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琴身着一襲絳紅的大禮服站在雪地裡,她的手放在小腹上,有些不敢相信,這裡面竟然孕育着一個生命。是她和長亭共同擁有的東西。那天夜裡,他已經把話說的很明白了,安琴再怎麼樣也都該懂得了。“可是我依然愛你。可是我依然愛你。”安琴不斷的重複着長亭最後說的那句話。
身後傳來沉穩的腳步聲,安琴輕輕側眸。
鐵甲在安琴身後跪下,“參見皇上。”他沉悶嗓音與長亭何其相似。安琴輕輕抽氣,心裡一片悸動。
“事情辦得怎麼樣?”安琴的手放在小腹上輕輕的摸了摸,她帶着長亭給她留下的最後一樣東西,一人獨立,寂寞非常。
鐵甲沉沉的說,“萬歲放心。”
“你下去吧。”安琴擡步欲走。
鐵甲猛地起身在安琴身後追上一步,“萬歲……”
安琴停下腳步,側眸看他。只見鐵甲黑色袍子迎着冬風凌冽的發出聲響。他眼眸中竟有一分激烈暗暗藏著。泛起的光讓安琴有些疑惑。
“萬歲……無論發生什麼事,末將都願意守在您身邊。”鐵甲的手背在身後緊緊握成了拳。
安琴回過身子,走到鐵甲身前,伸出手撫上鐵甲的眼睛。鐵甲發出一聲悶響,他緊張的看住安琴的一舉一動,僅僅是這樣蜻蜓點水般的一碰,鐵甲只覺得自己渾身都已經繃緊了起來。
“看着朕。”安琴冰涼的聲音就像毒藥,瞬間就讓鐵甲失去了理智。
鐵甲的脣有些顫抖,沙啞的喚了一聲,“萬歲……”
安琴收回自己的手,眼中沒有動情時的迷濛。她轉過身,丟下一句,“你不是長亭。”
雖然你和他如此相像,但是你不是他。我愛的是長亭。安琴的意思已經十分明確了。鐵甲噗通一聲雙膝彎了下來跪在地上。
“無論發生什麼,我都會守在你的身旁。”這句話,曾也有人對朕說過。可是那人,他已經不要朕了。安琴越走越急,越走越急。她的腳印留在了雪地上,一步一成印。是她這一生最悲痛的回憶。
據說,雲棠女帝在位的第十一年冬,樂安草原王進都朝賀。那一日,帝都萬人空巷。所有人都涌到帝都正道上,看着樂安王帶着他的小女兒瑤華公主騎着草原上的汗血寶馬浩浩蕩蕩的進入都城。
“好漂亮啊!”人羣中發出陣陣的感嘆聲。
草原上的公主沒有中原女子的嬌柔嫵媚,卻了幾分英姿颯爽。她大方的迎接衆人讚賞的目光。她寶藍色的過膝短裙在金閃閃的隊伍中顯得格外耀眼,腰纏花卉紋金的銀質腰帶,瑪瑙珠子的項鍊,略施粉黛,脣角噙着一絲高傲的微笑。她有時向着衆人擺擺手,有時與身邊的父王相視一眼,大大方方的,得體又不失尊貴。若是沒有云棠女帝,這個女人,也許會成爲一代嬌女。但是與安琴相比,她差的太遠了。
樂安王如今年逾五十,體格健壯,依舊是草原上大漢的風采。濃眉劍目,顯得十分健朗。他翻身下馬,先一步走入皇城。瑤華公主跟在他身後,目視前方,昂首挺胸,倒真有點不可一世的傲然貴氣。
長亭親率禁軍在皇宮門口相迎。他金色戰甲迎着烈日閃閃發光,英挺身姿傲視羣雄。
瑤華公主的目光一下子都放到了長亭身上。她眸中閃過一道笑意,上前一步,拽了拽樂安王的袖子,低聲說道,“阿爸,那個人是誰啊?”
