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笑了笑,並沒有說什麼。
楚流煙笑道:“吳國公,若是有人口是心非,假裝義氣,得了一場大富貴,有了小小的勢面,便瞧不起貧困的親友。見了不義的金錢,一念之慾,便忘卻了一生秉持的氣節,如是可算好漢子。”
朱元璋愣了一愣,不由的說道:“本國公生平最恨的就是這種見利忘義貪慕虛榮之人,此等人物,其人其品,實在是令人厭惡。”
楚流煙面色一正說道:“如今軍中有人言,吳國公因人成事,等到功業成就之時,局面安定之日,卻不能善待功臣,忘恩負義,簡直是毫無心肝。”
朱元璋沒有想到楚流煙居然如說辭,心中實在是極爲意外,不由的黑虎着臉兒質問道:“究竟是何人如此造謠,爲何要說本國公忘恩負義。”
楚流煙自然是知道吳國公朱元璋不滿自己剛纔言及的話,不過楚流煙雖然知道朱元璋被自己的言辭所激怒,卻已然沒有揮手讓自己離開的意思。
自然也就表明可吳國公朱元璋想要知道軍中之人對他都有什麼樣的風評。
作爲軍中的主帥和應天城實際上的主人,月旦人物之類的情事,在於朱元璋自己來說也是極爲看重了,物議沸騰之際,自然也是人心惶惑之時。朱元璋作爲吳國公,職司民牧,理應燮理陰陽,咎不容辭,自然對於這一點是極爲關注的了。
更何況眼下漢王陳友諒大兵壓境,若是軍中有將士叛亡的跡象,就算是朱元璋再有天大的能耐,也沒法扛得住漢王陳友諒的大軍。
楚流煙摸清楚了朱元璋的心思,語氣愈發從容的說道;“軍中將士多有不滿吳國公囚禁徐達將軍之事。”
“不過是些平素和徐達交好的將領,不過楚軍師可知道,滁州的十多萬將士都威逼着本國公殺掉徐達。”朱元璋不急不緩的說道。
“此事,我確有耳聞。”楚流煙也不躲閃這個話題,開口說道。
朱元璋心中爲自己辯稱了一句道:“既然如此,我軍將士爲何要埋怨我朱元璋如此處理徐達,怎麼說應天將士也都是我麾下的臣民,只是不知爲何要如此編排,非要說我朱元璋是個忘恩負義之人。”
楚流煙眼見吳國公朱元璋還是不肯承認此事,也沒好氣的說到:“不管如何,軍中物議沸騰,這是事實,若是今日吳國公你拿着寶劍頂着我的腦袋,我也會將此事說出來,就算死在你面前,我也要請求吳國公釋放了徐達將軍。”
朱元璋一聽楚流煙說願意爲了徐達死在自己的面前,心中突然想到了李善長對自己說及的事情,不由得面色一沉,對着楚流煙說道:“可是我不肯講義氣,朱元璋自然是知道以恩相結,以死相報的道理,只是這件事情雖非我所願,卻不得不如此。眼下漢王陳友諒大兵壓境,滁州兵勇方面的意見我也不得不重視,若是得罪了滁州的十多萬的將士,這些人倒戈相向,應天城恐怕很快就要被漢王陳友諒給踏平了。”
楚流煙笑了笑說道:“若是滁州將士都會刀兵相向,連城訣也不會派出數萬將士來相助於你了。”
朱元璋心裡頭一咯噔,面上微微的露出了疑惑的表情,明白楚流煙已然知道了滁州將領出兵相助的事情了。
楚流煙不理朱元璋面色的變化,依舊說道:“大兵出征的事情是誰也瞞不過去的,既然滁州將領有此表示,已然表明滁州將士也是肯助吳國公抗擊漢王陳友諒的漢軍的,莫非吳國公方纔言及滁州將士不答應之事並非事實?”
