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你想有個歸宿的時候就知道了其實沒有歸宿即使到了你以爲是歸宿的地方也會現還看不見盡頭。人生沒有窮盡。
像伊索的舌頭一樣最好的是沒有窮盡最壞的也沒有窮盡。就看你怎麼想啦。
我曾經是個什麼樣的人呢我曾經認爲子彈有可能是不會打死我的一顆彈頭十多克我的體重六十七公斤一顆子彈怎麼會讓我的生命終結呢?我會痛可我不會死的。
作爲一個軍人這是個蠢到不能跟人說的說法。
我是說這樣的人不會想過要找歸宿的。
可突然一下就覺得累了然後歸宿這個詞就不折不扣放在你的腦子裡成了你立刻想實現的一件事情。
幾年的辛苦是不是夠格休息一下了?
我莫名其妙地去了都當兵的人可能都對都有種莫名其妙的感情尤其我曾呆過的防區反覆在說我們在保衛都。
對鋼七連的人來說人民英雄紀念碑也有特殊的意義而且七連的老指導員說過軍人登上**是不需買票的。
我的軍人證還在手上很快就要沒有了但我現在去的話還不用買票。
在往都的火車上我甚至想過在都打份工。
後來我徹底否定了這個想法我在都看見一個違章經營的外地人被查證件他擺在地攤上的商品他的皮帶甚至鞋帶一件件被搜走。
最後是他手上的表。
那個外地人忽然就不再順從了他掙扎說這是我老部隊給我的。
我的腦子裡炸了一下我認識那種表軍用制式的粗大和沉重在我曾服役的集團軍裡很流行過一陣子。
我當時很犯傻我想他們如果再碰他一下我就要動手打……爲什麼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那個違章者可能是我同集團軍的戰友。
好在他們只是把那塊表和別的私人物件裝進一隻塑料袋貨物裝進一隻麻袋然後他們帶着他走了。
我愣了許久覺得臉上一直很熱熱得燙。
最後我沒上**城樓我忽然覺得很索然。
我只是看了很久國旗和紀念碑久到被幾撥兵查過了證件我確定我不屬於這兒不屬於被我們護衛的這兒至少現在還不。
在那塊碑上我們沒有名字。
★二級士官許三多
從北京車站出來便裝的許三多如落進沙灘上的一粒沙子。
當兵當到第四年零八個月的時候士官許三多來到了都。雖然最近的時候離它只有一百公里可除了知道它是祖國的心臟他一無所知。
剛下車時許三多以爲看見了世界上最高的樓可一出車站就現對面的樓更高最後走的時候他也不知道最高的樓而只知道更高的樓這就是都印象。
一身衣服確實能騙不少的人剛走出車站許三多那副不太有頭腦但又時髦的樣子便引得開出租的和拉人住賓館的紛紛詢問。但許三多機械地告訴他們:“對不起不用了。謝謝。”公交車終於駛來了。許三多一個衝刺就上去了那是用一個上步戰車的動作上來的這讓車裡的人有點瞠目結舌當然也引來了售票員的狠狠一瞪。
上哪?售票員問道。
……上哪?許三多不知道。
去哪?買票。
許三多終於知道別人並不關心他去哪如釋重負地掏出一張零票遞過去售票員也懶得再問只給了他一張票就算完了。許三多還想等着給他找錢現沒有找便只好找個座坐下。這是始站車很空。
車動的一瞬間車外的霓虹燈開始閃動了。
許三多覺得都很大都的人們都很忙忙得不要找零於是到什麼地方都是一塊錢。
剛走了一站地就有人急匆匆下車他看着忽然想起這上下間就是成才一天的煙錢。後來他知道這叫工薪族更富裕的人在比自己有幾輛車。
夜色降臨這座城市開始流光溢彩。
夜裡許三多先是進了一間迪吧。鋪天蓋地的音樂讓他覺得裡邊充斥着槍炮與戰車轟鳴的音響。許三多坐在角落手指頭下意識地隨着節奏在酒杯上彈動。
隨後他坐進了一家酒吧。
酒很貴一杯就等於成才三十天的煙錢。
許三多留戀地看看手上的酒杯對他來說酒杯一空就沒有再坐下去的理由其實這裡許多人都一杯酒耗去一個晚上但許三多不會這種計算。
他就要走出大門的時候生了一件事情在上邊舞蹈的狂熱人羣中一個長得有些高的女孩一腳踩空跌了下來。許三多靈機的反應是轉身接住了她。
那女孩眼睛亮了她看到許三多是一個很靦腆的男子。
許三多給女孩敬了一個禮然後現女孩瞪大了眼睛他現自己不對了。
你在開玩笑嗎?你真會開玩笑!那女孩說。
在酒吧裡這不折不扣是在大聲嚷嚷並且女孩依樣畫瓢地學習着給許三多來了個回禮。但許三多轉身就走。
餵你跑什麼?我又沒要你以身相許!女孩在後邊喊道。
許三多錯亂了。許三多被堵在了門口被人很仔細地端詳他的神情。
那女孩並不傻她說:這麼說……你真是個兵?
許三多說:是的。
你們也蹺課出來玩兒?餵我不是你們連長!我也被你們軍訓過的!那女孩沒有放過他她說:我覺得你們雖不是最可愛的人可也是蠻有趣的人!這麼着行不行?今晚上咱們一塊玩兒本小姐把你包啦!
許三多愣了一下掉頭還是要走。
女孩還是攔住她說我這麼說話挺討厭是不是?都是網絡惹的禍。我的意思就是咱們好好交個朋友!
許三多再沒敢搭訕掉頭還是走。
女孩追出去的時候眨眼間許三多已經不見了。
許三多就藏身在兩輛車的縫隙裡等那女孩回身他才快步上了對面的人行道。
隨後他戴上了墨鏡他要去逛逛前邊那條繁華的街道。
落荒而逃那會他忽然想起過隊長臨行時的問話隊長說你覺得自己還可能做回老百姓嗎?他說能。可走了這一會他已經明白所有的朋友都是戰友所有的規律都照着軍規軍紀他怎麼可能還爲不帶火藥味的事情激動?即使他罵着自己不會生活。可許三多隻能是個軍人了。軍隊讓人在某些地方變得剛強某些地方卻變得軟弱。
在地鐵下等車時許三多忽然眼睛一亮他看見候車大廳裡有人穿着軍裝。他看到的是一個背影那個背影正艱難地挪動着一副沉重的行李從大廳的這邊挪到那邊。
當然是因爲軍人身份的緣故許三多幾近歡快地跑了過去他二話沒說就幫人拿起了幾乎所有的行李然而他愣住了:對方的表情顯得詫異而警惕而且這位軍人是個女的並且是個中尉。
幹什麼?女軍人問道。
我……幫你。許三多像是有點說不清楚。
用不着我拿得動。女軍人告訴他。
……我是軍人!我也是……
許三多話沒說完對方笑了笑得刻薄而又不屑許三多愣了他在戰友中間生活了將近五年這種表情對他實在陌生。
他只好把行李慢慢地放下放在對方的手邊。
中尉看起來儘量想溫和一些她說以後不要開這種玩笑。
許三多呆呆地看着對方上了對面的地鐵大概是被他氣的居然一口氣把手上的重物拎了過去。
許三多可憐巴巴地看看自己這身時髦的便裝。
爲了看升旗許三多在**廣場等了一夜。
那一夜他兩次被士兵盤查了證件每次掏出軍人證的時候許三多都覺得他的同僚都驚異又有些鄙薄。是啊他怎麼能穿着這樣一身衣服出現在這樣一個地方?
一個國家的清晨終於到了在沉默與風聲中他看到護旗兵走過了金水橋在邁向對面的旗杆。但看升旗的人那天不是太多或者說很少許三多孤零零地站在一個角落上。
那面旗被甩起來了在緩緩地上升……許三多靜靜地看着周圍的人與他一樣表情都浸透了莊嚴和肅穆。許三多現在覺得:兵還是該去兵該去的地方。
旗升到頂端時許三多忽然想起他那連長說過如果把所有爲這面旗犧牲過的全排列在這廣場之上其中肯定得有鋼七連的旗。
他忽然之間很想他那連隊。
他很奇怪他爲什麼眼巴巴地來到這裡。
他覺得軍人該做的就是在旗的周圍護衛着它足夠了。一旦想要向它要求和索取也就失去了自尊。他想。
回到賓館的時候他脫下那身便裝換上了他的軍裝。
轉身許三多又回到了地鐵的下邊與昨晚的門可羅雀相比此時的地鐵站可謂水泄不通。北京站已經到達許三多讓着人羣下車。
突然身後有人嚷着:哎當兵的!
許三多轉身一看是一個打扮得時髦但很俗氣的青年女子。
幫個忙好不好?幫我把東西拎上去打車實在有點過沉了。那女子說。
許三多二話沒說幫她拿起那堆採購的東西其實並不沉對方似乎是怕掛壞了自己的衣服有損儀容。許三多直起身來的時候腦子像被什麼忽然刺了一下他又看了對方一眼這一眼他看出來了她就是昨夜的那個中尉。
對方也在同一瞬間認出了他頓時顯得極爲窘迫。
你是……昨兒……
沒關係。許三多說。
他沉默地順着臺階往上他的同伴跟在身邊終於忍不住搶他手上的東西。
她說我自己拿吧。
許三多淡淡地把東西挪到另一隻手上。
真沒關係我昨兒也穿着便裝不是?穿了那身就不能光想着自己有時候是挺累的。
可她不再說話只是隨着他走着。
離開這座城市的時候他感到困惑。
他覺得這座城市裡有着太多太多的困惑。
隨後他回到了白溝子他當兵出來的地方。
機步團的大門似乎都沒有變除了門口又換了一茬的哨兵。
值勤官看過許三多的證件後掩不住有些好奇。
他說泄密的話就不用答了您是什麼兵種?
許三多看人的眼神很怪那是莫名其妙的一股子親熱勁。
他說報告不該說的不要說只能說我是咱們這練出來的兵。
值勤官看他的眼神一下子也親切了許多。
他說你小子回孃家還登記個啥?說完對着值班室大聲彙報:班長有個小子回孃家!
順着那條長長的車道許三多看到周圍仍是特有的整潔和一塵不染。一個班的兵在清理着路邊的植物邊打量着這位讓他們搞不清楚來路的同仁。車場馬達在轟鳴幾連整編制的士兵剛從外邊操練回來那柴油味兒讓許三多聞之精神頓時一振。
他一邊走一邊看着他說清楚他想看什麼他想看看鋼七連那兩杆招搖堂皇的連旗……他想看看那輛番號7o1的戰車……他想看這裡的一切……
操場上有人在打球……有人在練習單槓大回環和裝彈……這就是他的鋼七連。他的鋼七連一如往昔只是物是人非了。許三多愣在旁邊呆呆地看着。
一個值勤兵覺得他穿得不同忍不住朝他走來。
值勤兵說:請問您……
許三多還來不及回答就被紅三連的指導員在後邊砸了一拳。
狗小子你算是知道回孃家了!
紅三連的指導員說:我捶你一兩下子是講客氣了誰叫你這一走小一年都沒個音訊?你可是老兵啦這點事還不懂啊?幹好幹壞總得有個明信片!我那兵在邊防買明信片不方便信封裡塞張樹葉也是個情義啊……
許三多隻有不停地點頭稱是。
指導員顯然還是興奮不已他說你們鋼七連重新組建你知道嗎?他們幾個領導都不在我這是代教!這兵就是你們七連的。他看着旁邊的值勤兵的神情頗爲有點驕傲。他說你們七連沒人性盡出怪胎!人就得有個人動靜是不是?他好了一個悶屁崩出去小一年人間蒸!崩哪兒去了呢?
