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楚流煙勸說後,朱元璋納李凝絡爲夫人的想法,果然暫時擱置起來。李凝絡一連耽擱了幾日,朱元璋都沒有立她爲夫人的打算。她向來在朱元璋面前,賢良淑德,也不方便詢問。只是儘管如此,朱元璋對她的寵愛,卻是絲毫未減。
幾日後的一個夜裡,風高月黑,夜色沉沉。一個敏捷的黑色身影,施展輕功從朱元璋府邸躍了出來。她四處看看,周圍並沒有人注意到自己,於是出了應天,往城外走去。走到城牆下面的橋邊上,她學着鷓鴣的聲音叫了幾聲,就有一個叫花子打扮的人從橋下竄了出來。
兩人對視一眼,看看四處無人,一前一後走到橋邊無人的地方。那黑衣人忽然拜下去:“太尉大人!”
叫花子轉過身來,微微一笑,他面容清俊,縱然是泥污也遮掩不住氣質光華,他赫然是陳友諒身邊的太尉張定邊。張定邊點點頭,問道:“納蘭雪,你飛鴿傳書說遇到不順,到底是什麼情況,說來與我聽聽。”
黑衣人摘下面紗,一張風華絕代的面容,在暗淡的燈光下熠熠生輝。這麼欺霜賽雪的容顏,不是李凝絡又是哪個。李凝絡面色凝重,一掃往日的嬌媚,正色道:“啓稟太尉大人,一切原本進行的很順利。李善長對我的話也言聽計從,一點也沒有懷疑過我的身份,還按照我們之前謀定的計謀認了我做義女。他爲了討好朱元璋,也果然把我獻給了朱元璋。起初一切都十分順利,朱元璋也想立我爲夫人,誰知這時候徐碧儀忽然有了身孕,而楚流煙又幫她出頭,朱元璋聽從楚流煙的勸諫,立我爲夫人一事,就給擱置了下來。”
“又是這個楚流煙!”張定邊聲音裡帶着些許不甘心:“楚流煙只是區區一個小女子,幾乎攪的天下鬧翻了。納蘭雪,楚流煙到底是怎麼樣的女子?難道比你還美麼?爲何不管是漢王還是朱元璋徐達,都被她迷的暈頭轉向,不知所以。”
“這個請恕屬下直言,楚流煙的容貌,並不能及屬下之十一。並非屬下妄斷,便是連那朱元璋也這麼說。只是朱元璋對楚流煙頗爲有情義,又遠遠不是我能比得上的。事到如今,屬下進退維谷,只好斗膽把太尉找來,請太尉教我接下來該怎麼做。”李凝絡神色不改,說道。
張定邊想了想,說道:“納蘭雪,我苦心栽培你這麼多年,無非是希望你能幫上漢王。如今,離間朱元璋與徐達一事,我是志在必得,你一定不容有失。至於楚流煙麼,我很快就會派出殺手殺了她,爲我們以後的事免除後患,你不必擔心!”
“是。只不過如今朱元璋聽從楚流煙的勸諫,不肯納我爲夫人。徐碧儀又懷了身孕,甚得朱元璋的寵愛和馬秀英的看顧,我要想害死徐碧儀,嫁禍朱元璋,恐怕不太容易讓人相信。”李凝絡有些無可奈何的說道。
張定邊再三想了一會兒,冷笑一聲說道:“你不是說徐碧儀有了身孕麼?既然如此,我們就來個以彼之道,還施彼身。過些日子,你也去對朱元璋說你有了身孕。到時候朱元璋便是想不封你爲夫人,李善長那老頭也不依的。只不過麼,要收買大夫的事,你要做得滴水不漏纔是。”
李凝絡拱手道:“納蘭雪明白。多謝太尉提點。我知道接下來應該怎麼做了。”
張定邊揮手說道:“既然如此,你回去吧,免得被朱元璋現。我也要趕回應天府去,象漢王覆命。你凡事多加小心纔是。我派殺手殺楚流煙的事情,你一定要保密,千萬不能有風聲傳到漢王耳中。我怕到時候漢王又顧念兒女情長,下不了手。”
