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城看着這個抱膝坐在牀上的小女孩兒,頓時無可奈何的嘆了嘆,心裡反而踏實了一些,這次她再也沒有什麼可以失去的了,也許能變得更加堅強些。只是,她本該嬌豔的人生不應如此悲傷。
“華叔……”安琴抹了抹臉上的淚水,輕聲喚道。此時的她,再也沒有力氣與卓翎爭持,她突然發現,在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需要她守護和守護着她的人了。
華城側坐在牀榻上,“萬歲,節哀順變。”
“不是,是我害死他的。如果不是我與他親近,他怎麼會死的那麼慘。我明知道卓翎不會放過他的,我爲什麼還要……都是我啊。我怎麼能沒有他啊……”
華城任由安琴哭喊着,除此之外,他再也沒有辦法安慰着這個女孩兒。“孩子,哭吧,哭出來就好了。日子還是一樣要過,該做的事情還是要做。”
“我不做了!我什麼都不做了,我要去找長亭!”安琴猛地推開華城,就要毫無目的往外亂衝,華城趕忙出聲攔下了近乎崩潰的她,壓低着聲音,“那你去吧!你就去奈何橋邊找他,看看能不能來生相會!”
安琴被他這麼一喝,愣住了腳步,又聽這個老人靜靜說道,“孩子,華叔明白你的心情,可是你這樣衝出去,沒有任何意義。已經忍了這麼多年了,就要輸在這一刻麼?當年齊妃娘娘忍下的苦痛,不會比現在的你少半點。可是她活到了最後一刻,把最後的希望留給了你。你呢,就這麼死了,在那邊兒見到了娘娘,你要怎麼對她說?”
安琴紅腫着淚眸,泣不成聲,老天對她和她的母親都太過苛刻。
華城嘆了口氣,扶住安琴的雙肩讓她躺回牀上,爲她蓋好了被子,“你是個聰明的孩子,所以才能活下來,這麼不容易的十年都過去了。你會知道以後該怎麼選擇的。華叔這條老命雖然不值錢,卻也能爲娘娘的在天之靈做些微不足道的事,你也不能讓娘娘失望。”
言盡於此,華城不再多說,轉身悄聲離開了寢殿。獨留安琴一人默默留着淚,她手裡緊緊握着那袋糖果,想起長亭寬厚健碩的胸懷,想起他溼熱纏綿的吻,合上了雙眸,任淚水肆虐,不做救贖。
次日黎明,安琴如常換上朝服,華城看在眼裡,便已經知道,昨天夜裡,這個美麗的鳳凰才真正的浴血重生。
安琴高坐龍椅,聽着那些人在底下你一言我一句的爭辯着,不痛不癢的互相恭維,一切都好虛妄。而今天卓翎竟然告假未來,這令她有些意外,不過也好,要不然安琴一定會忍不住衝下去殺了他。她微微側眸,卻見長亭的那個位置仍舊空着,心裡硬生生的揪痛着。
下朝過後,安琴一人拖着長擺朝服緩慢的走在園子裡。那一叢木芙蓉竟在一夕之間頹敗殘破,好像曾經有過的嬌豔美麗都再也不會回來了。
一陣秋風吹過,夢兮站在安琴身後都禁不住打了一個寒顫,走上前輕聲說,“萬歲,天冷了,還是回去吧。”
“人死之後,會去哪裡?”安琴漫不經心的看着園子裡枯萎了的花,眸光空幽。
“生又曾生,死又曾死,生本是死,死本是生。生生死死,本就是個無盡的苦循環。何必探究來去。”
一個幽冷的聲音從安琴身後飄來,空若流水,安琴背對着他,只覺得自己全身都被憤怒灼燒着。她穩住顫抖的心神,淡笑轉身,恭恭敬敬的欠首問候,“王爺。”
直到安琴輕輕擡眸,纔看到今日的卓翎未穿那一身兒黑金色耀眼朝服,就好像初見那一日,飄逸儒衫,面色有些蒼白,掩不住的病弱傷痛蕩在眉間。在安琴眼中,他第一次這般文弱,儘管一直以來安琴都知道卓翎不曾習武,一介書生而已。
安琴思緒凝滯之間,卓翎已經走到她身側,眸色深深,略帶玩味之意。安琴低眸不語,呼吸的凌亂卻已經出賣了她的心思。卓翎低頭看着身穿絳紅色龍袍傾國無二的女孩兒,指尖在她下顎輕輕留戀,沉默良久,忽又輕笑,“我怎麼今天才發現,你已經長大了。”
他低沉的聲音在安琴頭頂響起,安琴下意識的擡起眼睛看着他,今天的他,好多古怪。卓翎自嘲的笑了笑,兀自搖了搖頭,拂袖而去。
這一日的卓翎在安琴眼中竟不再是那叱吒風雲運籌帷幄的攝政王,他淒涼孤單的背影像是對命運的暗自嘆悔。直到後來,安琴才知道,那一刻的卓翎也在困惑着迷惘着。
這幾日朝堂上雖對長亭之死多有異議,但是在卓翎鐵腕之下也不敢多言。卓翎手上事情又多,也懶怠管顧這些流言。
狼譽到卓翎府上回話時正巧碰上了出宮而來的華城,他們二人是卓翎信任之人,倒也沒什麼可迴避的,於是門口守衛便直接讓狼譽進去。華城坐在卓翎下首,卓翎皺着眉正飲下滾熱的藥湯,這幾日他的風寒卻一點起色也沒有,還要天天喝着苦藥湯,他也煩悶的很。
“萬歲這兩日沉悶得很,很少出去,多半在書閣消磨時間。倒也無甚大事。”華城恭敬回稟。
卓翎點了點頭,還是沒忍喝那苦湯子,隨手放在一邊。皺眉而道,“她身子好些沒有?”