許三多神秘地拽了他一下他不想泄露自己的身份。
那兵聽的不明白但他看得清楚透着機靈也透着牛氣嚓的一聲就給了許三多一個敬禮:歡迎老前輩回家!我希望您看到咱們這個家跟以前不大一樣!
指導員明知新兵都有爭強好勝的心卻也不能放棄教訓人的機會他說吹牛皮呢?不就是多兩輛電子偵察車上個演習場嬌貴得抱蛋老母雞似的?……你以爲你們這點基業誰們給打下來的?我告訴你他喊聲列隊周圍這樹興許就立正了喊聲開步走這步戰車興許也就答應了……日子久了全通了靈性這就叫個老兵!
許三多的臉騰的一下紅了他說誇張太誇張指導員。
紅三連指導員看着他的那一身裝束心想他可能有事在身便問道:回來幹啥?
許三多笑了笑說回來看看。
想看啥?吱聲。紅三連指導員說這半年改了不少我不帶道你還真不認得。可許三多又忽然說:不看啥。
指導員只好又是一拳他說你小子又來了彆扭勁了那你在這一戳半天干嗎?老遠看當是個特務近了一瞧敢情是你。
……我看人……看看人。許三多說。
要看誰吧?我給你叫來。
許三多囁嚅了半天說道:……老同志。
什麼?紅三連指導員好像沒聽清楚似的。許三多隻好再一次地告訴他:想看看老同志。指導員上下打量了一下許三多登時就有了些難受只好回頭去看看那個值勤兵。
許三多一下又說不上來那些老同志都是誰。他只是覺得那些和他一樣從懂事起就進了軍隊就在軍營裡一起生活訓練準備着在打仗時把命交給對方的那些人……
值勤兵覺得有些糊塗他說這個團的人我叫不上名也混得挺臉熟。你得說是誰。而且我也是個老同志了。
許三多差點被他這話嚇了一跳他打量着他問你是老同志?
值勤兵嗯哪了一聲他說我是鋼七連第五千一百號兵鋼七連現在已經出了五千一百五十號兵啦。我當然是老同志。
許三多的臉色忽然就認真起來他看着那個兵看着那張嫩得青的臉忽然沒來由地就是一陣心酸眼淚就要涌出眼眶。但許三多已經是個不習慣哭泣的人了他轉了身掉頭走開。
惟一能明白他那份心事的大概就是指導員了他氣得對那兵罵道:你這個新兵蛋子!
值勤兵有些不服:我都快復員啦!還叫個蛋子?
等你回到家再想起這裡你就知道爲啥叫你新兵蛋子了!
然後追許三多去了。
許三多是真的哭了像是哭回了他的新兵時期。在指導員的屋裡坐了一會他說:我要見成才。指導員說好好這就給你見。可細心一想得這會見不着他在草原上你那五班呢。都什麼點了?我明兒請了假拉你過去。
可許三多沒有給他點頭許三多說:我現在就要見。
指導員拿他沒有辦法只好說:好我去要車。
可許三多卻突然說:算了不要去了這兒還有一個連呢。
指導員說還是去吧我知道你特想去。
許三多搖搖頭:不去了。
指導員看着許三多那份溫和的執拗勁兒就知道他已經恢復了常態了終於開始苦笑:許三多呀許三多我說你些什麼纔好呢?
許三多也有些不好意思他說他怎麼樣了?
指導員說知道他問的是成才便告訴他:好着呢。
好着呢是什麼意思?指導員說就是比你好唄……我瞧你是有心事的許三多我這做指導員的跟個婆婆也差不離見兵有心事就忍不住要問。不過我想我也大概是幫不上你啦你現在都飛了這麼高這麼遠了……
許三多看了指導員一眼他真的很想把心裡話說出來說出來也許會好受一點但他最終還是堅持了原則:不該說的不能說。指導員看他不說便說是吧是吧我說的對吧真給面子。什麼事你也不會說忘了你小子的精髓是賊較真。
許三多的眼裡忽然閃出一種光來他說不過鋼七連的人也許能幫我……指導員聽着有點感到遺憾他說是嗎?你們這些七連的人哪死了都是七連的鬼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就算七連的魂?……我給你說那個成才吧做好做壞來來去去我都不覺得他是我們三連的了他怎麼着其實都是七連的貨是七連的東西一直地附在他的身上。
許三多沒體察到指導員的不滿了但聽到成才的名字時不知怎的便暗暗地緊張起來他說成才他到底怎麼啦?指導員說:那小子打從你們那回來後一猛子扎到五班就沒再出來過。
許三多說啥意思?
沒啥意思以前五班一月五個牢騷電話三個書面牢騷現如今一個月不通人間煙火氣倒是各兄弟單位表揚信源源不斷搞得我這心裡倒是七上八下的。
聽得許三多又是一愣他突然站起來說:我想出去走走?團裡還有七連的人我去看看。
別去了你們七連那幾個掛了號的我心裡都有譜本來攢着勁想往三連要讓你們老連長先下手爲強一個紅頭文件全調成師偵察營骨幹了。
許三多把所剩的戰友便一一過了一遍忽然他高興了。
他說有一個人肯定還在他去不了偵察營。
誰呀?
六一他在機步一連。
就是上次選拔時跑斷了腿的那個?
許三多說對對對他是我的班副!
看起來你們關係挺好?
對他嘴說不當我是朋友可對我比朋友還好。
那他……他走也沒告訴你呀?
許三多愣得眼睛都呆了你說他走了怎麼可能?
指導員說一連長几月前怒氣衝衝說正絞盡腦汁寫報告調伍六一當司務長結果團部來人諮詢意見可你那朋友也就是伍六一頭幾天就把退伍報告呈交啦!一連長說真想千里追殺槍斃了他!
槍斃?
氣話不是嗎?一連長說一口一個不離開部隊這輩子沒見過比他更堅決要留的結果最後鬧一堅決要走。一星期後就走了一連長氣得膩膩歪歪現如今還打情緒官司呢。
許三多眼睛都呆得直了成才六一這趟回來他最想見的就是他們兩個人。本以爲看見他們了自己的心事也許就有了答案了可是……
許三多忽然又有了一種想哭的味道。
許三多轉身找到機一連連長時一連長告訴他:你們七連的人筋道可要較起真來也真他媽硌牙。得了得了這話別轉告氣頭早過去了你要見了六一那小子跟他說我這不氣了他那份心那份志我不明白呀?哪是個願意沾人光的人?我就是搞不懂他既然不要沾這光幹嗎拖着條斷腿還跟我說不離開部隊?騙得我當時就剩想哭我老一的眼淚就那麼不金貴嗎?
指導員拍了拍許三多的肩膀他說別在意看到你回來我們彷彿又看到了鋼七連。許三多認真地點着頭他說我知道我們連長也是。
一連長於是笑了他說老七才和我們不一樣他是個大孩子現在口口聲聲自稱鋼七連副營長鋼七連下屬偵察營任職我要告他亂了編制。
最後他囑咐許三多:小子看你就好像看見伍六一了。你要是見了伍六一就告訴他到了附近就來這一連裡看看你們那老連隊是沒了家可還在這團裡哪個連都是你們家。
許三多頻頻點頭:我一定告訴他。我一定去看他您搞不懂的我也不明白不過我看見他就準能明白。
一連長這時倒似乎伍六一就在面前了他說你告訴這渾球在外邊別那麼硌人了到地方上要多點綿軟。你代我說我求他了別那麼生頂生扛讓我們這放點心。
許三多嗯哪了一聲那是替伍六一答應的。
可一連長的話還沒完他想想忽然就有了一點哀傷他說你告訴他我們這些連主官聚一塊挺愛給士兵排個座次很多兵都讓我們這些連長指導員大寫了一個“服”字。別人第一個服的是你第二個是他;我第一個服的可就是他第二個纔是你許三多。我喜歡硬朗。這個事說明我挺想王八蛋的。
許三多使勁點點頭眼淚差點沒掉下來。從一連連長那裡出來紅三連指導員陪着許三多往前走去經過操場上的跑道時一輛車戛然停在他們身邊車上蹦下兩個穿迷彩的一左一右就把許三多給挾住了。許三多沒有反抗。在這裡他知道他不需要反抗。他任由那兩人對他又是拍又是打又是推又是抖然後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們。
然而他簡直不敢相信他們竟然是甘小寧和馬小帥。
回來了不吱聲!投降!甘小寧喊道。
禁閉!禁閉!馬小帥還是以往的那派天真。
許三多樂得一直合不上嘴。
指導員忍不住了他朝他們喊道:喂喂喂士兵風紀!
那兩人老實了異口同聲地說:謝謝指導員通知!我們副營長說老七情義心領失物帶回。指導員問:副營長是這麼說的嗎?兩人說是!指導員看着許三多就笑了他說別愣啦。是我告了密看你一個七連的也找不着我這都替你堵得慌。
許三多還是有點不太相信他說:你們都在?
鋼七連下屬裝甲偵察營高副營長手下任職的便是!
許三多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都不知道再說些什麼了。指導員只好推了他一把笑着說跟他們去吧許三多來這不就爲了看看老朋友嗎?我不知道你心裡有什麼事可我知道我幫不上忙我知道你來這裡想有人幫你我把你交給能幫你的人。你的心事大概羞於見人可你的戰友都這麼想見你你穿着軍裝就該……爲人民服務是吧?
就是就是。我們也是人民。跟人民一塊走吧。
許三多還想跟指導員說句什麼已被他們挾到了車上。
一路上馬小帥一直盯着許三多身上那套不一樣的軍裝。
許三多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忍不住問道:你幹什麼?甘小寧回身對馬小帥笑了笑說:小帥放尊重一點雖然是俘虜可也是咱們班長。馬小帥說我是聽從副營長指示副營長讓咱們不要放棄任何一個研究友軍與敵軍的機會。甘小寧問那研究結果呢?馬小帥說:結果是我更期待全面換裝時刻的到來。
甘小寧現許三多一直沒有說話便對許三多說:我怎麼一直沒有聽到班座大人話你不用這麼緊張我們是優待俘虜的。馬小帥說他還是跟以前一個樣子不他的嘴簡直被老a鋸掉了。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地拿許三多說事完全沒有顧及許三多的心情。許三多確實一直在看看這個看看那個也不知道他在找什麼聽他們這麼一說他終於向甘小寧伸出了右手向馬小帥伸出了左手說:來握一握。馬小帥對班長突如其來的感情戰術有點防不勝防:搞什麼?一招制敵?許三多雖然在笑但嗓子已經有點啞了他說不是是見到你們……真的高興。
那兩人就猶豫了他們聽出了嗓音裡的那種懷念與情感。
甘小寧雖然開車不便還是騰出一隻手在許三多的手上狠狠地叩了一下。
馬小帥看看甘小寧又看看許三多根本沒理那隻伸向他的手而是把許三多狠狠抱住他說既然你的意志如此薄弱那麼……我的老班長啊你想死我了!許三多掙扎着他有點不習慣別人的擁抱。甘小寧的車因此開得歪向了一邊他氣惱地對他們嚷道:再瞎搞就讓你們徒步前進了!
車繼續地往前開着。
一架直升機從空中飛過時讓許三多想起還是新兵時的一些情景那時天上也飛過直升機指導員的鼓動工作也做得忒好一路告訴他們這是偵察營那是全電腦化的炮團那是我們親愛的機步團。同志們驕傲不驕傲啊?自豪不自豪啊?
