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很快就來了。是李凝絡慣常用的大夫,他四處看了看,慌忙道:“趕緊把夫人擡到房中去,如今人多沒有法子診症。”
“是。”當即有人答應着,老嬤嬤帶着宮女七手八腳擡走了李凝絡。朱元璋顧不得徐碧儀,他吩咐人把徐碧儀好生看管起來,然後就緊緊跟着李凝絡進房。走到門口,被大夫攔住道:“國公,請您體諒小人,在外頭等一會兒。小人一定盡力而爲。”
朱元璋略微一思忖,道:“好,你務必要盡力而爲,治好夫人,我重重有賞。”
“小人遵命。”大夫答應着,匆匆走進房去了。朱元璋在外面走來走去,坐立不安,只聽到房中傳來女人痛苦的呻吟聲。
過了不知道有多久,在朱元璋看來,就彷彿有半輩子那麼漫長,房中的聲音才漸漸低下來。朱元璋心中一緊,想掀起簾子往裡面走。恰好與出來的大夫撞了個正着。朱元璋擡起臉來看着大夫,慌忙問道:“大夫,情況怎麼樣?孩子怎麼樣?還有夫人呢?”
“啓稟國公,請國公贖罪,小人已經盡心盡力了。可是夫人失血過多,孩子他......孩子他已經保不住了,還是一個男嬰孩......是小人辦事不力,小人甘願領死。是不過眼下夫人身子尚且虛弱,小人還需要給夫人調理身子,所以暫時不能死,等夫人康復後,小人甘願立刻赴死。”那大夫神色慌亂,說得驢脣不對馬嘴,聽得朱元璋別提有多麼生氣了。
那大夫臉色慘白,不住磕頭道:“唉,實在是太可憐了。可憐國公的孩子,還沒有出世就死去了。那還是個成形的男嬰呢,小人本來想.....本來想找個地方好生安葬了,可是李夫人怎麼也不肯,她現在正抱着嬰兒哭的可憐呢,實在是太可憐了,唉......”
朱元璋一腳踢開大夫,大踏步走進房中,果然看到李凝絡臉色慘白如紙,眼眸黯淡無神,她抱着一個渾身是血的嬰孩失聲痛哭不已,那個嬰孩已經成形,能看得出是個男嬰,只不過渾身是血,看在人眼中,異常可怖。
朱元璋愣了愣,旋即想到那個嬰孩原本是自己的孩子,心中的厭惡之情頓時消失殆盡。他想到自己的第一個孩子,就這麼不明不白的死了,心中的悲憤之情,無以言語。
“孩子,我的孩子.....”朱元璋緩緩走上前去,看着李凝絡和孩子,英雄淚忍不住順着雙頰流下。所謂英雄未必真無淚,只是未到傷心時。說得大約便是這樣的情形吧。
李凝絡看到朱元璋過來,哭得更兇了。她哭道:“大人,國公,求求你一定要爲我們的孩子做主啊,求求你一定要爲我們的孩子做主啊,求求你一定要爲我們的孩子做主啊,求求你一定要爲我們的孩子做主啊......”她一連說了十幾聲,說得都是同樣的話,再也沒有別的了。
朱元璋聽到心中,心中一凜,徐碧儀的臉,頓時映在他的面前。剛纔,若不是徐碧儀撞了李凝絡一下,李凝絡就不會失去他的孩子,讓他朱元璋碎了一個做父親的美夢。
徐碧儀!!!
徐碧儀!!!
朱元璋心裡,念得都是徐碧儀的名字。他輕輕拍了拍李凝絡的肩頭,對她說道:“凝絡,你聽話,讓人把孩子好生安葬了吧。我們一定還會有個很可愛的孩子的,不是一個,是很多很多個。你好好保重,你放心,我一定會爲我們的孩子做主的!”
朱元璋說完,大踏步往外面走去。他剛剛走了三五步,李凝絡忽然在後面高聲呼喚一聲:“國公!”