樂安王疑惑的回頭,只見瑤華擡了擡下巴,樂安王順着女兒的目光向前看去,他啊了一聲,迴應道,“那應該是守城的將軍。”樂安王進京之前就聽說女帝身邊有一個將軍,此人甚得女帝寵愛,如今看來,應該就是這個穿着金色鎧甲的男人了。
長亭純白色鑲金的披風掠起一角,在空中咧咧作響。
他對樂安王微微一欠身,“參見王爺。”長亭現在的身份,只需跪安琴一人,對着文武百官都可以不跪。
樂安王雖然心裡不悅,卻沒有說什麼,大笑兩聲,讚道,“將軍威武不凡,竟像是我們草原上的男人!”此意無非再說,你們中原的男人大都文文弱弱的,不堪大用。
長亭頷首,“多謝王爺誇讚,中原高手輩出,長亭不敢言及威武。”
淡淡一句,不卑不亢。
瑤華暗暗的不禁讚了一聲,“好!”
長亭不待樂安王多言,側身一讓,右臂擡起,讓出左側的位置,說道,“王爺,請。”
樂安王更是不悅,無人不知雲棠以右爲尊,他卻讓出了左側位置!這是何意?長亭斂眸,沉肅臉色不見動容。右側乃是宮內正道,只有安琴一人可以走。
樂安王哼了一聲,底氣十足,並不像五十歲的老者。他擡步向前。瑤華看了一眼長亭,笑着跟了上去。身後衆人也都隨着,並不在話下。
他們在正殿朝拜女帝。
安琴早已等在了正殿,她立在最高處,絳紅色的大禮服讓她整個人美得極盡囂張。烏黑瀑發側擰於兩側顯得厚重沉穩,一件奢華的金冠精巧的壓在髮髻上,渾然一體,她的高貴,似是與生俱來的。安琴雙手交疊放在身前,身上沉重的禮服壓在她肩上,儘管衣飾繁雜,卻絲毫沒有掩飾住她完美的身材。宮腰如素,盈盈一握,高隆的胸前綴着九龍朝鳳的玉飾。她早已不是那個唯唯諾諾的小女孩,她在紫禁之巔,看萬朝來賀,她是千古一帝,鍾離安琴。
樂安王也不禁倒吸了一口氣,他有些愣住了,不敢相信的看着安琴,有一些茫然。這還是那個十年前跟在卓翎身後一言不發的小女孩兒麼?
瑤華高傲的挑眉看向安琴,雖然她不服,但也不得不承認,這個女人確實美得不可一世,美得讓心生讚歎。
長亭從龍階右側步上高臺,立在安琴身後,目光微微顫動。他多想衝着天下高喊,這個女人是他的,是他長亭一個人的。
樂安王斂住自己驚顫的眸光,下跪叩拜,行禮如儀,“臣樂安達日阿赤參見吾皇,恭祝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他身後衆人跟着一排一排的跪了下去,聲音如浪潮般一浪接一浪的打了過來。安琴冷眸不見動容,輕擡玉手,長亭在她身後沉聲吩咐,“平身。”
文武百官分列兩側,恭肅齊整,好一派皇室威嚴,雲棠可以百年不倒,確實有他的道理。這萬里的江山,很久都沒有換過姓氏了。
趙謙沒有卓翎的氣勢,他文文弱弱的,見了樂安王就輸了半截。他對樂安微微欠首,樂安王也只是昂挺着身子,一副並不買賬的樣子。趙謙尷尬的笑了下,不做聲響。
達日阿赤,也就樂安王,對安琴行了一個草原上最高的禮節,朗聲說道,“皇上,請允許臣喚您天主,您就是天下之主,更是我們草原上的真神。”
一番熱切歌頌並沒有讓安琴動容半分,她冷肅的容顏依舊無波無讕,只是正紅色的雙脣輕輕起合,“天主?”她冷冷頓音,“朕喜歡這個稱謂。”
她震懾的語音在大殿上久久徘徊,衆人斂聲,不做聲響。
“天主,臣記得上次朝賀,還是攝政王接見的臣,一別十餘年,不知他現在可安好。”達日阿赤依舊欠着身子,等待安琴說話。
此言一出,衆人皆是冷冷抽氣,趙謙也擡眼看向安琴,只見安琴嫵媚一笑,曼聲說道,“他身子一向康健。”
樂安王又欲說些什麼,卻被安琴搶先又道,“今夜晚宴,達日阿赤會見到他的。”
話如驚雷,震碎了時空。衆人皆愣,趙謙更是身子一顫。難道安琴知道了什麼?他有些做賊心虛,手指不斷的在袖子中發抖。安琴的眸光向下一掃,冷冷的看了趙謙一眼,有些不屑的笑意突顯。
樂安王退了下去,恭肅女帝。
安琴轉身欲走,卻見樂安王身邊的瑤華公主一直死死的盯住長亭,她眸間泛起一絲不悅,安琴擡起自己的左手放在半空中。
長亭會意伸出自己的右手,安琴的手輕輕的放在了長亭右手手背上,安琴見他小指上帶着那個指甲套,她動人一笑,攜着長亭從衆人視線中穩步離開。衆人再度下跪,高呼萬歲,聲如海浪。
走進千生殿,安琴怒然的屏退衆人,跑到自己的牀邊抄起玉枕就像長亭狠狠砸去。長亭閉着眼猛的接住,因爲他毫無準備,身子略略的向後一推。他睜開眼奇怪的看了一眼安琴。只見安琴氣得臉都有些變紅了。她喘着粗氣對着長亭冷哼一聲,轉身進了暖閣,把長亭一個人丟在寢宮。
長亭皺着眉,還在細細思量自己怎麼惹到她了。剛剛在百官面前穩重端莊的女帝怎一下子就變得這樣潑蠻橫潑辣?