你們還記得指導員的話嗎?許三多問道。
馬小帥甘小寧和他心靈相通齊聲說:驕傲!自豪!跟俺們一樣。
是真驕傲也是真自豪。可那時候知道什麼是驕傲什麼是自豪嗎?只覺得莫名其妙的一股子**打哪兒升了起來屁股下也起了火坐不住進了電影裡似的海帶似的一股子自我膨脹……
現在知道什麼叫驕傲什麼叫自豪了?甘小寧問。
知道吧。驕傲就是有一種東西讓你負起責任你盡了心也盡了力你覺得值得。自豪嘛?我們那邊的隊長說飛機大炮導彈航母日新月異一切都是曇花一現的玩具最重要是你們自己的堅持。越來越多的人追逐浮光掠影你堅持了你自豪。
難怪就你在老a留下來了他說的是你的人生準則嘛。
許三多神情中掠過一絲黯然搖了搖頭:我沒什麼準則。
車外的風景越來越荒涼了像是城鎮與草原的邊緣。
許三多不禁問道:這是去偵察營嗎?
是偵察營啊。甘小寧回答。
一輛全副武裝的裝甲指揮車隱藏在天蒼草黃的旱草地裡車上的高城正把一塊壓縮餅乾嚼得嘎巴作響然後又塞了一根香腸再用軍用水壺裡的水沖服。很難想象一個人怎麼能把這種乾澀的食物嚼得如此之香。
他掃視着在車上用餐的士兵大喊大叫道:你們別跟我搶度!趁熱多喝點綠豆湯!下次再看見誰偷喝涼水我就替你們爹孃管教了……話沒喊完他看見甘小寧的越野車回來了。
……報告連長。
慢吞吞下車的許三多慢慢地給了高城一個軍禮。
上來。
高城朝許三多點點頭許三多便從打開了的艙門進去了回頭看時甘小寧和馬小帥已經將車開走。
許三多很侷促地站在指揮車的一個小角上指揮車裡邊本有寬敞的空間但加上了名目繁多的c4I設備後車內顯得擁擠。車裡已經坐着的幾名通信兵和作戰參謀有人給他翻開一把摺疊椅讓他坐下。周圍的幾個兵正在完成測繪和轉接設備。
高城依舊原樣地站在車上在對着通話器高聲地嚷嚷着:……我是前哨二號六號我要你機動行事不要形成對戰車的心理依賴!……我是前哨二號你哪裡?沒事不要佔用頻道……啊你是一號?營長我說的就是你現在我是前沿指揮你當然不該佔用頻道……
這時高城才從車艙裡俯下了身子拍了拍坐着的許三多。
許三多說了聲連長然後想迎着高城站起來高城卻讓他坐下他說:好好看回頭要意見。說完那顆腦袋又上去了。
許三多隻好無可奈何地打開了旁邊的周視鏡往外看着。
後方猛的一聲炮響尖嘯之後遠處的高地上便炸開了。高城一聲命令:起衝擊!戰車便衝鋒了起來。一隊戰車迅從指揮車跟前掠過沖下四十多度的山坡。指揮車震動着隨後加入了衝擊車上的高機開始震響彈殼四下飛濺。
前方的車開始拉開了煙霧再加上車上的自動拋射器衝擊隊形很快被淹沒在煙幕之中。車載的步兵從行駛的戰車上躍下並且在奔跑中保持着戰鬥的隊形。
裝甲部隊的這等獨特景觀許三多已經久違了。
槍炮聲在周遭震響着突然一個炸點幾乎就在許三多坐着的車邊炸開黃土砰砰地直打在車體上並就着打開的艙蓋迸了進來。
參謀緊急地拉着高城的褲腿喊道:副營長快隱蔽。
裡邊視野不好!高城喊了一聲依舊地站着。
那參謀只好看着目瞪口呆的許三多苦笑着。
外面依舊槍炮喧天而最響的卻是來自前艙口打得水泄不通的高機那種武器從艙裡聽來足以把人震得熱血沸騰。
……四號八號壓制!六號七號迂迴!三號五號正面衝擊!……艙外的高城無視飛沙礫彈鎮定自若地進行着他的指揮。
一高機彈殼從前艙叮噹作響地蹦了進來許三多剛要去撿指揮車忽然間豎了起來豎得幾乎是直立着車裡的人腳和頭幾乎收拾在了同一個水平線上這是障礙翻越之後車又猛地倒回原位。
許三多的手被流彈殼炙了一下。
參謀和通信兵手忙腳亂地搶救着艙裡那些未經固定的物品猛烈的震撼中那參謀被甩得直撞到了後艙門上把頭上的鋼盔撞得鏗然大響。車裡已經盡是車外飄來的煙塵和硝煙參謀從煙霧瀰漫中站了起來氣惱又無奈地看着周圍通信兵和他一樣狼狽車艙裡只有兩個人是好好的。許三多湊在周視鏡旁邊穩穩當當地看着一隻手捏着那彈殼一隻手調着周視鏡就是說他沒有任何支點站在傾斜四五十度的車上卻如履平地。
參謀看着都驚訝了。
許三多看到山腳下的一個隱藏火力點仍在噴射着火舌。
車上的高城顯然也現了這一點。
高城俯下身對着駕駛艙說:四點漏掉了一個清除它!
可是咱們沒有炮了!副駕駛疑惑地看着高城。
撞掉它!回答無比地堅定。
車裡的參謀和通信兵很有先見之明地坐下扣緊了頭上的鋼盔。與此同時指揮車瘋狂地朝那個火力點撞了過去。火力點後的藍軍已經撐不住開始四散奔逃然後在機槍的掃射下一個個地冒起了白煙。
砰的一聲震響幾個壘工事的沙包騰空飛起。
戰車在崩潰的工事上四處轉向兩條鋼鐵的履帶深深地碾入了泥土裡。
車上的機槍手利用原地轉向的工夫打掃着周圍仍在抵抗的假想敵直至一個一個地冒起白煙。
高城拖出自動步槍與那些化整爲零的假想敵對射着因爲目標突出他顯得甚是吃虧:
重機槍!接手!高城喊道。他忘了機槍手已經犧牲。
車上的參謀左顧右盼了一下才現他就是重機槍於是對着高城解釋道:我是參謀!
你是軍人!
高城毫不留情。
但艙口的重機槍忽然鳴響了高城驚訝地看着不知道什麼時候從艙口冒出的許三多他掌握着機槍而且打得比原來的機槍手更有策略他以足夠的心理素質判定威脅最大的目標然後一一殲滅。對高城威脅最大的幾個假想敵在許三多的掃射下紛紛躺倒。剩下的假想敵被逼出了自己的隱藏地點在奔逃中被他們一一收拾乾淨。
高城忽然狠狠拍了一下艙蓋對許三多說:
這不成!
怎麼啦?
你身上沒激光接收器沒有有效擊中這算犯規……
機槍手忽然探頭有些不好意思對高城說:報告副營長他剛纔摘了我的鋼盔。
高城愣住了因爲許三多從冒頭便戴着的鋼盔上明顯地有着激光接收器。
這小子算你有心。傳我的命令下車搜索殘敵注意協同。
周圍的槍炮聲漸漸零落那座山連土裡都在冒着嫋嫋的白煙剛纔這一會兒它幾乎被一個營的飽和打擊給翻了一遍。殘敗的工事和壕溝之間車上的槍炮仍保持着警戒車下的步兵在休息。幾個在衝擊中真的負傷的士兵正被軍醫包紮。
這場短暫的演習終於降下帷幕。
高城很有些內疚地看了看這片被自己摧殘得不成樣子的草皮。他於是撿起了一隻斷腿的蚱蜢放在了自己的鋼盔裡。
許三多的手裡仍在玩着那個彈殼高城回頭看時他已經把彈殼放進了口袋裡。
高城在一塊好點的草皮上坐了下來示意許三多坐到他的身邊。
怎麼樣?
高城很想聽聽自己帶出的老a對這場演習的真實感受。
協同、衝擊度、火力密集度又比以前高一大截了真好。
許三多真心爲看到的感到高興。
高城聽了這話身子一挺坐了起來。
屁話!這個軍的度和火力在九十年代就世界拔尖了這還用你說呀?我是說你怎麼應付?我的假想敵是跟你們死老a……你以爲我把你從團里拉過來是讓你說這種屁話呀?我是問你在那個山頭上會怎麼應付?
我們不守山頭。避免陣地戰。許三多老實作答。
兩軍相爭第一步是把敵軍逼進一個不利於他的環境。
我們擅長逃跑隊長說先別忙拼命咱們輕裝佔個便宜挪窩方便。
演習是個虛的將軍每五分鐘換一個決定營長的更快因爲更靠前。
許三多琢磨了一會說:步兵下車太早影響度……不過我是個外行。高城樂了說成有這句話今兒沒白拉你過來。然後轉頭吩咐甘小寧:伙頭軍造飯!今兒要有特色菜!甘小寧遠遠應了一聲便樂呵呵地去了。
高城回頭看着許三多說:回頭跟我的兵練練!
演習結束他仍不想放過許三多。許三多說練什麼?高城說:刀槍劍戟馬上騎射你學了什麼給我亮什麼。許三多搖搖頭他不想。
高城說我的命令。
許三多還是搖頭說不。
高城奇怪了他盯着許三多不肯相信許三多怎麼會拒絕他。他說你是不是心裡有事?打見你這張臉子就瞧出來了你好大心事。
許三多低着頭沒有做聲。
高城忽然就同情起來了他說那就不妨說說吧說說。
過了一會許三多終於說道:我……想退伍。
高城愣了愣得一時無話只剩了眼睛死死地盯着許三多。
許三多說:這次出來是隊長給特批了一月假他說讓我先好好想想。
高城坐直了身子他直直地盯着許三多那憂鬱而憔悴的眼神。他感覺到在許三多的身上大概生了很可怕的事情但他不願意說然而卻要天天想着它。
高城說:我見識過你的毅力和恆心現在看你的樣子大概這種事情我也沒有經歷過。
許三多說:其實以前我也消沉過每次都有人幫了我班長連長六一都幫了我。這次我回來還想有人幫我。可人都不在了。
爲什麼事許三多?我能知道嗎?高城看着眼前的許三多心想好好的一個兵怎麼被那個死老a折磨成了這樣了?他心裡有點恨。許三多搖搖頭開口想說最後又咽了回去。
高城說算了你別說了。我相信說是不解決問題的你是那種不需要廉價安慰的人你自己想通了就一切都通了。你想不通我可以陪你喝到吐。
許三多卻說真那樣就好了可我不喝酒的。
高城坐了起來拿起了自己的鋼盔看起來他好像有點煩了他說許三多你瞧這個。鋼盔裡那隻斷了腿的蚱蜢還在高城輕輕一彈那隻蚱蜢蹬了一下那條獨腿出一聲類似榴彈掠過的強勁低嘯呈弧線形沒入足有四五十米開外的草叢之中。
高城說:它可是斷了腿的。你莫非還不如它?
他說完這句走了。
夕陽西下士兵們就着最後的陽光正在草原上捕捉蚱蜢。硝煙散盡後這一切顯得極爲絢麗幾輛先行車已經繞開這小撮人羣開始行路。
草原上軍車搖晃着前行。高城不時有一眼沒一眼地打量着對面悶坐的許三多。
參謀沒感覺到氣氛不對問道:副營長炊事車問在哪開飯?
o463吧正好也給那幾個慰勞一下。咱不有特色菜嗎?
參謀是地應了一聲。
咱們營那幾把好槍都來了吧?