朱元璋不知道她出了什麼事情,就止住了腳步。李凝絡說道:“國公,求你不要去懲罰徐夫人。我想她也不是故意的,先不說她是不是故意的,如今徐達徐達元帥鎮守應天前線,與陳友諒對峙,若是大人懲罰了徐夫人,徐元帥一怒之下,與大人爲敵,那凝絡豈不是犯了殺頭的罪責了麼?國公已經失去了孩子,我不想國公連江山也失去啊。”
李凝絡哭喊的話,句句都似乎是在爲朱元璋着想,可是也確實句句都說在朱元璋心頭,如同大石一般。朱元璋原本就嫉恨徐達,如今聽李凝絡這麼說,更覺得怒不可遏。他高聲說道:“這些事你一介婦人不用多事,我自有分寸!”說完,就走了出去。
李凝絡看着朱元璋氣沖沖走出去的樣子,忽然莞爾一笑,嘴角露出了一縷邪魅的笑容。她把手中的死嬰兒扔在地上,喚來黑衣嬤嬤說道:“快些把這個死嬰兒去埋了吧,弄了我一身的血腥氣,髒死了。”
黑衣嬤嬤一句話也沒有說,就把死嬰兒收殮去埋葬了。
李凝絡原本就沒有懷孕,更毋庸會流產。花貓忽然出現,撲向徐碧儀身上,是因爲那隻花貓是她身邊的人,早已經訓練好的,讓它撲向誰,它就會撲向誰。至於徐碧儀撞她的肚子,那更是簡單至極。她原本就在徐碧儀的身後,她趁着花貓撲向徐碧儀的時候,就勢往前一走,把肚子撞到徐碧儀身上,然後把早準備好的假鮮血袋子捏碎,就造成了鮮血直流的假象。
大夫原本就是她身邊的人,而這個死嬰兒就是黑衣嬤嬤從外頭花錢買的別人的早產兒,臨時殺死,好矇騙朱元璋。依着李凝絡,她原本是想讓黑衣嬤嬤找個死嬰兒的,只不過那老嫗覺得早死的嬰兒,怕不能取信於朱元璋,於是無辜害了一條性命。
李凝絡對黑衣嬤嬤說道:“莊嬤嬤,事到如今,只要朱元璋殺了徐碧儀,我們的任務就算是完成了。”
“是。”老嫗回答道:“從你派我用口技假裝徐碧儀和男人調情,欺瞞朱元璋開始到現在,雖然是費盡周章,只不過總算是不負張大人託付。希望朱元璋這次能狠下心腸,不要讓我們前功盡棄纔是。”
“哼,”李凝絡冷冷“哼”了一聲:“朱元璋這個人,我是最瞭解的了。若是在剛纔也許他不會殺徐碧儀,可是聽了我那麼一番話,不殺徐碧儀,已經是絕不可能。”
兩個人正說着,忽然有丫鬟前來通報,說是徐碧儀的貼身丫鬟漣洏來了。李凝絡眼珠子轉了轉,立刻說道:“傳。”
老嫗迅速的收走了死嬰兒,房中仍舊瀰漫着血氣。漣洏走進來,兢兢戰戰的看了滿面悲愴的李凝絡一眼,怯怯的叫了一聲:“李夫人。”
李凝絡點點頭,似乎是強忍着悲傷一樣,問道:“漣洏,你來我這裡有事麼?”
“是。”漣洏迅速的從口袋中取出一封信來,說道:“啓稟夫人,這是徐夫人讓我想辦法送出去的信。徐夫人也自知此次劫數難逃,怕遇到什麼危險,就寫了一封信派我想辦法把信送到應天前線,送給徐元帥和楚軍師。我當然不敢怠慢,立刻就帶着這封信來找夫人了。”
“好,你做的好。”李凝絡的眼中,隱然含着寒意,又有幾分讚賞之情,他說道:“你立刻就帶着這封信去找國公,就說是徐夫人派你想辦法把信送到前線去送給徐元帥和楚軍師的,我想國公一定不會虧待你的。你放心的去吧。”
漣洏的身子,微微顫抖了一下,她眼中充滿了疑慮,將信將疑的看着李凝絡,似乎有什麼話想說,但是又說不出來。李凝絡冷笑道:“你放心,你盡心盡力爲我辦事,我是不會虧待你的。如今國公想處死徐夫人,正找不到什麼合適的理由,你把這封信交上去,就說是徐夫人派你交出去,去送給徐元帥和楚軍師,想畏罪謀反的。你說,國公會不會虧待你?”
漣洏一聽說,滿面歡喜,忙回到:”漣洏明白了,夫人果然是不虧待我的,謝謝夫人,漣洏這就去找國公去了。”說完,就帶着信歡天喜地的走了。
躲在簾子後面的老嫗,看着她走了後,臉上充滿疑慮的說道:“你真得就這麼放她走了?還讓她去帶信給朱元璋?你不怕她知道的事情太多會出賣你麼?我覺得你實在是太大意了。”
李凝絡搖搖頭,說道:“不會,絕對不會。這個女子,本來就是個貪戀權勢和榮華富貴的人,有這麼好的機會,她怎麼會不爭取,又怎麼會出賣我?我相信她一定會按照我說的去找朱元璋。朱元璋見到她麼,自然是會看這封信的,也會因此而生氣。這個丫鬟,最後朱元璋是不會放過她的。難道朱元璋希望家醜外揚麼?所以你放心吧。只不過事到如今,倒是有一個人,我始終不太放心。”
“你說得是誰?”老嫗眼神漠然的看着她:“如今楚流煙不在,難道還有誰能左右朱元璋麼?”
