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肅走到房門口的時候，小憐還在鄭玲瓏的懷中因爲這久別的重逢而小聲哭着。他順着鄭玲瓏的背影只能看到被她摟在懷中肩頭顫動的少女，轉瞬，他的目光又凌厲的掃向了站在一旁的姜豪，眸底似乎有什麼一觸即發的暴怒。
姜豪微微皺了皺眉，毫不猶豫的往前走了幾步，轟然雙膝跪倒在高肅的面前。
許青雖無錯在身，可是見到姜豪跪倒在地，又見到高肅眉目中怒意，他也一言不發的跪在了姜豪的身後，希望能減輕高肅接下來要對姜豪進行的責罰。
姜豪跪倒在地的聲音並不大，小憐卻耳尖的聽見了衣袍下襬掀起的聲音。她掙扎着從鄭玲瓏的懷中擡起頭，雙眼就連眼睫毛都已經被淚水沾溼，一雙眼睛如同剛從水中出來一半，目光直直的就鎖在了站在門檻內的男子身上。
高肅見到小憐容貌的時候呼吸一窒，腦袋中一片空白！
鄭玲瓏鬆開剛剛被小憐握住的手，身子往一旁挪了挪，在兩人的中間空出了足夠大的空間。
小憐的眼淚又開始氾濫，如同一直下着的傾盆大雨。她三步合作兩步跑到高肅的面前，像剛剛撲進鄭玲瓏懷中那樣撲進了高肅的懷中，聲音喑啞的大喊道：“長恭哥哥！”
高肅紋絲不動的僵硬着身子矗立在房門前。他自恃情緒少有大的波動，可是小憐喑啞哽咽的呼喚卻讓他一直壓抑在身體某處的難過瞬間衝上了頭頂，眼眶少有的泛紅，甚至在鄭玲瓏都能夠隱忍住情緒的此刻，落下了眼淚。
小憐在高肅懷中哭得更大聲、更撕心裂肺，似乎在這兩年間她那些衣食無憂的生活對她來說通通都是煎熬，似乎在這兩年間她不像他想象的那樣過的好、過的快樂。
高肅還記得小的時候她也總愛這樣哭，不像其他大家閨秀的小姐一樣即便難過也要用絲巾掩面或者壓低聲音。如今她的她的懷中似乎還是當初那個在妙勝寺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的少女，可是她的哭聲貼着他的腹部一路傳到他的心口，卻像千金大石壓在了他的心上，讓他難受又難以呼吸。
小憐緊緊地抱住高肅瘦弱的腰身，肆意將從眼眶奔涌而出的淚水通通擦在他乾淨白淨的裡衣上。而她什麼也沒有說，卻又似乎已經將這幾年的痛苦和難過通通告訴了他，通通都傳達給了他。
鄭玲瓏在一旁看着，剛剛還能勉力忍住的淚水卻再也承受不住這樣的折磨，默然的落下了幾滴清淚。
微微扯了扯小憐環住自己腰身的手臂，高肅得到她一絲的鬆力後便蹲下了身子，後者又一頭扎進了他的懷中，滿是淚水的雙眼窩在他的脖頸處，他能夠感覺到自己肩頭的裡衣已經漸漸地被淚水浸溼，帶着一絲冰涼的埋怨壓在了他的肩頭上。
他不知道她有沒有埋怨過他們，可是說起當年的那件事情，他卻是埋怨自己的。
如果當初他能夠不聽高儼的話返回鄴城，那麼斛律光就不會因爲擔心兵力不足的問題而讓高儼臨時收手，那麼高儼一定就已經奪位成功，也就沒有後來所發生的一切。直到今天，他仍然覺得這件事情裡最大的錯誤就在自己的身上，當年的他就是因爲自己的“愚忠”纔會失去一個最大的良機，纔會害的原本同生共死的人落了個不得好死的下場。
緊緊地把小憐抱在自己的懷中，高肅滿眼通紅的把她的頭緊緊地按向自己的肩頭。他並不想讓她看到自己如今這麼沒有男子氣概的畫面，或者說，如今身體已經出了狀況的他也不想要再讓其他人看見。
而且，她爲什麼要回來呢？爲什麼要回到這大齊？
高肅面色慍怒的瞪了一眼不敢擡頭的姜豪，目光又睨着靠在自己懷中的小憐，因爲生病而喑啞的聲音有些無力的問道：“你怎麼來蘭陵了？”
小憐哽咽的吸了吸鼻子，斷斷續續的喘了好幾次大氣，這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情緒讓她有些頭腦發昏。良久，她整理好自己的呼吸，這才從高肅的攙扶中在他的懷中擡起了頭，站直身子直直的打量着他。
高肅的臉色蒼白，在看到他虛弱的臉龐時，剛剛嚥下滿腔委屈的小憐眼眶又紅了起來，還未完全收回去的淚水又落了下來，看着他滿是血絲的雙眼，又哭了出來：“長恭哥哥……你……你怎麼瘦了這麼多……”
高肅在這句話裡雖然聽出了一絲指責，可是他的胸口還是不可抑制的難過起來。
“我聽你的話，跟着……跟着宇文達去了長安，可是……”
小憐重重的吸了吸鼻子，斷斷續續的說着，剛剛抹過臉頰上淚水的雙手又捧着高肅的臉龐，哽咽道：“我都聽話了！我好好地吃，好好地……好好地照顧自己，我把自己照顧得健……健健康康的，爲什麼……爲什麼長恭哥哥你卻病了？”
高肅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去回答這個問題，只好任由小憐顫抖的雙手拂過他面頰的每一個角落。他的脣角還微微提起，似乎還想在如此虛弱的臉龐下告訴她，其實自己只是有一些小病，並沒有很麼關係。
“長恭哥哥你別哭……”她神色正經的用顫抖的雙手替他抹去臉上的淚痕，像一個大人一樣一字一句的說着：“我聽姜豪說了的，你不要……不要再用許陽的藥了好嗎？你好起來好嗎？你可以活着的，不要這樣對自己……你是大齊的將軍啊！讓人聞風喪膽的將軍啊！你不可以輸給那些小人的，他們都是壞人！”
高肅有些不忍的避開了小憐懇切的目光。
他用蕭許陽的藥物讓自己看起來像是有重病在身，這件事情不用懷疑也能夠知道是姜豪告訴她的。可是，她用那樣懇切的目光像是央求一般的看着自己，他又怎麼去告訴她，在如今的大齊，他已經難逃一死了。
原本他已經做好了完全的準備，橫豎都是死，只有他在毫不打算反擊的狀況下死去，他身邊的人——像是鄭玲瓏，這些人才能夠保住性命不被他牽扯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