參謀愣了他詫異地看着高城:怎麼還要比呀?
當然得比我就不信這個邪。高城看看許三多問許三多你說比不比?
不比。許三多的話硬邦邦的一點不給鬆動。
你知道我說比什麼嗎?
高城的臉上暗示地笑着什麼但許三多沒注意到他低着頭依舊沒有做聲。
高城也不再多說什麼他說了一聲上車就把許三多拉走了。他把他一直拉到一個山岬的下邊才停下車子。
許三多你不出去看看嗎?高城在車上對許三多說道。
不看。許三多閉着眼睛在車裡坐着他什麼也不想看。
你居然連他也不想見了嗎?
站在車上的高城好像有點驚訝了。
許三多好像聽出了什麼不由睜開了眼睛。
誰呀?
成才!
車裡的許三多忽然慌亂了起來他沒有爬到車外而是手忙腳亂地打開了周視鏡。
外邊夜色漸沉的荒原原來竟是五班的駐地。許三多很快就看到了那根旗杆同時也認出了旗杆下的那一個身影。那就是他的戰友成才。
你們是老鄉吧?他現在天天在這草原上。他已經把這個爛攤子給整好了。說實話我以前最瞧不上的就是他了可現在你真覺得這王八羔子不含糊。許三多軍官喜歡讓他敬重的士兵哪怕是個將軍。
然而許三多還是沒有下去他有些乏力地將頭靠在周視鏡上。離隊後他最想見到成才因爲他一直覺得自己比成才優秀但看見成才時卻忽然覺得自己沒有臉出去見他了。
高城並不強求他他自己下車去了。
許三多後悔來錯了地方。他默默地坐在車裡一動不動。
所謂的豐盛晚餐開始了。辛苦一天的士兵們嘻嘻哈哈的。高城敲打着身邊放着的鋼盔讓大家安靜下來他說:大家喂大家!酒是沒有的水是管夠的不過這o463在的話不管是酒還是水……士兵們很有默契地接他的話茬:一定要敬的!
五班那幾人都被偵察營的兵從人羣中給推〖hT57ss〗扌〖kg-*3〗〖hT56”ss〗雙〖hT了上來。他們都很靦腆地微笑着只有成才這個當班長的顯得一臉的老成持重。高城指點着成才說:
成才就是從你開始吧!一、二、三、四……怎麼少一位?
聽了這話那幾個兵眼圈就都有些紅了。
成才說報告副營長薛林剛復員了。他說大家要是來就替他問候一聲。
那就還是五位。你們五位在草原上風吹日曬雨淋……
成才說報告副營長沒受那些苦了我們不會傻傻地淋着。高城忙說對是我說了虛話了。這個地方最要命的就是沒有任何壓力人沒了壓力就沒了重心要飛要跑要爬要跳總之就不像個人樣穩當走道。我佩服你這點成才幾個月全軍最爛的班成了能拿到任何地方亮相的班。車要加油人也是要有個家的以前訓練的時候拿個小山包都當個家現在你們這o463成了咱家別看它小連個營指揮部都放不下它是個家。
成才筆直地站着:謝謝你副營長。
高城不太滿意地瞧他半晌:我現在倒是佩服你了可你也不能老是連眼神也穿了制服似的。高城的感覺很對成才的眼神和口氣都像穿了制服似的。成才又是了一聲。
瞧着他那份一絲不苟的樣子高城忽然有些氣不打一處來他說媽的我現在忽然覺得你很像許三多可你跟許三多哪裡像了?
成才說:他比我強。
那倒未必。高城高高地舉起頭盔:扯多了以水代酒先乾爲敬!說完淋淋漓漓地灌下了一盒水看着大家都要學樣又止住了他說都別喝了我這就算表了態啦。你們喝一肚水吃不吃飯了?開飯!
旁邊的參謀忽然提醒了一句他說副營長車裡頭那個……
高城說:你急什麼?上菜還得有會呢。成才這會工夫咱們乾點什麼?高城的語氣是在有意地挑釁。
周圍幾個兵已經拎了幾支狙擊步槍過來了。
成才一看就清楚怎麼一回事了他說:副營長說了算。
那你挑支槍吧?我不想老佔你的便宜。
用趁手的傢伙其實是我佔便宜。
打什麼靶?固定還是移動?
副營長說了算。
你那槍連讓你佔點便宜移動吧。
成才簡單地回答道:成。
高城忍不住笑了:我這幾號兵最近練的可是專打移動的。
成才卻又給自己加了碼了他說你那槍是半自動。那我就只許打單連算違規。
高城忍不住無聲地罵了句然後了句牢騷:
我就不信你那槍裡幹出來的是導彈。
士兵們都興奮起來了顯然成才的槍法已經成了傳說了都在等着看呢。
高城有意敲了敲指揮車說:車裡的別死不吭氣給個亮!
許三多知道是對他說的就替他把車燈打開了。
一個士兵搬了一箱空酒瓶過來士兵們騰出了一塊場地。
高城高聲吆喝着:這就開練吧。
周圍幾個狙擊手已經如臨大敵地拉開了槍栓檢查槍機。唯有成才很難堪地看着自己那杆如同骨折般包紮着手的自動步槍。他說副營長這不行……
高城以爲成才服軟了說放心。你可以打連這兩槍一個檔次嗎?還真佔你便宜?
成才說不是副營長……我沒子彈。
高城愣了一下哈哈地大笑起來他說對對對我好勝心切忘了五班不配子彈!這話說出去誰信?我這輩子見過槍法最好的兵居然是個沒有一子彈的兵!都說槍法是拿子彈喂出來的?成才你是拿什麼喂出來的?
……不知道。成纔看着自己的槍若有所思。
偵察營的士兵已經捧了七八個彈匣過來:要多少?
成纔想了想:一箱瓶子二十四個就要一匣吧?
高城像是受了傷害他說你還真幹單呀?
成才已經取下了那個空彈匣給他那杆滑稽可笑的步槍上了實彈然後一副萬事俱備的樣子高城搖搖頭:得前三招算你讓的。
他揮揮手士兵已經把一個酒瓶扔了出去。成才手指輕輕動了一下酒瓶在空中爆開了。而那幾名狙擊手則還來不及把眼睛湊到目鏡上。他們愕然地擡着頭被高城一眼瞪了回去高城對那個扔瓶的兵大打手勢。那士兵又開始扔了顯然是被高城教唆過的一手一隻車**戰地往外亂扔成才的槍聲也越響越急但始終是單把一個個的酒瓶打得粉碎。
那幾名狙擊手從響了第三槍後就基本鬥志全失了只有一個人撈着開了一槍可他瞄的那個酒瓶早已經爆開。而成才已經轉向另一個方向。那名狙擊手只好苦笑着放下槍根本不是一個數量級的。
那些酒瓶能在空中飛行的距離也越來越短最後一個幾乎就在那士兵剛脫手的時候就爆開了嚇得那兵哇地叫了一聲。
成才放下槍。他說是不是崩着了?對不起你扔太快我也只好快打了。
那兵搖頭。
高城說是嚇着了。你放心要說這人能把你額頭上的蒼蠅打下來又不傷你我準信。
不可能。彈道會熾傷皮膚的。
高城笑了:行你小子狠。換我來扔。
他替下那個士兵看看那箱子裡還剩下的六個酒瓶不知又生了什麼壞主意。
他說換個地方行不?
成才點頭說行。
高城很得意地把箱子捧到了車燈光柱之外的地方那大概是目前看上去最暗的一段。
這兒行不?
成才眯起眼睛說行。
高城已經打算扔了可他現成才仍是單臂持槍半搭半垂的根本不像待擊的樣子。
有你那種射擊姿勢嗎?高城說。
沒有。
那怎麼瞄準哪?
這種光線根本沒法瞄你肯定還給我假方向所以乾脆這樣還看得清楚些。
高城笑了擱在箱子上的手狠狠一撈他手大一手就抓住了三個瓶頸然後南北合擊地照着暗地裡扔了出去。
只聽得三聲槍響快得如同一響一般然後他翻倒在地就着天空上那點微光看見半空飛舞的酒瓶又是快如一槍的三槍。
最後一個酒瓶在將落地時炸得粉碎。
成才翻身起來的時候掌聲才轟然地響了起來。高城只好搖着頭苦笑不迭地過來了而成才正掏出武裝帶上的那個空彈匣裝上卸下那個還有餘彈的彈匣。
高城又一次服氣了他說行了行了我就沒打算比過你。只是想讓我的兵看看槍還有這樣打的。成纔將彈匣遞過來說:副營長還給您還有六彈。
槍王六子彈你也要還給我?
報告副營長本班不配彈就算留下一也是違規。
高城點了點頭接過那個彈匣順手拿過成才那支怪模怪樣的槍指向那輛指揮車的方向。
他說成才爲什麼你的槍這副鬼形樣子?說難聽點跟被打得骨折一個樣?
成才說副營長這您問過……
我忘了。
我自己改裝的。
爲什麼要改裝?如果我沒搞錯的話你這是運動汽槍上的瞄準鏡兩三百塊一個的便宜貨連軍品規格的腳巴丫子也夠不着。
成才很愕然這種愕然是因爲高城說話的刻薄並且愕然立刻變成壓着的憤怒。
他說副營長因爲這是我的戰友送給我的他知道我喜歡狙擊步槍也知道我呆的地方甚至沒有子彈。
你不覺得你這支槍的樣子很滑稽嗎?說白了你不覺得你的戰友很滑稽嗎?
周圍的士兵都愣了。
成才也幾乎要憤怒了他說副營長如果您覺得滑稽……那是您的事情我一點也不覺得……半點也不覺得……滑稽我的槍也許滑稽我的戰友不是。您明明知道他的許三多最好的步兵鋼七連守到最後的一個人我的戰友老鄉夥伴我的兄弟……
高城在衆多義憤填膺的目光中點點頭然後在人們的瞠目結舌下對着指揮車就是重重的一腳。
他說:你這個不知自愛的王八蛋!聽聽人怎麼說你!你又憑了什麼就可以作踐自己?
那一腳踢得也過重了那可是十幾噸的鐵傢伙。
高城瘸着走開了。
愕然的人們忽然聽到車裡傳出來一串嚎啕的哭聲。
愕然的成才一愣但他第一個明白了過來。
成才連忙打開艙門把車裡的哭聲放到了外邊。
而與此同時成才也笑着哭了。
成才和許三多兩人緊緊地抱成了一團。
已經散開的士兵們仍帶着方纔的驚訝。炊事班終於忙着在草地上陳設他們那頓簡陋的飯席。席天幕地的宴席中一盆盆爆炒蚱蜢端上來了那就是偵察營的特色菜。
許三多一手筷子一手饅頭大口地吃着成纔在旁邊拼命給他往餐盤裡夾菜。在這裡許三多才忽然覺得餓現自己從離開基地後就沒吃過能算是飯的東西也明白連長爲什麼要說他作踐自己。
狼吞虎嚥的許三多看起來要健康多了。成才把自己的饅頭也放在許三多的盤裡他說你多吃點別噎着。許三多你幾頓沒吃飯了?許三多搖搖頭。高城從身後過來又端來一個食盒讓成才接着。
成纔回過頭:謝謝副營長。
高城甩着瘸了的腳:我就不愛聽鋼七連的人說謝謝。
成才笑了:王八蛋才說連長!
這就對了成才我也不知道你碰上了什麼事可以後別那樣了貌似兵味十足其實是對所有人充滿警惕。老a怎麼殘害你了?
