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蓮落水的風波過去之後,魏國公府表面如莫愁湖面般平靜,實則暗流涌動,睡蓮每隔十天半個月去國公府瞧一瞧慧蓮,每一次去,都聽到各種消息。
比如魏國公府夫人將兩個重孫抱過去親自教養,大少爺兩口子去太夫人處哭泣,卻被趕出來,太夫人從此不親近大少奶奶。
比如那天泔水車事件是三房四少奶奶搗的鬼,還使了錢賄賂兩個哥兒的乳母,命她們日夜說慧蓮兩口子壞話,挑唆他們,家醜不可外揚,這個妯娌已經被國公夫人以養病的名義送到鄉下家廟裡關起來了,估計終身不得回府。
這個四少奶奶的婆婆正是徐汐的母親三夫人,因慧蓮在孃家時對三夫人的親外孫靜躍很照顧,三夫人也想和顏府交好,所以慧蓮嫁過來之後,三夫人和慧蓮走動頻繁,也暗中指點過慧蓮不少東西,卻沒曾想自己的媳婦生了別樣的心思,差點害得慧蓮一屍兩命。
三夫人悲痛萬分,昔日親閨女徐汐曾經想設計坑害睡蓮,最後自食惡果,嫁給了門不當戶不對的胖子寧珂,好在寧珂孝敬岳父岳母,還終於闖出來前程,徐汐生兒育女,將來終身有靠,正當她以爲悲劇終將結束時,媳婦卻在她眼皮子底下做出這種醜事,上輩子到底造了什麼孽,兒女個個都不省心。
三夫人親自送媳婦去家廟,將孫子抱在身邊養着,給慧蓮賠不是,亡羊補牢,爲時還不晚,多一個盟友總比多一個對手強,慧蓮似乎和三夫人和好如初,只是在心裡,不如以前那麼交契了,或許時間能夠彌補裂痕,或許時間會將裂痕拉扯的更大,誰知道呢。
比如明珠毀容,太夫人並沒有對此說什麼,慧蓮去晨昏定省,太夫人也不嘮叨照顧大少爺一房的事情,而是把身邊的明玉開了臉給了五少爺,明玉含淚離開太夫人,在五少奶奶房裡做了個隱形人般的通房。
“明玉比她妹子明珠溫順多了,也無腌臢心思,只是我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不敢信她,將來——看在太夫人面子上,提了姨娘的位份,保她富貴一生罷了。”
眨眼到了金秋九月,慧蓮即將臨盆,睡蓮和玫兒結伴來看她,自從出了小子龍和兩個小少爺爭執之事後,她們來魏國公府就再也沒有帶過孩子,這裡水太深了,怕殃及池魚,傷了孩子們。
“每次去請安,太夫人對我是有些疏離的熱情,把那些壓箱底的寶貝找出來賞給我,這對金鑲寶石鐲子,便是太夫人前日給的。”慧蓮捧着皮球般的肚皮,手腕上鐲子一瞧便知不是凡品,她低聲道:
“那次風波後,太夫人病了一場,太醫來瞧,卻說不出是什麼病症,太夫人一夜睡不了兩個更次,身體精神愈發衰敗起來,如今,連牀都下不了了,太醫要家裡早早把後事預備起來,說今年冬天是個檻,就看邁不邁的過了。”
又道:“我即將臨盆,最近府裡謠言又起,說自打我有孕之後,府裡歹事不斷,連身體向來健朗的太夫人也病倒了,恐怕我肚子裡的這個是國公府的剋星呢。”
玫兒納悶道:“難道又是那位?”
那位指的就是大少爺夫婦,這兩口子失去兒子的管教權後,性子越發陰鬱彆扭起來。
“現在輪到我婆婆和太婆婆整日敲打大哥大嫂了,他們不敢頂風而上。”慧蓮淡淡道:“我倒希望是他們呢,起碼還有個防備。謠言在我婆婆的強壓下漸漸消失了,不過這種事,死灰復燃是常事,我現在看那些個妯娌,覺得個個都有嫌疑,真真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前日,我做了一個夢,夢見躺在病榻的太夫人,長的卻是我的臉。我以前經常想,倘若我到了她的位置,斷然不會如此任性妄爲,弄得衆兒媳婦、孫媳婦、重孫媳婦都和她離心,到老了,每一個可以說真心話的,可是——我現在想想,在國公府這個複雜的大家庭裡,我真的熬到了她的位置,恐怕還不如她呢……”
十月,慧蓮產下一子,名爲徐燁。十一月,魏國公府太夫人去世,終究沒邁過那個坎。
十二月,睡蓮忙着過年的事務,突然東宮秘使到來,傳太子妃口諭,命睡蓮即刻進宮。
顏如玉在今年二月時生下第二個龍子,地位穩如泰山,承平帝日漸蒼老,爲了避嫌,睡蓮和顏如玉明面上來往很少,即便是相聚,也基本是私下來往。
太子東宮,睡蓮從未見過顏如玉如此嚴肅的表情,她將手裡的密報給睡蓮,說:“看完立刻燒掉。”
睡蓮纔看過開頭,小心肝就顫了幾顫,看到末尾,猶如腦袋被悶棍敲了一記似的,眼冒金星,末了,她將密報投進燃着銀霜炭的炭盆,深吸一口氣,定定的看着顏如玉,確定其真實性。
顏如玉頓首道:“是真的,再過幾日,就天下皆知了。”
睡蓮頓時沉默了,禍起蕭牆,這把火,可怎麼滅啊!
