅可以親自迎接趙閣臣返回京城,更是榮幸之至!”
兩人走到彼此面前之後,朱和堅搶先開口、主動拱手行禮,態度可謂是謙遜至極,甚至是以“和堅”自稱,主動把自己的位置擺在趙俊臣之下,絲毫沒有即將要成爲儲君太子的傲慢之態。
見到朱和堅的這般態度之後,趙俊臣表情間的親切與善意也是毫不遜色,拱手還禮之餘,也是說道:“七皇子殿下實在是過譽了,不過是運氣而已、運氣而已!本想是低調回京向陛下覆命,沒想到七皇子竟是親自相迎,當真是受寵若驚、誠惶誠恐!”
說話間,趙俊臣擡頭向着周圍看去,又問道:“不過,這般陣仗也太大了吧?勞駕了七皇子殿下與諸位同僚,就已經是讓我愧不敢當了,更還有禁軍將士維持秩序、清空官道,未免是太過於興師動衆了,若是驚擾了百姓又該如何是好?”
朱和堅卻是笑道:“以趙閣臣如今的功績與聲望,朝廷爲了表示重視,這一切都是理所應當的,趙閣臣大可不必過於在意。”
趙俊臣深深打量了朱和堅一眼,問道:“這麼說,這一切都是七皇子殿下的主意了?”
朱和堅卻是笑而不語,既沒有反駁、也沒有承認,只是目光轉向了趙大力攙扶趙俊臣的手臂,卻是面現關切之色,問道:“趙大人可是身體不適?竟還要下人攙扶行走?”
趙俊臣也沒有追問,只是搖頭嘆道:“陝甘三邊的生活清苦,諸般軍政事宜又是異常繁重,尤其是迎戰蒙古聯軍期間,我更是日夜不休、耗盡了心力與精神,所以一切事情塵埃落定之後,也很快就大病了一場,至今也沒有恢復。”
聽到趙俊臣的說法之後,朱和堅表情鄭重的向着趙俊臣躬身一禮,就好似他當真是內心欽佩趙俊臣的所作所爲,緩緩說道:“當真是幸苦趙閣臣了!若不是有趙閣臣的幸苦,陝甘三邊也沒有今日的大勝,更不會有收復河套的可能,百姓與朝廷皆是受益匪淺,和堅在這裡拜謝趙閣臣了。”
趙俊臣連忙是閃身避開,說道:“七皇子殿下實在是太客氣了,不敢當、愧不敢當啊!”
與此同時,周圍的衆位官員見到這一幕之後,皆是讚歎不已,認爲朱和堅主動放下架子向趙俊臣躬身相謝,無疑是賢明赤誠的表現,即使是旁邊的左蘭山也向朱和堅投去了讚賞的目光。
見到這一幕之後,趙俊臣的眼中閃過了一絲不快。
朱和堅的這般做法,顯然是利用自己來提升百官的好感。
但趙俊臣另有算計,也不打算在這件事情上與朱和堅計較。
朱和堅想要捧殺趙俊臣,趙俊臣又何嘗不想要捧殺朱和堅?
越是性格隱忍之輩,得勢之後就越是肆無忌憚!若是一個僞君子,就絕無可能僞裝一輩子!若是可以僞裝一輩子,那就是真君子了!
朱和堅顯然不是一個真君子,所以他遲早都會暴露真實面目!
朱和堅目前的表現越好、百官對他的好感越強,等到今後他暴露了真實面目之後,也就愈發會被百官所厭惡與排斥,到了那個時候,一旦是他摔到地上,就再也沒有任何翻身的可能了!
所以,趙俊臣不僅是沒有計較朱和堅利用自己作態的事情,反而是大肆誇讚了朱和堅幾句,簡直就要把朱和堅描述成一個完人了。
就這樣,不論是真實想法如何,趙俊臣與朱和堅的這一次接觸,可謂是氣氛融洽、相處甚歡,相互間恭維不斷。
但因爲德慶皇帝與百官們還在太和殿等待趙俊臣覲見覆命,趙俊臣本身也是“身體不適”、“難以堅持”,所以兩人的客套也沒有持續太久。
很快的,趙俊臣已經回到轎中,兩支隊伍也合併到了一處,向着京城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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蟲子終於整理好了思路。
所以,從今天開始,將會恢復正常更新,章節字數變多,情節節奏也會加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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