是連長。老a沒殘害我。
許三多擦着嘴:對不住連長。
高城追問:你的心事還有嗎?
沒有了……暫時沒有了。
暫時就暫時吧大概你以前太純淨了可是許三多人沒點心事不算是活着的。我就覺得什麼無憂無慮是句害死人的屁話有顆人心就得有憂慮沒心沒肺咱就不說了。許三多你已經是成*人了我這當連長的只能送給你這句話。
許三多猶豫着點了點頭。
高城忽然看着成才:怎麼着?你還是樂意在這兒呆着不去我那偵察營?
成才遲疑着:……兄弟們剛像點樣子我不能就這麼走了。
高城戳穿他的謊言:你明知道你這班戰友已經很像樣子你不在的話他們可能會做得更好。成才終於說:我不想去偵察營。
你想去哪?偵察營已經是全師最好的作戰部隊說得狂點也是全集團軍最好的。
我還想去老a。成才說得是斬釘截鐵的許三多和高城因爲他這一句都滿臉驚詫地看着。
高城幾乎是有些生氣:你不是剛……
是剛被淘汰但還可以再試試。成才並不迴避這個問題。
高城眼都不眨瞪着他成才也恢復了那種冷若冰霜但風紀十足的姿態。
高城說:你覺得他們是最好的嗎?
成才說:沒見到真章誰知道什麼最好?
高城說:那你幹嗎一定要去?
成才說:我在那兒栽過跟斗連長。
高城點了點頭一言不地走開。
許三多猶豫不決地看着高城的背影。
成才嘆了口氣:別笑話我我還是以前那個樣子使足了渾身勁只是爲個自己的目標。
許三多說不是的成才你自個都知道你跟以前不一樣。
燈光漸漸地熄去了。
成才就着五班營門口那點微弱的燈光將幾小時前打過的槍械卸成了零件仔細地擦拭着。周圍一片寂靜。許三多坐在旁邊看着那一個個被完全分解開來的部件默默地也不說話。最後開口的還是成才他說:人有了心事不能擱着就好比這槍打了就得擦。許三多你做事情就總讓我羨慕乾乾淨淨心無掛礙因爲你把自己的心裡料理得清清白白。我有了心事我的心事是我被a大隊淘汰了我不是個輸不起的人可這種輸是我受不了的因爲我輸的不是能力而是人品。隊長臨走時給我打的評語很好說我表現優秀因爲懷念老部隊而不樂意在a大隊呆着。我知道他不希望這件事影響到我的未來可人的將來會被什麼影響呢?我現在這麼想不是別人的評價是怎麼看自己。
他回頭看許三多燈光下的許三多顯得很沉靜也很憂鬱。
成才繼續說着:我在那裡摔的摔的不是別的是自個那點人生感悟和以往的信心所以我必須再從那裡站起來。我什麼都沒有隻有這個想法還有這杆槍。
許三多看着他那支剛裝好的槍綁着繃帶綁着完全不配套的瞄準鏡看上去很可笑但是又不可笑。
許三多有些擔心:你哪來的機會呢?他們會再選你嗎沒時間來測試每一個人。
我會等着的我得等着。如果連等待都沒有了那人還剩些什麼?
許三多看着成才的眼神他終於相信有些東西是可以被人改變的他說那我信……我等着你。
成才問許三多:你也有心事許三多。
許三多搖搖頭:我就是想你們我沒有心事。
許三多想跟成才比起來他那算什麼屁心事呢?
第二天清晨袁朗的電話找過來了接電話時許三多感到十分地驚訝他說隊長您怎麼知道我在這?袁朗說你個當兵的除了這你還能去哪?許三多嗓子立即就有些哽了他嗯哪了一聲袁朗在電話的那頭便像是看見了一般。
袁朗說:心裡那事還沒了呢?
許三多說:了啦!隊長我這就回去。
袁朗卻說:我不是催你回來!也不要看你那張強裝的笑臉!
許三多說:是我想回去我特想你們了。
聽得袁朗都有些感動了他說這小子想明白再說話。我找你是有事不是隊上的事是你家的事你家裡來電話我接的。
許三多心裡突然一落:我家?我家能有什麼事?
袁朗說:說是有一個叫許百順的人入獄了問你要不要回去看看。
許三多愣了腦子裡像被炸了一樣話筒在手裡都有些捏不住了。
袁朗在電話那邊問道:這許百順是你什麼人?你哥?你弟?或者是表親?
半天后許三多告訴袁朗:隊長許百順他是我爸呀!
電話的那邊便再也沒有了聲音但許三多一直沒有聽到袁朗把電話掛下。
電話裡什麼聲音也沒有。
許三多收拾揹包的時候成纔在旁邊告訴他:
我給我爸去個電話吧興許他能幫忙的。
成才的爸爸還是他們那裡的村長。
許三多搖着頭說幫不了的進監獄啊……
成纔看着許三多的那張愁苦臉說:興許他認識些什麼……唉也許也不認識他只是個小村長。
忽然許三多問道:成纔多大的事情能讓人進監獄呢?
成纔想了想:應該很大不多半很小……我怎麼知道?
成纔看着許三多的表情說:你就別想了老伯那麼個人能惹什麼大事啊?
這時高城進來了他說許三多車已經來了。我讓他們直接送你到車站……彆着急你能處理好軍隊裡的事也就能處理好家事。許三多心事重重地點點頭背起了揹包。高城拍了拍許三多的肩膀:……走吧我瞧你的心思也不在這了。許三多又是內疚又是難受嘴裡只說了一聲連長就說不下去了。
高城說:你那意思是說你再不回來了不是?
許三多連忙說回來得空就回來看你們。
那還不說再見?高城攆着許三多一邊對成才示意着什麼。
成才連忙說再見許三多。
許三多的眼眶裡在不停地閃着淚花他很想跟成才抱抱。
高城在旁邊看不下去了他衝身後的甘小寧使個眼神說:甘小寧押走。
甘小寧提了許三多半邊身子拖着就走。
成才背起許三多的揹包默默地跟在後邊。
草原上是閉着眼開車也不會撞到人的。
開車的是甘小寧他問許三多:你啥時候再來呀?……你再來可得勻出一個晚上給我對了還有小帥。……就這一晚上全讓連長給佔了。說是說下了演習場就是哥們誰敢跟他搶呀?許三多你說是不是?
許三多沒有做聲。許三多在望着遠處丘陵上的那兩個人影。那是高城和成才。
甘小寧只好自己哼起了歌來哼完了又去瞧瞧許三多許三多還在那看着。
甘小寧撓頭了。
甘小寧說還看得見嗎?我說班長你真的還看得見嗎?
許三多說:八點半方向他們還瞅這邊呢。
甘小寧停下車從司機座裡翻出個高倍望遠鏡一臉的不信邪架在眼睛上就是一陣調。過一會他才找着了目標看了看苦笑了他說**神奇!他仔細看看許三多突奇想地說道:要不咱繞回去嚇他們一跳?
許三多苦笑了:會被他們罵的……走吧。
甘小寧的車子只好再次動往車站開去。
因爲車票是戰友們給他買的這回辦了個臥鋪。
列車到站的時候是第二天了。下站時他有些茫然看着這已經具備些規模的車站他有點不敢相信這就是他許三多的家鄉僅僅幾年呀。走出站口時他的茫然已經成了愕然了當年離開時這外邊應該是一片人聲喧嚷的集市今天已經成了幾棟高聳的大樓和廣場。看起來市面的興盛遠過於往日。許三多彷彿來到另一座城市和所有正在展中的城市一樣它的展足夠讓所有離家幾年的人認不出來這是哪兒。
許三多是這樣想的也是這樣問的他向旁邊的一位行人提問聽到的是熟悉的鄉音:人民廣場嘞你買衣服買電器就是這兒了。許三多笨拙地表達自己的意思他說:我是說這是哪座……城市?那位行人讓他氣得話也懶得說了隨手指了指車站的大門讓他自己看那上邊的站名。
許三多往那邊看了看看見了自己熟悉的家鄉名字臉上頓時有了些如釋重負的表情。許三多於是知道他的確回到了家鄉了。他轉身坐上了交通車當天就回到村上了。
他順着田埂往他的上榕樹村走着那是他自家的村落。
不是農忙水稻田裡清清閒閒的沒個人透着綠色但就連這雞犬相聞的小村裡也有了些改變進村口第一家便是個擁軍便民大商城的小賣部這狗屁不通的名字讓許三多着實多看了幾眼然後走了過去。
剛纔也沒個人影的店老闆從門裡一下紮了出來忽然就驚奇地拖住了許三多的手。
是許三多吧?可不是許三多嘛!我剛纔瞧你好一會呢!我還以爲是我兒子回來了!許三多我兒子啥時候回來?
許三多愣了他說您好!您是……
你別說不認得我!進屋去!
這位就是成才他爹本村的村長。
許三多說啊呀老伯……我這不是故意的我一時真沒想起來……
坐坐坐我就問你成才他好不好?
好好着呢。
怎麼個好呀?你們倆在部隊上有沒有互相照顧?
我們一直都是互相照顧的。
有沒有吃什麼苦?我跟你說吃苦時要同甘共苦有事時要互相幫忙。
老伯我們天天都是這樣的。
那就好上榕樹的人去哪就都該這樣纔好。
村長不改他的官腔他說我那兒子有什麼長進沒?
許三多說有啊!老伯您現在再瞧見成才準就認不出來了。
村長卻恨得直咬牙他說那就回來看看嘛!等認不出來了還回來幹啥?我看見你個軍裝還以爲我兒子回來了呢!許三多終於看見老頭臉上的失望和憤怒他說老伯他一準能儘快回來這兒子老說做成了什麼就回來說再做好了什麼就回來。你做成個天又咋樣?你做成個天還是我兒子!等你把爹忘了再回來你做成個天又管啥用?
許三多內疚之極地賠着笑臉他說我準定告訴他。
外邊有人敲着玻璃櫃說是買菸。村長說你等下子。就賣煙去了。
還是那個呀?村長問外邊的人。
買菸的是許二和他說:白石萬寶。
村長說:不是我說你咱鄉下人抽這煙做啥?什麼白石紅石的。特意進這兩條也快讓你抽光了一條一百多你燒錢哪?然後村長小聲地嘀咕着:我是說你想想你爹……
許三多一看是二和便大聲地叫了起來:
二哥!
許二和一聽也跳了起來:……我還真認不出你來了!
我緊着趕回來的!許三多看了一眼村長說我在這歇會。
許二和的口氣忽然就冷淡了他說回來幹啥?你回來也沒啥用。說着把錢扔在煙櫃上掉頭走了。許三多愣了一會背了包便跟在了二哥的身後。
二和拆開了煙向許三多示意許三多搖搖頭許二和便自己點上了。幹嗎不說話?許二和說。
許三多反應不過來他說不知道說啥好……二哥你還跟以前一樣。
二和愣了一下他說我還跟以前一樣?我都不知道你說啥。你當了四年多的兵我可花了三四十萬啦還跟以前一樣?你都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許三多被二和的三四十萬嚇着了:那麼多啊?
許二和隱隱有些得色他說那可不?教你個乖花得多才掙得多。說着伸手去拿許三多背上的包。
許三多躲着他說我拿得動。
你有多大勁我還不知道?二哥的不屑就是二哥的溫情這許三多也知道就手把包卸了下來。許二和讓他那包帶得整個身子都往下一墜差點沒閃了腰。
你這裡頭裝的都什麼玩意?
許三多說:都說北方的蘋果好我裝了一簍給爸媽嚐嚐。
許二和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他說你跑了幾千裡地背一簍蘋果回來?你咋不背個五十公斤東北大米回來呢?