李凝絡再次答應後,辭別了張定邊,很快就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等她回到吳國公府的時候,下人們大多都睡下了。因此,她不費吹灰之力,就穿牆過戶,到了自己房中。
以後的日子,朱元璋果然也沒有再提立夫人之事,李凝絡也表現的相當識時務,並沒有再提起過。倒是李善長,始終覺得咽不下這口氣。幾次三番象朱元璋提及,把李凝絡立爲夫人。只不過每次朱元璋都以陳友諒包圍應天,暫時還不宜討論這些兒女私情爲由,把這些事情給暫時給推了過去。不過,有朱元璋的寵愛,李凝絡的地位也大大提高,李善長也跟着水漲船高,一時之間,奉承他的大有人在。
時間一天天過去,楚流煙的身子慢慢好了不少,只是她仍舊很少下牀走動,日日悶在房中,不知道出了什麼事情。平日裡去探視她的,也只有徐碧儀、劉伯溫幾人,馬秀英偶爾也去瞧瞧。常遇春換心後,身體漸漸復原,很快就可以上戰場殺敵了。這個消息傳到漢王耳中,張必先悔恨不已,直嚷着早知如此,當初還不如一刀結果了常遇春,如今無端的給自己一方留了個勁敵。
另一邊,李凝絡仍舊日日侍奉在朱元璋身邊,甚得朱元璋歡心。徐碧儀時時吃味,只不過被楚流煙勸說過幾次後,也就只好罷了。
這日,朱元璋正在看他派去前線徐達身邊的人,來的關於徐達舉動的密報。李凝絡端着一碗銀耳蓮子湯走了進來,侍奉到他身旁,一言不。直到朱元璋看完,這才現李凝絡在旁邊等了很久,不禁有些歉然道:“你什麼時候進來的?”
李凝絡溫柔道:“我進來有些時候了,見國公忙着處理政務,不敢打擾,就在一旁候着了。”
朱元璋把她攬入懷中,她便端了那銀耳蓮子湯一點點餵給朱元璋喝了,然後輕聲對朱元璋說道:“國公,我有一件事兒,不知道要不要告訴國公呢。”說完,就把頭埋在朱元璋懷中,不再說話。
朱元璋撫摸着她的頭,笑道:“凝絡有什麼事兒,就說來聽聽吧。”朱元璋因爲之前許諾她給予她夫人的位子,卻並沒有做到,因此對她很有幾分遷就。
李凝絡說話的聲音比蚊子還細,卻聲聲入耳:“國公,凝絡最近幾日身子不舒服,傳大夫給瞧了瞧,卻不曾想原來是有了。”說完,就把頭深深的埋了下去。朱元璋乍聽之下,將信將疑,忍不住又問了一句:“你說什麼?”李凝絡這才把想說的話說了出來。
朱元璋握着她的手,大喜道:“你說得是真的?”
李凝絡面露羞澀之情,說道:“嗯,最近這些日子,國公夜夜寵幸凝絡。幸好凝絡沒有辜負國公能爲國公生下一兒半女,實在是上天賜予凝絡的福氣。”
朱元璋連聲點頭說道:“對,對,對!我朱元璋這麼多年來,都不曾有孩兒,卻沒想到如今碧儀剛有了身孕沒有多久,你又有了身孕,實在是天將賜福於我們。凝絡,我明天就傳下命令,取你做三夫人。”
“可是要是這會讓國公爲難的話,凝絡寧願不要這虛名,免得讓國公爲難。”李凝絡正色說道,她說的異常真誠。
朱元璋想到了楚流煙,就有那麼一會兒的分神。他之前曾經答應過楚流煙,不娶李凝絡爲三夫人,可是如今的情形,李凝絡已經有了他的孩子,他若還不封她做夫人,這似乎有點說不過去了。因此,朱元璋高聲說道:“這普天之下,誰又能爲難得了我?我朱元璋願意封誰做夫人,就封誰做夫人!”