密報上說,曹貴妃在成都的孃家侄兒、外號曹衙內闖禍了。
曹家老爺一生只有曹貴妃和顏如玉母親曹夫人這兩個嫡女,後來了延續香火,從曹家族人中過繼了一個嗣子。曹貴妃姐妹和過繼的弟弟沒有什麼感情,所以曹貴妃親近顏家,勝過了孃家曹家。
這個嗣子算是老實本分的,但其獨生子曹衙門是個敗家的,他色迷心竅,看中了去寺廟燒香姿色頗佳的有夫之婦,要強搶此女回府,此女隨行的家丁們拼死保護,加上此女婆家在成都很有威望,路人們也有路見不平,挽起袖子幫忙的,此女最終安全回家。
而這個貌美的少婦並不是別人,正是睡蓮孃家住在成都老宅子大房二夫人穆思哲!穆家是顏府五房的表親,穆夫人曾經拖兒帶女的去燕京投奔顏府,後因顏府大難,便回老家重慶避難,後來穆思齊去成都參加秋闈時,就住在顏家老宅,大老太太爲二兒子寧瑜求娶思齊的妹子思哲,兩家最終結爲兒女親家。
思哲嫁到顏家兩年有餘,並無身孕,那天去藥王廟本爲求子,誰知被曹衙內看中,起了強佔的心思。
寧瑜雖然只是個秀才,但是父親大老太爺是做過朝廷三品大員的,而且他致仕回老家養老之後,一門心思的教書育人,在成都頗有威望。
曹衙內仗着姑姑是曹貴妃,居然敢欺上顏家的門,而且最重要的是,太子妃顏如玉是曹貴妃親外甥女,而顏如玉和成都顏府是同族,這麼做,其實也是打顏如玉的臉。
——而這些,還不是問題的關鍵,關鍵是,這位曹衙門在顏家門口說了一句話,生生將曹貴妃和太子妃維繫多年的紐帶斬斷,他說:“我怕顏家?笑話!我姑姑是貴妃娘娘,遲早要封皇后,齊王是我外甥,將來就是皇上唯一的嫡子,當今太子是庶出,名不正言不順的,皇位遲早是我外甥的!”
這話若放在十年前,估計也不會掀起多大風浪,可是放在現在,就非常要命了——因爲曹貴妃的兒子齊王今年十三歲了,已經是個少年人,他聰明好學,很得承平帝喜歡,而曹貴妃在後宮號稱無冕皇后,其勢力和慈寧宮的太后勢均力敵。
顏如玉是曹貴妃的親外甥女,可是在利益面前——尤其是在皇位這個能激發所有野心和貪婪、猶如指環王般充滿魔力的誘惑面前,有幾人會選擇親情?
當皇位似乎唾手可得,有幾人能保持心如止水呢?
睡蓮看着顏如玉,此刻,這位喜怒不形於色的太子妃,在手帕交面前也表現出了真性情,她的眼神猶豫、猜疑,昔日淡定的眸子,此刻掀起驚濤駭浪。
曹衙門的話看似狂妄,但是並非癡人說夢,如果曹貴妃封后、如果承平帝一直喜歡齊王、那麼將來真的一切皆有可能。
須知現在太子鎮守南京,趙王在南昌就藩,距離燕京都在千里之外,皇宮只有一個傻子楚王,一個十三歲才俊齊王,如果承平帝駕崩,弄出個傳位給齊王的遺詔來……
縱觀歷史,冊封的太子一把抓,可不是所有太子都能順利登上皇位!從太子到皇上,看似只有一步的距離,可他們真實的距離,就像天空的兩塊雲彩,看似巴掌大的距離,實則相隔十萬八千里,皇位一天不到手,那個太子敢掉以輕心?!
顏家是太子黨,順平侯更是太子黨,而曹貴妃……,若是以前,睡蓮可以肯定曹貴妃是支持太子的,可如今……
兩人相對沉默許久,睡蓮說道:“或許曹衙門是被人慫恿挑唆的,故意離間曹貴妃和太子妃的關係,離間齊王和太子兄弟情誼也未可知。”
顏如玉說道:“但願如此,只是——唉,以前在燕京時,我和小姨經常見面,有什麼可以當面講,即使有誤會,也很快澄清了,可如今我們相隔千里,溝通起來遠沒有以前暢快,現在又出了曹衙內口出狂言這等事,我小姨她會覺得我和太子怎麼想?你猜過來,我猜過去,這心啊,慢慢就起了隔閡。”
承平四十二年,開春,齊王在皇家獵場狩獵,遇刺,午夜時氣竭身亡,他的生命從此定格在十四歲。
作者有話要說:我記得我曾經說過曹貴妃會封皇后,當時許多讀者質疑說如果封后,那麼齊王就是嫡子,魏王太子的位置就有爭議了。
當時我一直憋着沒說:其實,有得必有失,曹貴妃如果不喪子,承平帝也不可能封她爲後。
圖1到圖3均爲太夫人壓箱底寶貝,【金嵌寶石手鐲】一對,直徑7cm,明成化十年(1474年),南京中華門外將軍山沐斌夫人梅氏墓出土,南京市博物館藏。手鐲爲圓形,運用花絲、鑲嵌、焊接等工藝製作,鐲上鑲嵌紅寶石、藍寶石與綠松石。鐲身裝有插銷,拔去插銷,手鐲可自由開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