許三多有些高興了他說我想過都說東北大米好可我吃了幾年還是覺得家裡種出來的好。二和更來氣了他說我是說……我簡單地說行不行你有病啊?許三多總算明白了哥哥說的是什麼他說那我總得給爸媽帶點什麼呀沒啥錢就買了蘋果。許二和也有了些後悔他說我知道有個心意就行了我是說你不用帶那麼多。
許三多親暱地衝二哥樂了:沒多沉我正好鍛鍊身體。
讓二和意外的是許三多那種行事時絲毫不爲外物打動的神情。他說你小子跟以前不一樣呢說不出來着實不一樣。
許三多說沒啥不一樣的長大了幾歲而已。
那就好不像你二哥只能說長老了幾歲而已。
許三多突然想起爸爸來了他說二哥爸到底是怎麼回事?
許二和的臉色頓時就沉了下來也不說話叼着煙往前走着。
村裡隔幾戶便有兩三層的樓房崛起使這村落不再像個村落而有點像個小鎮了。許三多的軍裝和許二和的傲慢都使同村人好奇而不搭話只遠遠地看着。
許二和邊走邊煩躁地撣着菸灰他說是老大給你打的電話我的意思是根本甭告訴你你是不是好好當兵跟我沒關係我是說你回來根本沒用。二和看着許三多的表情接着說:估計老大啥也沒跟你說清楚他那笨嘴跟十年前一個笨樣。
許三多搖搖頭:那倒不是不是我接的電話。
說不說清都不打緊不管事。咱們欠人家錢那就得還人家錢。二和瞧瞧許三多的揹包:這不是蘋果。就是這個道理。
二哥我還是沒聽明白。
我這麼告訴你行嗎?這事賴我我想讓爸掙點錢介紹他個合夥人收咱家鄉這些個山貨。沒曾想那王八蛋靠不住跟爸簽了約一卷啓動資金跑沒影了。我再見他非活剮了他不行。許三多思量着:那也輪不到咱爸進去呀?
爸糊塗我一瞧那合同擬的他不知咋整的是個承擔人。沒掙過錢的人就這樣一看能掙點錢啥也不顧到頭了把自己裝進去。
許三多猶豫地看二和一眼。許二和很豪爽:我回來就爲了了這事。法庭判的還人十二萬資金或者是牢裡蹲一年都知道這事怨不得他這老農民判得挺輕。
許三多頓時輕鬆了他說這就好了這就好辦了。
許二和卻莫名其妙了他說好辦什麼?
不是咱還人錢就行了嗎?二哥你不是有錢嗎?
許二和頓時有些赧然了他說我沒錢。
這幾年你不都花了三四十萬了嗎?
那是花的花出去的你咋還算自己的錢呢?二哥今年不景氣十二萬就是拿不出來做生意就是這樣。二和看看許三多:信不信由你。許三多一時有些茫然。許二和則有些窮途末路的悲傷。許三多低聲道:我信。
我想替爸在裡邊蹲着爸不讓爸說你在外邊還能想想辦法你比我能掙二和苦笑着:就是爸讓法院也不讓。我想借錢可人都是拿個幾百萬做生意不難借個一萬都掏他心窩子。我現在天天打聽騙咱爸那王八蛋的住址找着了就揣把刀過去他害咱爸我陪他玩。
許三多愣了一會:說句實話二哥你那到底有多少錢?
……三兩千吧。
許三多不信。
三兩千就是兩三千!二哥事做砸了這是最後博一把!財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打天下就是這樣你二哥認打認挨!
家雖然是新家但家中暮色很重。許一樂除了多一些老態仍是幾年前那副略顯愚鈍的樣子。許三多滿腦想的還是父親的事情他說怎麼辦呢?二和說沒什麼怎麼辦。爸的心思是蹲一年就蹲一年十二萬你掐斷了他脖子也不吐。我的心思是天塌下來全家頂着不就是倆臭錢嗎?無論如何我想辦法。許三多問有什麼辦法?二和說這不正在想嗎。
二和真的是一臉的困惑。
許一樂拿起二和放在桌上的煙說:我出去遛會。
許二和橫了他一眼:這不跟三弟正琢磨嗎?你走什麼?
你們琢磨唄。這事我沒轍。許一樂也真說得出做得到往門口便走瞧二和神色是終於停了下來便蹲在房門口抽菸。許二和火了:瞧瞧你這德行!三兄弟就你在家陪着爸你還一句你沒轍就完了事!許一樂不慍不火還是那一句:我是沒轍。你有錢有辦法你有轍。就算咱仨一人湊四萬我也沒那錢。許二和氣得跳將起來那架勢是要出去追打他說老三當了五年兵你好意思讓他掏四萬?你蓋房子娶媳婦你敢說你沒四萬?
許三多架住二和說二哥跟大哥好好說話。
許二和不依不饒他說我根本用不着他掏錢!我就是聽那話就想揍他!
許三多連連跟一樂使着眼色一樂終於有些懼意站起身走了。
夜幕低垂下來了許二和和許三多兩人坐在小院的桌椅邊還是沒找得合適的辦法。許二和還是滿嘴的罵他說靠老爸這破事老大那破家就那倆臭錢媽的。末了許三多就勸二哥你過得該說是比我好咋倒恨這個恨那個的?二和又是靠的一聲他說你小子懂屁事!但二和看看許三多覺得不是那麼回事又說:你大概是懂點事了吧?倒是我現在說不清怎麼回事了。
許三多樂了他說你瞧爸把這家拾掇的我到現在還不習慣這就是咱們家呢。
許二和也打量着自家新起的小院他說你知道這呆老頭子一樂是搬出去了。他蓋了東廂房就湊西廂房東邊是我的西邊是你娶媳婦生孩子的連傢俱都辦齊了錢花個乾乾淨淨好像咱們誰還會回來住似的……許二和忽然說得嗓子有些澀想笑卻再也笑不出來哽在那裡。
同樣的情緒也在許三多心頭瀰漫着他說二哥你肯定不會再回來了麼?
不了。二和說難道你還會回來不成?聽說你在軍隊上幹得挺不錯的。
那也挺想家……想原來那老房子。許三多說。
許二和愣了一會說我也想。原來挺順那會瞧爸樂得合不攏嘴我就不知道他美什麼這家裡除了少倆兒子又多出個什麼?
許三多瞧着西廂房說因爲他覺得我們會回來的。他想起這個就樂。
許二和看看他又轉過頭去:大概是吧。我現在可看透了錢是個糟心玩意咱們家原來好好的現在……瞧你大哥連天塌下來全家頂着這話都說不出來了。二和沮喪得不知如何是好許三多不由拍拍他的肩:別這麼說他是咱們大哥。
許二和由不得又看了看許三多:老三你這趟回來我覺得是長大了你要沒回來我現在大概就又在喝悶酒了跟誰也說不上話。我也不知道你經過啥事大概你們軍隊上是真煉人。可我就想知道你寬厚你仁義你有孝心這有啥用?你拿這給我換回個十二萬來?
許三多苦笑着搖搖頭。
許二和說得了得了你知道你二哥一個說了狠話就後悔的脾氣。
許三多的目光忽然在眼角掃過的房子上停住了他說二哥咱們家房子值多少?許二和說你敢刨老頭子祖墳啊?我想過老頭子要跟我玩命。
許三多說:那是爸給咱們蓋的可現在出了事的是咱爸。
許二和明白許三多的想法他瞪着許三多愣了。
第二天許三多看父親去了。
二和沒有去他跟許三多忙同樣一件事情:讓父親回家。
二和的焦躁是因爲沒有孝順爸爸的機會現在他終於找到這個機會了。
這是那種相對疏鬆的縣城拘留所。父親在警察的陪同下走到許三多的面前。他散手散腳的不光沒有萎靡不振反而是滿面紅光。這讓許三多有些意外。
滿面紅光的許百順一屁股在兒子對面坐下要不是旁邊還有個警察幾乎就要樂開了花他說小子你還捨得回來呀?他不知道許三多心裡難受許三多隻說了一聲爸下邊的話就哽住了。
許百順說:聽說你現在又換地方啦?高級單位?到高級這班長就該算是個官了吧?
許三多說還是個兵爸。
許百順說瞧你小子這點出息那趕緊回來算了。
許三多點點頭看着父親那笑臉又不知道怎麼說了。
許百順笑了說難受啦?難受啥?你老子用不着你惦記你老子上哪都能照顧自己作息時間都按所裡時間勤着點打掃見制服勤問着點好人不會跟你咋的又不是啥大罪。許百順對着警察問:是不是祁同志?
警察繃着臉轉開丟了一句話:這點時間不跟兒子說話你跟我嘀咕啥?
許百順說對對對。你瞧人多好別替我擔心啦。你要這麼想這要還可是十二萬這要坐呢也就是一年。一年十二萬你老子我在這蹲等於一月省一萬不是一月賺一萬哪!這好事上哪兒找去?
許三多看着爸笑得如花綻放真個是有些哭笑不得他說爸大哥二哥都惦記你不能讓您在這呆着。許百順說惦記唄你老子要在家你們哪還會惦記呀?你回去告訴老大老二大的可勁兒給我把孫子生出來二的可勁兒掙錢這事他們老子頂了一年後出來了你在部隊在家裡都準備好了咱們全家和和美美聚一陣子。
許三多說爸錢再還不上您就得轉正式監獄了那時候錢還上您也出不來了。
皇帝不急急死太監呢。你急啥?這錢不還啥時候都不還。
許三多說我昨兒跟二哥合計了一晚上把東西廂房賣了拿錢還人您出來。許百順一聽急了他說嘿你腦子又進水了。房子多少年攢出來的?坐牢不就一年嗎?再說了房子賣了咱家住哪?絕不能賣。
正房夠您跟媽住了我跟二哥這幾年都回不來。
你跟二的就是不想回來把房子賣了好又多個藉口。
不我回來當完這幾年兵我就回來。我不去別處。
那你住哪?許百順問。
許三多說我準能把自己住的地方掙出來。
許百順說閉嘴吧你這房子有哪塊磚是你掙出來的?你敢賣老子的房老子回了家跟你玩菜刀!
許三多於是愣愣地看着爸爸許百順也意識到這不是一個可以立刻駁斥的意見。
許三多隻好全盤說出來了:說實話爸二哥今兒沒來他跟人談房價去了。這事他拿手賣了錢這幾天就接您回家。
許百順這回是真的急了猛地站了起來:你敗家子呀?明明你老子一年就出來你非得給我砸鍋賣鐵?許三多你砸誰家鍋?你老子許百順的!
一旁的警察呵斥道:4598注意點。
許百順只好坐下他說你現在立馬給我走去給二和打電話告他房子不許賣!快去!
許三多搖着頭。他不去。許百順雙手叉腰再一次猛地站了起來他說這房子是我的!
許三多也激動了他說賣得了多少錢我一定還給您。
許百順說誰要你還?你拿什麼還?
許三多說:我現在是士官我一月能省下六百塊就算我一直是士官一直是六百塊工資這錢我十六年後就能還你。
許百順笑了:十六年?你給我天南地北地開玩笑?誰要你還了?你趕緊去給我把二的吆喝住了。許三多說我不去。許百順急了他說算老子求你了三的那房子是給你和二的留的呀!許三多說我知道爸這些年掙點錢全花在我和二哥身上了所以我們都覺得現在正好把它還給爸。許百順還是不讓他說有本事你們拿別的還!這老子掙的!你老子愛在這呆着怎麼的了?你拿錢來我也不出去!