李凝絡忙跪下道:“謝謝國公。”朱元璋忙把她扶了起來。兩個人又是一番甜言蜜語,你儂我儂。
李凝絡被封夫人,心中早有打算,卻沒想到,就在這時候,馬秀英幫了她一次。那是李凝絡被封爲夫人的消息傳下去的時候,馬秀英特意前來恭喜朱元璋和李凝絡。馬秀英拉着李凝絡的手,看了幾次,這才笑着說道:“國公,凝絡姑娘生得樣貌可人,又是宜男之相,臣妾也爲國公欣喜。這姑娘也是個福厚的,只是臣妾侍奉了國公這麼久,也不曾生下半女一男。也不似碧儀妹子,前些日子略承雨露,便有國公的孩子。”
朱元璋挽着她的手,笑道:“夫人言重了。夫人爲家事,勞心勞力,本國公感激尚且不及。”他說到這裡,忽然想起方纔馬秀英說的“微承雨露”四個字,之前的懷疑又慢慢的略上心頭。
朱元璋雖然不寵愛馬秀英,可是敬重她。因此每個月裡頭,總有那麼三五晚上是在她那裡宿眠的。可是因爲前些日子與徐達的嫌隙,朱元璋卻幾乎沒有去徐碧儀那裡。唯一的一次,也是單純的徐碧儀引誘了他,而且他也只不過是淺嘗輒止而已,徐碧儀竟然就這麼輕易的懷上了?
朱元璋心中雖然狐疑,面上卻絲毫不動聲色。然而李凝絡是何等聰明厲害的人,馬秀英的話中有話,朱元璋的心中疑慮,她如何聽不出來看不出來?因此,她笑了笑說道:“妹妹怎麼敢比擬姐姐和徐家姐姐的福氣呢?姐姐是夫君的嫡夫人,受到萬人敬仰。而徐家姐姐,身邊又有一些兄弟疼愛,這是天下皆知的事兒。妹妹福薄,哪裡有這些福氣。”
李凝絡不動聲色的說了這些話,聽到朱元璋耳中格外的刺耳。尤其是她說的那一句“徐家姐姐身邊又有些兄弟疼愛”,這更讓朱元璋有些懷疑起來。要是以前,他是絕對不會懷疑徐碧儀會做出背叛自己的事情的。可是現在,他卻並不能確定。
當初,的確是他想陷害徐達,利用小明王一事,置徐達於死地。那時候,他也的確冷落了徐碧儀。而以前他曾經承諾過徐碧儀,要好好對待她,可是後來他不但娶了馬秀英,又接二連三有了別的女子,對徐碧儀很是冷淡,難道徐碧儀一點也不恨麼?
事實上,當初朱元璋和他的手下一班兄弟做地痞流氓的時候,他手下的兄弟的確是很多人都對徐碧儀有好感的,徐碧儀當初只喜歡他一個,對旁的人卻也不錯,比如說常遇春,比如說後來遇到的藍玉,比如說後來遇到的湯和,還有好些人,或者是因爲徐達的關係,或者是因爲別個,都與徐碧儀關係很好。
朱元璋想到這裡,就覺得再也坐不下去了。等到馬秀英離開後,他有些坐立不安,這一切全都落在了李凝絡眼中。李凝絡問道:“國公,你是不是有什麼事?你若是有什麼事,不妨告訴凝絡,或者凝絡也能出出主意呢。”
朱元璋點點頭,對李凝絡說道:“凝絡,你也曾經去探望過碧儀幾次,你覺得她是怎麼樣的人?”
李凝絡想了一會兒,說道:“國公,我也曾經去探望過碧儀姐姐,可是那幾次,碧儀姐姐都沒有見我呢。碧儀姐姐那裡的青衣小廝告訴我,說是姐姐身體有恙,不方便見人。凝絡也生怕驚擾了碧儀姐姐,於是就悄悄回來了。”
朱元璋斜睨着眼睛,瞥了李凝絡一眼,問道:“青衣小廝?侍奉碧儀的,不應該是丫鬟麼?”