這時狼譽正好走了進來,卓翎揮手令他坐在一邊,依舊和華城說着話。
華城衝着狼譽點了一下頭,又回道,“前兒萬歲受了點風寒,近來天又漸冷,一直沒得好生休養,還是有點虛弱的。”
“讓御醫館那邊兒盯緊點,好歹把藥喝了,不想上朝就別上了,養好病再說。”卓翎指尖輕輕撫在瓷碗兒邊沿,熱氣在他指腹處凝結成水,有心思低沉的說道。
華城賠笑,“老奴明白,若無別事的話,老奴先退下了。”說着,就欲起身。
忽然卓翎沉冷說道,“等等。”
華城身形一凝,不由得緊張起來。只見卓翎一仰頭將滾熱的苦藥喝盡,皺着眉,抿着嘴角,接過丫頭雲兮遞上來的綢帕擦了擦嘴角殘留的琥珀色藥湯。沉聲說道,“以後承光殿就不用了,本王看南邊兒那處鈺凌殿不錯,你來辦吧,皇帝寢宮就遷到那裡。舊的陳設都改掉,用最好的,不用拘省着。”
華城心中暗自腹誹,卻不敢多言,只笑道,“老奴明白了,老奴告退。”
狼譽看了看華城,也點頭回敬,直到華城離開之後,他纔回頭對卓翎欠身而道,“長亭已經厚葬在姜寧城,末將謝過王爺大恩。”
卓翎點了點頭,側眸令婢子云兮下去,直到整個大廳只剩下他與狼譽二人,他纔開口問道。“怎麼樣了?”
狼譽警惕的看了看身後,大步走上前在卓翎身側耳語道,“末將拿着那黑紗面罩去了一趟荔城,發現那裡的僱傭兵全部都帶着這種面具。荔城距明王失蹤之處不過半日路程,若是快馬而行也許時間更短。所以末將猜想,會不會是僱傭兵所爲?”
“一羣殺人的工具有膽子和我叫板麼?刺客逃都逃了,爲什麼還獨獨留下這個面具讓咱們找,這根本說不通。”卓翎打斷狼譽的分析,暗暗思量了一番。
那夜裡承光殿被燒,雖然卓翎一直沒提,但暗中一直使狼譽查找,而且,他將宮中刺客和劫走明王之事聯繫到了一起。畢竟,敢這麼挑釁於攝政王的人天下也沒有幾個!
狼譽頷首等卓翎接下來的吩咐,卓翎卻許久都沒有再說話。正待狼譽有些耐不住之時,卓翎方纔張口問道,“這些傭兵實力如何?”
“要價很高,從不輕易出手。”狼譽欠身,恭敬答道。
“給他們錢,讓他們來搶我!”卓翎漫不經心的笑道。
狼譽有些納悶,“王爺,這是爲什麼。”
“不管刺客和那些傭兵到底什麼關聯,先探探虛實再說。讓他們衝我來,我倒要看看是什麼貨色。”卓翎撫了撫眉心,這次的風寒確實把他折磨的夠嗆,頭疼欲裂,簡直一點精神都沒有了。說罷,便連連揮了下手讓狼譽退下。
狼譽只好應下照辦,“請王爺保重身體,末將這就去辦。”
夜涼如水,安琴坐在琉璃鏡前,夢兮在她身後爲她拆下那沉重金冠。安琴看住琉璃鏡中自己蒼白的面孔,又看看那個乖巧精明的夢兮,揚起嘴角燦然一笑,“攝政王是如何處置長亭的屍首的?”
夢兮正爲安琴卸下一枚金扣,聽聞此言,手上一頓,柔柔笑道,“奴婢怎麼知道的,陛下爲難奴婢了。”
安琴也不着惱,只是頗有深意的看了看夢兮,夢兮忽然有些緊張,因爲在她眼中安琴這些天的變化太大了,已經不是那個聽任千歲攝政王擺佈的玩偶女帝了。所以,夢兮在面對安琴的時候,已經不敢掉以輕心了。
“長亭和卓翎是兄弟,一個送到了我這裡,一個他留下自己使喚。你和雲兮是姐妹,你到了我這裡,她留在王府伺候。”安琴欲言又止,說到這裡,擡眸透過影像直直盯住夢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