許三多說爸咱們家光明磊落咱們家不能欠別人的。
許百順說我欠!又不是你欠!
許三多也急了他說爸您是我爸。我不能讓我爸在這我要讓我爸回家。二哥急得整天暴青筋因爲您在這;二哥一想起以前胡花掉的錢就想扇自個因爲您不能回家。我不能讓您在這地方委屈因爲您是我爸我現在覺得家都不像家因爲爸不在家。
許百順這一下愣了愣到眼圈忽地就紅了他終於嘆了口氣說:你……你還真給我長出息了。我沒長什麼出息。爸我現在就知道這幾年真是沒爲您做什麼到現在有了事也只好賣您給我們攢的房子。爸我記着的等我從部隊裡回來我準給您把房子買回來咱也不蓋別的就把爸親手蓋的房子買回來然後咱全家和和美美地在家裡呆着。
許三多的話讓許百順搖搖頭就勢抹了把眼淚。
那以後怎麼辦?
許三多說我不知道以後怎麼辦。我就知道咱們家挺好尤其是咱爸凡事都爲我們想着這麼大個事都沒給我們看出苦臉。我還知道二哥了毒誓以後不瞎花錢也不說錢是驢日的貨二哥要好好掙錢好好攢錢說不定還娶了媳婦生個兒子。
這個承諾許百順聽着順耳他說真的假的呀?……這事燒房子二的他都不答應的。
許三多說真的。爸就因爲這事二哥好好想了他心裡有你。
許百順忙不迭地點着頭:那你呢你呢說給你老子聽聽。
許三多想了想他說我還想當幾年兵我的心願還沒了不過不管我做什麼我永遠是爸的龜兒子。
許百順愣了一會伸手一下一下捋許三多的頭許三多溫順地低着頭讓爸捋着。許百順出神地微笑了從心裡說出了一句:龜兒子。他覺得說這句話他心裡好受。
那一天許三多他忽然明白自己有一個多好的爸爸。他忽然明白自己有多對不住這個好爸爸那是個讓人悔得拿腦袋撞牆的事。他那個本該哭卻笑得心花怒放的爸爸讓我明白了原來每個當兵的都拖欠了家裡人的那份情感所以每個當兵的提起自己家來時都帶着些內疚。見過父親出來在街上他晃過了一家修鞋的攤子他看到上邊掛了一個牌子上邊寫着“軍人免費”。他當時笑了笑。心想這年頭驚世駭俗的牌子真是飛滿了天了。
他想看看修鞋的攤主看到的只是一個背影便走過去了。然而當他快要走出街口的時候他忽然站住了他又想起了那個修鞋的攤主他突然狠狠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一轉身就狂奔了回來。
那攤主就是他的戰友伍六一。
伍六一沒有看到許三多。伍六一正牛皮哄哄地跟那一股子兵味的顧客拌嘴他說:說了軍人免費就是軍人免費你當我打廣告呢?那我會在下邊註明掛羊頭賣狗肉的。那顧客說我現在退役了我在哪不能省倆錢當兵的憑什麼佔當兵的便宜?
伍六一偏和他叫板:那不叫便宜多少錢買不着個樂意。知道不?
你哪個軍的?這麼牛皮?那顧客不服了。你哪個軍的?這叫一個死硬?
站在一旁的許三多禁不住了他大聲地喊道:他萬歲軍的。
許三多的聲音把伍六一嚇了一跳他擡頭一看看到了許三多臉上的笑容頓時泛開了。這就是你們死老a的軍裝嗎?伍六一神奇地問道。
許三多卻沒有回答他說:你不是說不離開部隊的嗎?
伍六一收拾起攤子兩人就到飯館裡喝酒去了。
那一天他們喝了很多酒。喝完了伍六一又自己去拿。
許三多說你就別老走動了!還喝我去拿。
伍六一隻是笑他說走走好你走的時候我還沒出院呢你現在以爲我剛出院呢?要不要我給你起個大飛腳看看?許三多知道這人說出來就做得到忙說行了行了你就坐下吧。
伍六一告訴許三多要說修鞋就這個不好天天得坐着沒曾想我伍六一最後幹了份跟公務員差不多的差使。
許三多一直地審視着伍六一的那條腿最後他問了。
他說你幹嗎這麼幹?
伍六一卻故作不知他說怎麼幹?
你知道我說的是什麼。
你也知道我爲什麼這麼幹。
兩人不約而同地去搶桌上的酒給對方倒上。
許三多低着頭他說因爲要強?
伍六一想了想說我沒覺得我多要強。
許三多默不作聲地拿杯碰了碰伍六一的杯子然後一飲而盡。伍六一笑着端起杯子說你小子一進老a酒風大變哪。可許三多拿下了他的杯子他說我不用你喝我要你說。
伍六一無可奈何地搖搖頭他說行你小子現如今有些連長風範跟他一般強橫了。
許三多實話實說了他說我從他那上車回家我們都很掛念你不知道你在弄什麼玄虛。
沒弄什麼玄虛我相信我瘸着這腿兒也能上戰場可你信我這腿子能跟你們站一個隊列嗎?伍六一很認真地望着許三多。許三多隻好說:其實那時候我就不信你會老老實實去幹什麼司務長。伍六一說所以我走了臨走時一連長珍而重之給我掖上殘廢證好像給我掖上個後半生質量的保證。到了這安排我在縣機關做個保安我一瞧也摸不上槍自個又試試以前使把勁能追上步戰車現在不使勁還真讓兒童三輪甩後邊了。我去蹭那口飯幹嗎?
許三多想了想點了點頭但心裡總是有些難受。
伍六一笑了:你點頭是換你也這麼幹?
這個問題讓許三多沉思了一下他說那我會試試做保安做不好再想別的。我點頭是我知道你的脾氣。伍六一便哈哈大笑起來他說所以伍六一永遠比不上許三多呀。可許三多說不對他說許三多是永遠追在伍六一後邊的。
兩人不覺都笑了起來。
但喝着喝着許三多的心裡又暗暗地爬上了一絲憂慮。
他說修鞋愉快嗎?
伍六一不以爲意他說談不上愉快不愉快吧它是門生計。靠了這門生計我能自己養活自己不用把自尊心和在每天的飯裡一塊吞了就是這樣。許三多咱們這自尊心是在鋼七連練出來的鋼七連沒了這玩意可還顯得特別金貴。
許三多脫口就說:鋼七連還在。
伍六一愣了一下說對對對你還在我也還在。很多事情是隻要你心裡有他就在。許三多你這次來巧了再幾天你就見不着我了。許三多說你要去哪?伍六一賣了一個神秘他說我要去見一個你準也特別想見的人。
許三多想不起:誰呀?
伍六一想了想便提醒道:你想想誰帶你進的部隊誰教你當的兵你忘了?
是班長?
伍六一笑了將一張壓了膜的照片拿出來放在許三多的面前。他說:我珍藏在攤上剛纔捎出來了我想你準定想看。
那是史今和一個年輕女人的合影。
全家福?許三多從照片上好像看出了什麼。
得重新照啦。咱們嫂子照這張的時候肚子裡已經懷了一個現在出來了是八斤一兩我說班長你天天不慍不火的原來勁全攢這了?他說對了就爲趕八一這個有紀念意義的詞。
許三多看得不肯放手他說你去看他?
纔不我們要合夥啦。他住在山下那山聽說挺漂亮現在人有錢了就花錢找咱們那種累爬山他剛開始做嚮導做得八十里聞名了乾脆做了教練我打算去他那班繼續幹班副。許三多光是想想就很開心他看看照片又看看伍六一塌實的笑臉覺得真好。
伍六一說:我去找班長掙不掙錢不是最重要的我就是還想過過去那日子……我打算這輩子就活在過去裡了用現如今的話說我這算不算是特失敗呢?
許三多很認真地搖搖頭:我只能說我特羨慕你。我真想跟你一起去。
伍六一笑了跟許三多碰了碰杯子一飲而盡而後是長時間的沉默。
臨走的時候伍六一把許三多曾給過他的兩千塊錢強行地塞着還給了他。伍六一說你已經幫過我了沒這錢就沒這鞋攤。伍六一說明年來吧來看我和班長以及我們大夥的侄子。讓許三多感動的是伍六一給他的錢用的還是部隊裡的那個舊信封。
許三多回來後就動手搬傢俱了。他們把東西廂房的傢俱搬進仍屬於自己家的正房然後把父親親手蓋成的房子賣了出去。
父親從監獄出來那天是許三多和許一樂兩人攙扶着出來的。許二和租了一輛車在外邊等着。
家是顯得擁擠而凌亂了到處都是搬過來的傢俱。
父親一坐下許三多就給遞來了一個蘋果。許百順聽說是許三多揹回來的便細細地嚼着想琢磨出這兒子揹回來的蘋果到底有什麼不同。可嚼了一口又一口最後他現沒什麼不同心裡只是知道這蘋果是當兵的兒子買回來的。
三天後許三多就回部隊去了。
許家的人都到公路上去送。
許三多回頭看看爸許百順伸出了手許三多會意地低下頭那意思是讓爸摸摸他的頭。許百順卻忽然把手縮回了改拍了拍兒子的肩膀他說得了得了龜兒子穿着軍裝呢。許三多笑了忽然跟父親狠狠地擁抱了一下。
許三多衝家裡其他幾個也揮揮手說:我走了!
因爲車已經來了。
許二和叫住許三多他說老三。買回房子的錢你不用操心你當兵的能掙幾個錢?
許三多笑了他說二哥咱們一塊掙好不好?
嗬你小子一個傻大兵敢跟我比掙錢?老子上半年就掙出十二萬……二和看着許三多笑着搖搖頭他有些赧然。他只好改口說對對對掙出來纔算你二哥又犯老毛病了。
許三多叮囑他要跟大哥好爸說要和和美美過日子。
許二和半真半假地回頭衝許一樂瞪一眼許一樂笑了笑仍是很愚鈍的樣子。許二和便拍了拍弟弟的頭他說你走吧。等房子買回來你可得回來住。
許三多揮了揮手就上車去了。
一家人看着車子把許三多慢慢地拉走。
許三多剛回到a大隊的宿舍袁朗和齊桓就帶了一幫人撲了進來。許三多這一走就一個月了。他們都在等着他的回來。
第二天袁朗讓許三多到他的辦公室裡去了一趟。
他問他:現在你的心裡清淨了嗎?他說許三多你心裡要不清淨的話你沒法做任何事情你知道嗎?
許三多點點頭他說非常清淨。比以前更加清淨隊長。
袁朗說那你能繼續執行任務嗎?
許三多告訴他我回來就是爲了執行任務的。
袁朗說那你告訴我你出去將近一個月了得到的答案是什麼呢?許三多說報告隊長和您臨走時告訴我的一樣我是離不開部隊的。袁朗說那這趟不是浪費嗎?許三多說報告隊長別人的忠告會留在腦子裡只有自己找到的才能進到心裡。袁朗點點頭他爲他感到滿意他說你這個固執的傢伙我不怕你不回來了我怕的是你回來了也變了變得不適合我這支部隊了。許三多說不會的隊長我想對軍人來說軍隊是他衡量世界的尺度。
袁朗說好我都快要說不過你了。
最後一個問題你臨走時我說你離不開軍隊我還說過什麼記得嗎?