李凝絡很無辜的搖搖頭,說道:“凝絡不敢欺瞞國公,是個青衣小廝,樣貌俊美,瞧着比女孩子還要好看上三分呢。凝絡見到了,也不禁感嘆這世上居然有生得這麼好看的小子。”李凝絡說到這裡,臉色已然微微紅,這些當然是分毫不差,全部落在朱元璋眼中。
“哦?凝絡,那你說那個小子,比起我來如何?”朱元璋的聲音中,含着冷意。
李凝絡搖搖頭,很自然的說道:“那自然是不能比的,國公是大英雄大豪傑,將來要做這天下的九五之尊,氣質是天然而成的王者之氣。而那個青衣小廝,只不過是個生得油頭粉面的小子而已。若是他與國公比起來,就像是地上的螻蟻那麼微不足道。”
“哦?你說得可是真心話麼?”朱元璋的嘴角,微微有了笑意。
“凝絡什麼時候騙過國公了嘛。”李凝絡說着,就往朱元璋的懷裡鑽。朱元璋軟玉溫香在懷,立刻就軟化了。李凝絡乘機鄭重的說道:“只不過麼,有句話凝絡也不知道該說不該說。若是不說,凝絡也是爲國公不值。若是說了,又生怕說錯了話。今日裡見到馬伕人也這麼想的,凝絡纔敢對國公說。”
“你說來聽聽,我不怪你就是了。”朱元璋捏了捏李凝絡的耳朵,說道:“真是個精靈的丫頭。”
李凝絡卻跪下來,正色說道:“國公,凝絡並不是要搬弄是非,也不是要故意背後說人,凝絡在這裡用我肚子裡面的孩子向蒼天起誓,若是說的話中有半句假話,我的孩子出生後,一定一定不得好死!”她說到這裡,一雙美目中,就落下盈盈粉淚。
朱元璋見她一枝梨花春帶雨,也覺得有些可憐,又見她竟然用自己的孩子誓,那自然是不會說謊話的。孩子是母親最親近的人,天底下哪有母親,願意自己的孩子不得好死的呢?因此,朱元璋扶起她,說道:“你說吧,我會相信你的。”
李凝絡這才緩緩說道:“國公,凝絡曾經幾次去拜訪碧儀姐姐,碧儀姐姐都避而不見麼。有一次,凝絡去拜見姐姐,那青衣小廝說姐姐身子不好,凝絡就走了出來。途中見海棠花開得好,就站在門前多看了幾眼。這時候就聽到房廊下面有男女調笑的聲音傳來。凝絡聽出那並不是國公的聲音,就悄悄躲在海棠花後面去瞧,誰知,誰知”
“誰知什麼?你說!”朱元璋的臉變得鐵青鐵青,眼神也有些可怕起來。他用力捏着李凝絡的手,問道:“你說你看到了什麼?”
李凝絡像是一隻被驚嚇到的小兔子,柔聲說道:“國公,你弄痛凝絡了。凝絡看到碧儀姐姐和那個青衣小廝摟抱在一起。就在這時候,有隻貓兒竄過,出了聲響。凝絡聽到碧儀姐姐在裡面問了句是誰。凝絡嚇壞了,立刻從海棠花後面跑了出來,逃了回來。國公還記得那一日,我臉色慘白,躺在牀上一整天,國公你問我怎麼了,我一直搖頭說沒事兒的麼?”
朱元璋立刻點了點頭,說是:“我還記得。我問你怎麼了,你之說是被只貓兒嚇住了,對麼?”
“是。就是那一日,凝絡看到了碧儀姐姐和那個青衣小廝抱在一起。後來一直想和國公說,可是這種事兒怎麼好開口?我又怕自己看的不真切,又怕國公你誤會我,以爲我是要誣陷碧儀姐姐。又怕這件事是真的,國公會傷心。總之想來想去,我實在不知道如何是好。直到今天,馬伕人說了她心中的疑慮,雖然她是不經意間的,又是無心的,卻也當真觸動了我的心事。這才思慮再三,把這件事情說了出來。畢竟凝絡實在不想國公被人欺瞞。”
“好,好,好,凝絡,你果然不欺我?”朱元璋攥着拳頭,心中顯然已經極爲憤怒了。
李凝絡眸如清水,搖搖頭說道:“凝絡絕對不敢欺瞞國公。國公若是實在不相信,不妨去碧儀姐姐院中,把那青衣小廝搜出來,然後問他話就是。若是凝絡說的話,有一句假話,那麼凝絡任憑國公處置就是。”
朱元璋一邊點頭,一邊把賭咒誓的李凝絡攙扶在一旁坐下。凝絡的話,說得實在是太真了。聽在耳中,簡直真真切切完全好像是真的生過一樣。而且,若是她說話,到時候搜不出那青衣小廝,或者是小廝抵死不認,對李凝絡又有什麼好處呢?
何況,在朱元璋的心中,她覺得李凝絡自從來到府中到如今,都沒有什麼動機。她是李善長的女兒,卻從來不爲李善長說一句好話,而是事事爲自己打算。她偶爾也說起一些自己的見解和看法,卻很少帶着個人色彩,都是爲朱元璋着想的。她從來不說謊話,也沒有必要在徐碧儀有了身孕正盛寵的時候,去和徐碧儀過不去。
能讓李凝絡這麼做,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她說的話都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