長亭扔掉玉枕追了上去,卻見安琴憤憤的坐在暖閣裡,一臉的不悅。
那天安琴來看他,長亭已經下定了決心,是最後一次把安琴看做妻子。可是安琴走後,他看到了金盒子裡的指甲套,他再度失去了堅持。他離不開安琴,他也知道,安琴亦不能失去他。算了吧,就糾纏一生吧,管他生生死死呢。
長亭嗓子裡發出一聲輕響,擡眼看去,安琴依然不爲所動。
他只好沉着聲音說道,“今天疏忽不得,你更不能有絲毫閃失。幹嘛突然發脾氣?”
安琴一聽這話,她猛地轉過身,冰瞳狠狠的瞪住長亭,“你是傻瓜麼?你還是瞎子啊?”
長亭啊了一聲,更是摸不到頭腦。
安琴站了起來,狂發脾氣,把身邊她能舉得起來的東西統統扔向長亭,長亭站在那裡被她丟過來的物件打得左閃右躲。一時間,暖閣亂成了一團。砸碎了多少珍奇古玩,安琴的火兒纔算消了大半。她自懷孕以來,脾氣越來越差,只是強忍住,剛剛看到那個該死的瑤華,她便一下子爆炸了。
安琴看着站在那裡有些狼狽的長亭她的身子開始有些搖晃起來,長亭一見不對,趕緊跑到安琴身邊抱住了安琴的身子。把她身上沉重的禮服脫了下來,安琴的呼吸才平順了些。
“你發脾氣也好,殺人也罷,總得告訴我因爲什麼吧?現在一切都進展的很順利,你不能因爲自己的小性子弄得功虧一簣啊。”長亭將安琴的身子抱在懷裡,疼惜得看着這個小女孩。
安琴癟了癟嘴,差點委屈的哭了出來,“你這個大木頭,氣死我了。”
“我怎麼了?”長亭不怕死的問出了口。
“那個樂安帶來的八公主,看上你了!”安琴畢竟是個女孩兒,她敏感多疑,一下子就看出了瑤華的心思。
長亭驚訝的啊了一聲,甚覺冤枉,“我才見剛剛見她一面。”
安琴撲進了長亭懷裡大哭起來,將臉上濃豔的妝全部哭花了。“你真該死!”她罵着長亭,“我就該把你的臉全部刮花,手指全部剁下來,我看還有人喜歡你的。”
“那你呢?我要真變成那樣,你還喜歡我麼?”長亭心中輕笑,面上卻無所表示,黑着臉問道。
安琴抹了一把臉上花掉了的濃妝,坐起身來,很鄭重的看着長亭。誰知長亭卻一下子笑出了聲,安琴這個樣子實在是太狼狽。豔麗的色彩在安琴臉上被抹得亂七八糟,像是跌進了染缸一樣。
安琴扶起不停笑着的長亭,很嚴重的說了句,“你能不能聽我告訴你一件事情?”
長亭這才憋住,清清嗓子,亦是很嚴肅的看着安琴,“什麼事都等到今天過後,今天是你執政以來最大的危機。我要你平平安安的度過。”
安琴一想,只好由他,告訴他他們有了一個孩子,那該是很開心的一件事。不應在這樣的情況下隨隨便便的說,安琴只好忍了下來,長亭欲走,安琴拉住了他的手,“長亭,我知道有些事是我對不住你。你可以生氣,可以發火,但是不能離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