報告隊長您說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想等我回來一起完成。我猜這不是戰鬥任務咱們的戰鬥任務都是突的不可能提前一月通知;我猜您現在叫我來就是爲了這件事情。
袁朗於是認真了起來。
他說有個國際偵察兵競賽叫生存與突擊你聽說過嗎?許三多搖搖頭他沒有聽說過。
這是自上個世紀冷戰結束之後各軍事強國爲加強軍事交流舉行的敵後滲透作戰比賽說是爲了友誼可你知道所謂友誼是建立在較量基礎上的。這個競賽因爲選定的地理環境惡劣比賽條件嚴苛而立刻獲得了非人道的名聲可這非人道正好是最殘酷的敵後作戰需要的所以每屆的參賽隊都是趨之若鶩每屆也有許多參賽隊因不人道而退出比賽。
許三多在心中想象着:到底是怎麼個不人道了。
允許因爲環境惡劣而造成的真實死亡允許因流彈擊中而造成的真實死亡我這麼說你有個概念了吧?賽場選擇在直徑三百多公里的原始叢林要求在八十七小時內完成奔襲途中的二十多個課目假想敵的兵力、規模和部署是完全按照應付局部特種戰爭配置的想知道得更多的話這些資料你可以拿去看看。
許三多的眼睛裡已經出了光來了他說您希望我參加嗎?
我希望你看了這些資料後再回答。我們的國家從未用傾軍之力去對付這世界級的比賽每次參賽都只是由各軍區輪換選出對手參加每次參賽也都有相當不錯的成績這次是輪到我們軍區參照以前的成績倒讓我覺得有威脅。
許三多重複了威脅二字他有點不解。
各軍區以前打出的成績都不錯甚至比我們現有紀錄好。許三多我相信中國有最好的步兵這可不光說咱們軍區。
許三多知道了他立即立正請命:我希望參加。
袁朗笑了他說你不看資料了?
許三多說我肯定看但條件合格的話我肯定參加。我就想問隊長一句同隊的還有誰?
我們選拔兩個參賽隊一隊四人我這隊是你吳哲那小子各種外語說得比母語還好準用得上。
許三多有些意外他說沒有齊桓嗎?
袁朗也在衡量最後他說沒有。他經驗豐富可絕沒有你那種耐力。
還有一個人是誰?許三多問。
還沒有人選。最後一個名額我想留給跟你一樣來自步兵團的普通步兵說到單兵能力他們好多人不比老a差。袁朗把那堆資料向許三多推了過去:各團隊推薦的人選後天到達我會進行再淘汰然後是幾個月的特訓。說到特訓袁朗笑了他望着許三多說:對你來說主要是外語的特訓我希望這幾個月你的外語至少達到六級。
許三多敬了個禮莊重地把那堆資料拿走了。
許三多拿回屋裡的那些資料是歷屆比賽中的一些記錄。
躺在下鋪的齊桓卻有一搭沒一搭地問他一些景點的事他說我讓你看那麼多的景點你真就去了一個?許三多說對就去了**。齊桓說就是那個我愛北京**的**?老天爺你去那兒幹什麼?許三多說:我去看升旗。
齊桓忽然就激動了他說那我要通報全隊表揚你!你看見什麼?
許三多說看見了升旗。
齊桓說還有還有你想起了什麼?
許三多說:想起要回老部隊看看。
齊桓真真地激動了他說我一定一定要通報全隊表揚你!
齊桓突然站了起來他看到了牀上的許三多在看什麼。他的臉上迅掃過了一絲不悅他說三兒不該問的不要問不該說的不要說……可我知道你在看什麼這不算違反手冊。
許三多猶豫了一下他遲疑着該不該告訴他。
但齊桓自己說了他說是生存與突擊競賽的資料這是我先說出來的這就不是套情報了。齊桓素來是個磊落之人。
許三多說是的齊桓。
齊桓說我算計着日子也該到了我還知道這次輪到咱們軍區。許三多我等這個比賽已經幾年了你知道嗎?它算是咱們步兵榮譽的頂峰了這比賽要是拿了名次你就是全世界排了頭幾號的步兵。
許三多想了想說:這些資料……你要看嗎?
齊桓說我想看可我不看。
許三多從上鋪看着齊桓那個有些抑鬱的眼神他很過意不去他說我不知道說什麼纔好。
齊桓反而笑了:我也在算如果沒通知到我的話還能通知到誰。我想得有你果然有我想還有吳哲誰讓那小子有語言天分。我想剩下那個是我吧?現在看起來不是我。
許三多愣了一會摸出一個從家鄉帶來的橘子遞下去。
齊桓笑着接了他說許三多我想過我戰鬥經驗比你豐富可你的耐力是沒人能比的不光是體力上的也是意志上的這場比賽是你的天下錯不了。齊桓笑着看手上的那個橘子:現實有時候好像蠻殘酷可你如果笑着接受了現實其實也蠻溫情的。
許三多長噓了口氣說:謝謝你齊桓。
齊桓乾乾脆脆地說:跟你說這些話一是不想你那麼遮遮掩掩看壞了眼睛一是實在忍不住想給你打個氣做全世界最好的步兵許三多。
許三多看着齊桓把自己的燈滅了把自己遮在一片黑暗中。
凌晨許三多像往常一樣又與別的老a一樣出現在了靶場上。
各步兵團推薦的參賽選手已經到了。袁朗所說的新一輪的選拔又開始了。
這是一場射擊的選拔。有效射程上的靶子轉眼間就被士兵們收拾掉了。靶場上的槍聲慢慢地稀落下來。然而人們很快現還有一個槍聲仍在響着而且全部是單的射擊者似乎是極其吝嗇自己的子彈。
這是個目視距離極差的黎明剩下的靶子幾乎在靶場的另一端那位伏在散兵坑裡不可見的射擊者根本聽不出瞄準的間歇那邊的靶子卻一個一個倒下。
停了射擊的那些選手在面面相覷只有特種兵們在暗中竊竊私語。
最先好奇的是齊桓他說這誰呀?早出有效射程了。
吳哲用手測了一下:違反生物規律。此條件下人類目視距離爲三百米他已經打到五百米開外。
齊桓突然轉頭去看許三多的表情他說三兒這射手你認識?晨色下的許三多神情早已有了些異樣而且有些激動。
他說我只認識一個人是這樣用槍的。
這時袁朗從那邊過來了他怒氣衝衝的他的身後一個軍官在窮追不捨地解釋着什麼但袁朗不想再聽他說我不管你是行文錯誤還是根本就沒過腦子淘汰過一次的人你又送回來做什麼?你認爲我有很多空閒時間嗎?
許三多一聽就知道了他爲此精神緊張起來。
那軍官還在解釋着:他是我們集團軍力薦的他是馳名塞外的槍王!袁朗不聽他說我要的是能和他的集體抱團的兵我要的是個四位一體的小小的兵團!
袁朗說着走遠了。
許三多靜靜地站在那裡終於槍聲停下來了那名射手從坑裡站起。
那就是成才。
許三多沒有做聲他悄悄地躍進散兵坑裡匍匐着朝成才靠近。
成纔在孤零零地調整着自己的步槍。
許三多低聲喊道:成才!成才!
成才愣了一下回頭看一眼起身便走。
許三多想留住他:你別走。我有些資料對你可能有用……
成纔沒有回頭他加緊步子走向靶場中央。
許三多愣愣地看着成才遠去的背影心裡有些不是滋味。
許三多決定爲成才找袁朗談談。
他敲門的時候袁朗正在對着桌上的選手名冊愣上邊的大部分名字已經打上了叉。讓他愣的是成才那個名字和後邊的連串項目成績明顯高出儕輩。
許三多一個敬禮之後將一摞靶紙放在了他的桌上。
袁朗有點莫名其妙他說這是什麼?彙報你今天的射擊成績?許三多說報告隊長這是成才的射擊成績。
袁朗忽然就生氣了他說許三多你這算是什麼?你的職權範圍內包括選拔賽手這件事嗎?許三多說沒有。許三多說:可我現在不是軍人我是在爲我的朋友說話。袁朗於是掃了許三多一眼他說軍人是你說是就是說不是就不是嗎?
這話把許三多噎住了。
你現在可以走了袁朗說:你的越級行爲我會徇情處理的。
可許三多不動他說:可是軍人都有戰友您可以說您的級別和職權我要爲我的戰友說話。袁朗頓時就更加生氣了。他說我會記下這一條某月某日士官許三多試圖干涉指揮官決策。許三多不怕他說您還可以記下這一條某月某日士官許三多明知故犯試圖與選手接觸未遂。他明知選手禁止與基地人員接觸卻試圖向選手透露比賽信息該選手因爲不願意佔這種小便宜而掉頭走開。
Www▪тт kan▪¢ 〇 我會給你記過一次許三多你喪失原則你讓我失望。袁朗吼叫道。
許三多微微鎮靜了一下說了聲謝謝隊長。然後準備出門。袁朗也忽然地平靜了下來他說你等一下。你先說出你要說的話再走。
許三多說:我覺得現在跟您說什麼都會起反作用。
袁朗卻來勁了他說你現在連說話的勇氣也沒了嗎?許三多說報告隊長我擅自去打聽過選手成才的成績我知道他在各個項目上都名列前茅甚至過我在最佳狀態的成績我也知道這沒什麼用您對他沒有信心。
袁朗嘆了口氣他說你又違規了許三多你的服役記錄非常清白可我現在一次要給你記上三條。許三多卻像沒有聽見一般他說我本來想告訴您他是怎麼練出來的可後來我想沒用您入伍的時候我們連木頭槍都沒玩過您當然知道怎樣才能練出這樣的成績來。
袁朗肯定地點頭:我當然知道。
所以我給您拿來了這些靶紙成才的射擊成績。
你是認爲我沒見過靶紙還是不知道成才的射擊成績?
許三多看他一眼將那些靶紙在桌面上攤開那些靶紙幾乎被洞穿在同一位置上。
許三多說:用自動步槍精確得像在用狙擊步槍這就不說了。隊長您覺出什麼了嗎?
袁朗笑了:莫不是你小子把靶紙摞在一塊然後一槍打出了這麼些洞?許三多沒有回答他的話而是說:所有的靶子基本都在同一位置命中我想問您這樣的射擊要多穩的手?這麼穩的手要多穩的心?
袁朗卻故意輕鬆地笑了笑:你來跟我說玄的?
不是的隊長。我知道您擔心成才的不穩重可您摘了您的有色眼鏡吧他這趟再來可不是爲了什麼活得更好要當最牛氣的兵到哪都能當最牛氣的兵他不是非得來咱們這他來是爲了圓自己的夢想。您要專業的軍人專業不就是一顆穩重的心嗎?都擺在這靶紙上了。您要一個四位一體的兵團我是不是這兵團的四分之一?如果我的戰友連公平的競爭都沒有就被淘汰我終生遺憾。
袁朗想了一會許三多的話他知道許三多說的有道理可他還是說:我仍然會給你記下那三條甚至考慮到了國外也讓你做預備隊。
來的選手已經淘汰得只剩下四五個了他們佇立在操場上。但裡邊有成才。
長官袁朗在隊列前踱步忽然回頭盯在成才的臉上。
成才你身負重傷彈盡糧絕後有追兵前有堵截你還剩什麼?
報告隊長唯有意志。成才早把這融在血脈裡了。
你被淘汰了回到你的草原上你只有那杆沒有子彈的槍你還剩什麼?
成才愣了一下看着袁朗那狡黠的眼神立刻明白他已經與某人交談過了。
報告隊長唯有意志。
你有意志嗎?袁朗以遲疑的口吻問道。
報告隊長意志就是不放棄只有放棄過的人才知道什麼叫放棄。我放棄過一次……我夠了。袁朗的眼睛眯縫着幾乎讓人看不見他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