朱元璋不無鄭重的對着楚流煙說道:“一旦兵勇中激起兵變,勢必影響全局,本國公於此警惕殊深,徐達將將軍驍勇善戰,艱苦備嚐,卻主動跟本國公陳請要犧牲一己的性命來使得滁州將士歸附,眼下滁州將士雖然是有心歸附,不過依然是要本國公殺了徐達,以此作爲日後聽命與我的條件。”
“徐達身爲軍中大將,威望素著,對於吳國公,也是奉行唯謹,根本沒有任何不規矩是事情,還爲吳國公立下不世的大功,難道吳國公就不能饒過徐達將軍的性命麼?”
朱元璋不答應此話,反而開口說道:“本國公今日聞人道徐達麾下的將士百戰艱難,銳氣都盡,真正是‘強弩之末,不足以穿魯縞’,擬和漢王陳友諒一戰之後,隨即繳銷關防,裁遣徐達麾下將士,只准留下一半部武,淘汰老弱,得力可用的,仍當留營,別遣良將統率,休養整頓一番。”
楚流煙聞言大驚,雖然摸不清楚吳國公朱元璋心裡頭是否真的有此想法,倘或真的如同朱元璋所言,勢必是想將徐達麾下的將士強行拆散,楚流煙覺得自己覺不能容忍此事發生,便決然開口說道:“吳國公絕對不可如此草率行事,徐達麾下的將領勞苦功高,忠勇奮發,非是他軍可比。本來應該,犒賞三軍,並移此勁旅,馳赴前線,相機防剿漢王陳友諒的漢軍,毋令漢軍得以奔突。至於將士久役於外,兵疲馬乏,吳國公本來應當憫其辛勞,且嘉其勇壯,非但不可出裁撤之言,令其軍遽萌退志,應當加意拊循,以示吳國公體恤之意。”
朱元璋方纔的言辭不過是試探楚流煙而已,聽得楚流煙如此爲徐達麾下的將士辯白,心中已然明瞭楚流煙和此次將領抗命之事必然有所牽扯,可是朱元璋已然不忍將此事怪到楚流煙的頭上。不過心中依然還是想要在試探楚流煙一下。
“楚軍師說的雖然有些道理,不過此事我已然深思了幾日,如今徐達麾下的將領桀驁不馴,本國公不得不如此。”
楚流煙一聽朱元璋依然是這種態度,覺得方纔自己的勸諫全都像是鐮刀斫在岩石上一樣,明白無誤闡理和銳利無匹詞鋒絲毫未能把種吳國公身上的頑固偏執切削一點下來。
如今看着朱元璋臉色這種絲毫沒有被自己言辭打動的根本就是毫無反應的面色,楚流煙實在無法從他的深沉不露的表情中揣測到他心裡究竟是不是如此作想的。
楚流煙心中一急,衝口說道:“徐達麾下將士也是爲了營救徐達將軍,請吳國公朱元璋不要歸罪這些無辜的將領。”
朱元璋一聽此言,心中洞明,徐達麾下將領的此次抗命,卻是和楚流煙有所牽扯,而且關係殊深。
朱元璋心中騰起了一團怒氣,沒有想到楚流煙爲了營救徐達,居然會如此做,甚至不惜得罪自己,莫非在楚流煙的心中,徐達是如此的重要。恍恍惚惚之間,他覺得自己在某些事情上已然敗給了徐達,這種挫敗無力的感覺使得朱元璋心頭焦躁,說話的口氣也便了調。
“楚軍師莫非一定要阻擋本國公裁撤了朱元璋徐達的部武。”朱元璋的有些不忿的喝道。
楚流煙一怔,已然從吳國公朱元璋的口氣中隱約聽出了一點別的意思,楚流煙思忖了一下,猛然發現自己方纔口不擇言,說錯了話,泄露一些不該泄露的事情。
楚流煙心中生出一股寒意來,沒有想到堂堂的吳國公居然會設下如此圈套,將自己的本意給引了出來。
楚流煙沉默了下來,沒有吭聲。老實說,如今朱元璋既然洞察了自己的真意,就算自己如何表態都不能挽回吳國公的心意,如今之計,還是保持緘默來的聰明。
朱元璋見楚流煙沒有言辭,心中益發肯定了剛纔的想法,明白楚流煙是鐵了心要救出徐達出去了。
