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穩?
想到長安私宅裡的那幾年,小憐知道宇文達給了她很好的保護,可是在遇到宇文邕之後,這些保護都變得很沉重。如果斛律雅榕要問她是爲了什麼要放棄那些看似安穩的生活,她只想說,那並不安穩,即便她強硬着繼續留在那私宅,宇文達也會承受着宇文邕各方面的壓力,而她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踩到宇文邕的底線命喪黃泉。
而且,離開鄴城的時候她也告訴過自己,總有一天她一定要爲高儼他們討回公道。
“我不安穩。”
小憐推開斛律雅榕顫抖的雙手,用手背抹掉臉頰上的淚痕:“即便這些年我衣食無憂,可是這些我眼睜睜看着發生的事情卻已經不能隨意的從我的記憶力抹去了。長恭哥哥在蘭陵的時候我去見過他……”
“什麼?”斛律雅榕不敢置信的望着她:“你見過蘭陵王?”
“所以你知道我明明知道高緯派了人給長恭哥哥送毒酒卻還要避而不見的時候是什麼心情嗎!”
站在原地,小憐臉色蒼白的全身顫抖着,好像此刻的她是喝下了那杯毒酒毒發的人:“長恭哥哥說不能救他,所以我不能救他。他決意赴死,除了這些年對大齊的心灰意冷還有什麼呢?可是……阿儼的死少不了陸令萱的煽風點火,明月叔叔的死也少不了陸令萱的慫恿栽贓,長恭哥哥的死更少不了陸令萱的——”
斛律雅榕一把捂住了小憐的嘴!
小憐瞪着猩紅的圓目,像是不明白斛律雅榕爲什麼會捂住她的嘴。
斛律雅榕聽着小憐越說越激動、聲音越來越高實在是害怕得不得不捂住了她喋喋不休的嘴。她也難以剋制的再度落下眼淚,卻比此刻被憤怒衝昏頭腦的小憐清醒得多,還擔憂的往敞開的殿門望去,確定外頭沒有人才安心的收回了視線。
“你也知道陸令萱嗎……”
斛律雅榕眼眶泛紅的看着她:“那你應該知道她在這宮裡已經算得上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了,你怎麼還敢這麼口無遮攔的說她的名字呢!”
小憐顫抖的身軀漸漸地平緩了下來,呼吸也緩和了不少。
等到她完全的冷靜下來,斛律雅榕才把捂住她嘴巴的手拿開,像是忽然失去了全身的力氣一樣,隨着她跌坐在了地上:“小憐,皇上見過你了,爲什麼認不出你呢?”
皇上?
斛律雅榕的話讓剛剛平靜下來的小憐又把剛剛放下去的心提了起來。
她慌忙站起身子,因爲動作有些急促而險些摔倒。斛律雅榕看着她焦急的樣子面色疑惑的跟着她站起了身子,想要開口問些什麼的時候,她卻已經徑自往殿門的方向走去。
斛律雅榕情不自禁的跟出去幾步,走在前頭的小憐卻忽然停下了腳步,擰回頭:“你要記住,你不認識我,而我只是因爲你要做桂花藕而在顯陽殿多留了一點時間,你爲了感激我把桂花給你而且很久沒有見過外頭的人才留我在這裡問了些話,知道嗎?”
斛律雅榕欲言又止。
從第一次見到小憐的時候開始,她就覺得這個年紀小小的女孩子身上有着其他名門閨秀所沒有的氣場。雖然她們見過面的次數非常非常的少,可是正因爲這麼少的次數,小憐在她的心裡倒像是一個神秘的存在,就像小憐和高儼的感情那樣讓她覺得神奇又可望不可即。
在與小憐對視了片刻之後,斛律雅榕鄭重的點了點頭,算了記下了她這話下提醒的含意。
見到她點頭,小憐也放心的朝她微微一笑,繼續往殿門的方向走去。
看着小憐的身影消失在殿門,斛律雅榕又忍不住往外走了幾步。她聽見照顧高恪的那個姑姑似乎是遇到了正要離去的小憐,還和小憐交談了起來,至於她們說的是什麼她在這殿內也聽不清楚,可是她能夠聽出小憐語氣中的恭敬和小心翼翼,也能夠聽到姑姑滿意的迴應聲。
有的時候,雖然知道實情再無迴旋的餘地,可卻還是覺得能夠做一點什麼也是好的。現在的小憐給她的感覺就是這樣的,這陸令萱在朝中的地位已經水漲船高,就連輩分高的老臣很大一部分都不敢與她作對,甚至還會賣她幾分薄面,可小憐卻還是想要用自己的力量讓陸令萱吃到苦頭。
雖然她們都不知道,吃到苦頭的人,最後究竟會是誰。
聽到外頭再無人聲,斛律雅榕才重新擡步往殿門口的方向走去。她的手扶着門框,望着殿門前那塊空無一人的空地,輕輕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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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陽殿。
小憐還沒有走到昭陽殿的殿門口,一直等在殿門口的褚公公看到她遠遠走來的身影,連忙就讓一直站在自己身旁的小公公跑下去迎接她。
“伶俜姑娘。”
似乎知道小憐身份的特殊性,跑下來帶她往上走的小公公並沒有把她當成普通的婢女,而是恭敬地朝她行了個簡單的禮,又語氣恭順的喚了她一聲,才眉宇擔憂的擡眸看向站在上方眼巴巴望着他們兩人的褚公公:“奴才和師傅在這裡等姑娘等了許久,皇上還問了好幾次,師傅差點就以爲姑娘是直接回了皇后娘娘那兒,要差奴才過去傳你……”
小憐眼神擔憂的看着站在殿門口眼巴巴的看着自己的褚公公。
雖然剛剛在顯陽殿待的時間有些長,可是她卻沒有想到高緯竟然會追問她有沒有到這裡。她不知道高緯會不會因爲她去斛律雅榕那裡這麼久而起疑,也不知道他爲什麼會在御花園見到她和高恪的時候又讓她要到昭陽殿來見他。
雖然回到皇宮沒有幾天,可是這些天高緯卻沒有召見哪位妃嬪,似乎一直在忙着什麼,她也一直不敢貿然行動的待在穆舍利的身邊。雖然她對自己有種莫名的自信,可是帝王的心卻沒這麼好猜,還是個如今在天下罵名四起的昏君,她實在很害怕在這幾天的分別裡,他會忘掉這個從晉陽帶回來的自己。
可是從今天他眼神中的情意看來,他是沒有忘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