心中念及這一點,朱元璋暗自慶幸,幸好自己已然令人將徐達轉移到了一個極爲安全的地方,若是不是如此做好預先的防範,說不定楚流煙早就鼓動徐達麾下的將士前去應天城裡頭的監獄將徐達營救出來了。
朱元璋不由在心裡頭對於徐達和楚流煙的關係又深深的誤會了一層。
想到此處,吳國公朱元璋也不由的驚出一身冷汗了,暗自覺得幸好自己眼明手快,暗中派人將徐達從應天的監獄裡頭提了出來,軟禁在一處外人極難發現的地方,否則的話,徐達恐怕已然被其麾下的將領給救了出去。
心頭閃過這些念頭,朱元璋的臉色益發的陰沉不定,一旁的楚流煙卻不知朱元璋居然揣測到了這般情事。
楚流煙沉默了一陣,對着朱元璋求告道;“吳國公,徐達麾下的將士已然派人知會了我,想要請我替他們來吳國公的府邸面見吳國公,希望吳國公能夠釋放了被吳國公羈押至今的徐達將軍,並開復徐達將軍的軍中職務,依舊讓他領着那幫子將領幫着吳國公抗擊漢王陳友諒,否則的話,徐達麾下的將領就會抗命不從,無論吳國公派誰前去,都不會拔營抗擊漢軍。”
朱元璋聞言心頭一怔。
看來楚流煙是鐵了心要幫徐達了,就算是自己想要好好的勸服楚流煙恐怕也是不好開口了,楚流煙心裡頭還是向着徐達的。
朱元璋在心裡頭悲哀的想到,若是自己和徐達易地而處,不知道楚流煙是否也肯爲自己做這些事情。
心裡頭的一陣悲涼的感覺涌了上來,朱元璋覺得自己實在是太過患得患失的了,在眼下如此危急的情勢之下,居然還會考慮此事。
朱元璋收攝心神,開始仔細考慮楚流煙言辭的利弊來,猛然發覺就是依照楚流煙的意思,也不失是一件好事,自己非但不會失去一位麾下能夠獨當一面的大將,也可以講這些天困擾自己的問題給解決了。
想明白了這一點之後,朱元璋便對着楚流煙說道:“軍師的意見不無道理,不過請容我思慮一番,再行定奪。”
楚流煙原本以爲朱元璋是不會答應自己的,沒有想到朱元璋的口氣居然有所鬆動,隱隱約約有要放了徐達的意思,不免微微一怔,心緒也有些雜亂。
略略的收視了一下凌亂的心情,楚流煙便對朱元璋說道:“此事原本就不是流煙可是置啄的,不過三軍將士的意願,吳國公也不可視而不見,否則的話勢必軍心離散,如今吳國光既然有此一言,楚流煙也不會想強,只要吳國公記住今日的對我言及的言辭,放徐達一條生路,楚流煙可以保證徐達麾下的將士定然還是跟從前一樣唯吳國公馬首是瞻。”
朱元璋聞言,微微一笑,對着楚流煙點了點頭說道:“既然如此,本國公勢必會好好考慮,請流煙妹子放心就是。”
楚流煙見到朱元璋答應了自己,心知今日來的目的已然達到,便辭別朱元璋,依舊回了應天城外徐達的營盤。
朱元璋在楚流煙離開之後,坐下來通盤考慮了一番,心知眼下的自己辛苦撐持着應天左支右絀的局面,倘若再不請徐達出來,恐怕應天就保不住了。
攘外必先安內,眼下自己軍中尚自不夠齊心,如何能夠應付得了勢力絕大的漢王陳友諒的攻勢。
想到將來應天城被陳友諒的漢軍攻下的可怕後果,朱元璋心中驚懼不已,隨即起身,匆匆忙忙的出了房子,往吳國宮府內的一處特別隱秘的宅院急急忙忙的行了過去。
那裡真是朱元璋軟禁徐達的地方,因爲行事機密,根本就沒有人知道朱元璋軟禁徐達的地方居然就在吳國公的府邸之中。
朱元璋走到了宅院的外頭,負責看守的侍衛一見是朱元璋親自過來,心中明白朱元璋來此必定是要見徐達,便沒有吱聲,只是默默的給朱元璋行了一個禮。
朱元璋也沒有多做理會,便步履匆匆的踏入了有些隱秘的宅院。
院中佳木蔥鬱,曲徑通幽,倒也十分清靜可喜。
不過眼下的朱元璋卻沒有興致觀看這些,急急忙忙的通過了竹徑,走到了一座小小的竹樓門口。
竹樓雖小,不過卻又好幾位的侍衛看護。
幾位侍衛一見朱元璋如此匆忙,有些驚怔,剛想上前行禮,只見朱元璋擺了擺手,示意侍衛無需行禮。
朱元璋伸手指了指竹樓門口的大鎖,對着幾個侍衛急急忙忙的說道;“速速打開房門,本國公要見徐達將軍。”
一聽吳國公如此急切的語氣,侍衛們自然也是不敢怠慢,邊便上前打開了屋門。
隨着大鎖哐當的幾聲,隨後竹樓的屋門便被打開了,朱元璋隨即便走到了屋子裡頭。
直覺眼前一亮,白的有些晃眼。
朱元璋定睛一看,只見徐達一身皁白的衣裳,正背對着自己在竹樓的窗口讀書,窗子外頭的清輝灑落在徐達的衣服上,似乎泛出了一層淡淡的乳白色的光暈來,令人不可猝然逼視。
眼睛微微適應了一陣之後,朱元璋就乾笑了一聲,上前幾步拉住了徐達的手,對着徐達說道:“應天城外軍情如火,老弟倒是躲得清閒,如此悠然自得,真有一番飄然出塵的氣概。”
徐達轉眼一看,已然看到朱元璋。
不過面色卻是一怔,隨即說道:“可恨太平無一事,江南閒殺老尚書。吳國公此話徐達實在是不敢當的,徐某被吳國公安置於此,每日閒暇無事,只好拿一些詩書來陶冶性情,算不得什麼悠然自得,實在是閒的發慌,和那位老尚書可算有的一比。”
朱元璋聽得徐達是如此回覆,心中卻放寬了一些,對於徐達的疑慮也減少了幾分。原本朱元璋在心裡頭還以爲徐達麾下此次抗命不從之事,或多或少是得到了徐達的授意了,眼下看來徐達似乎並不知此事,也就是說徐達麾下的跡近叛亂的舉動和徐達並無牽扯,倘若事情真是如此的話,相信如今這番混亂的局面收拾起來要容易的多。
“哈哈哈,老弟此言大爲有理。不過老哥以前迫於滁州方面的壓力,不得不如此對待老弟,想來老弟不會怪罪於我吧。”朱元璋輕輕地拍打着徐達的肩膀,極爲熱切的看着徐達的眼睛說道。
徐達講肩膀挪動了一邊,似笑非笑的回答道:“屬下豈敢怪罪吳國公,吳國公的苦衷徐達自然是明白的。”
徐達的這一抽身,使得朱元璋原先拍打朱元璋的手忽然落了空,猝不及防之下,朱元璋不免也呆了一呆,不過好在朱元璋心念極快,覺得既有可能是徐達還在怪罪自己,不肯將他放掉。
“實不相瞞,此次老哥來此是特意想要請徐老弟從新出山,依舊執掌舊部。”朱元璋換了一種語氣,一臉真誠的對着徐達說道。
若是換了其他人,聽聞這樣子的消息,可能早就已然應命而從了,可是徐達卻沒有那麼做,反而幽幽的嘆息了一聲說道:“吳國公如此看重徐達,徐達原本應當立即出來的,不過徐達這些天來在苦悶枯燥的日子裡頭想明白了一件事情,日後不願重披戰袍了。”
朱元璋一聽,心中極爲詫異,連忙驚問道:“不知道徐達賢弟悟出了什麼道理,爲何好如此行事。”
徐達苦笑一聲說道:“也不是什麼大道理,只是覺得天地不仁以萬物爲芻狗,徐達不過是渺渺衆生裡頭的微賤之人,實在是沒有什麼經天緯地的才能可以力挽狂瀾。更何況一將功成萬骨枯,徐達也不願生前多造殺孽,以幹天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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