“不錯,的確是有一個,那個人就是......就是馬秀英。雖然說朱元璋心裡未必很喜歡馬秀英,可是對馬秀英卻足夠尊重。上次馬秀英中毒的事情,想必她也未必沒有懷疑過我。而今,她是朱元璋的正夫人,爲了保住地位,也會對付徐碧儀,不過麼,更不會允許我一人獨大。所以說,要是朱元璋殺徐碧儀,馬秀英一定不會是指不理的。這纔是我擔憂的問題。”
“朱元璋會聽馬秀英的而放過徐碧儀?”老嫗有些不以爲然:“平日裡我看朱元璋雖然也對馬秀英客客氣氣的,可是看上去並不是很寵愛。”
“你說得對,只是他們畢竟是患難夫妻,其中的情分不是你我所能瞭解的。”
.......
李凝絡正與老嫗討論着朱元璋會怎麼樣處置徐碧儀的事情。而事實上,朱元璋也已經回到大堂,準備把徐碧儀帶來問罪了。
恰好這時候,漣洏就帶着書信到了。朱元璋聽說徐碧儀身邊的小丫鬟要見自己,以爲是來給徐碧儀求情的,很不屑一顧道:“拖出去打死算了,一個小小的丫頭,也敢來這裡冒犯,還要爲主人求情,本國公是不會這麼容易姑息殺死我兒子的兇手的。”
“啓稟國公,據那個丫鬟稱,她並不是來求情的,而是有一封書信要交給國公,那封書信,是徐夫人託付她想辦法交給徐元帥和楚軍師的,她不敢私自隱瞞,就帶着信來見元帥了。”
朱元璋聽說那封信是交給徐達的,當即就警惕起來,他心中一凜,忙說:“快傳。立刻把她給我叫進來,我倒是想看看,徐碧儀有什麼話想對徐達說。”
“是。”侍衛答應着,就去傳漣洏了。
漣洏進來後,看到朱元璋正惱怒不已,心中就有些害怕,她想到李凝絡對自己說的,只要自己象朱元璋高密,朱元璋一定不會虧待自己的,覺得又有了勇氣,忙上前請了安,把來意說了出來。
朱元璋擺擺手,阻止她繼續說下去:“你不是說有一封書信麼?你把書信交給本國公看看,本國公饒恕你的共犯之罪就是,你知道主動來報告,我一定會重重賞賜你。”朱元璋說這話的時候,眼中充滿了寒意。
漣洏哪裡注意到這些,她聽說朱元璋真的會賞賜自己,別提有多高興了。
朱元璋打開信,慢慢的看了起來。他每看一個字,眼神就會冷冽幾分。等到把整封信都已經看完時,一張臉上充滿了凜冽的寒霜。
“來人,把她帶出去,好好賞賜她,一定要最好的。”朱元璋別有深意的看着漣洏說道。他身邊的侍衛察言觀色,立刻把漣洏帶走了。只是可憐了漣洏,被李凝絡利用了一番後,最後落得個被朱元璋殺死,到死前還不自知的下場。
朱元璋看了信中的內容,心裡頭對着徐碧儀的怨恨不由的加深了好幾分。徐碧儀居然把這一切的責任,都推到自己和李凝絡身上,彷彿她真的是無辜的一樣,實在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朱元璋心裡頭的怨憤越積越大,越積越多,一時之間都忘記了前線的戰事,對於徐達的忌諱也顧及不到了,心裡頭的怒火依然讓這樣做失去了理智。
平素伺候在一旁的奴婢和下人麼,看到朱元璋鐵青着臉,自然也是明白吳國公的心思心緒不佳,今日在吳國公朱元璋當差可要打起萬輩的精神來,千萬不可以掉以輕心,若是有了什麼疏忽,一時之間伺候的不夠周到的話,恐怕就會讓被吳國公責罰了一頓。有些乖覺一些的奴婢早就已然躲避了開去,只有一些職責所在,不能夠擅自離開奴婢不得不小心翼翼的伺候着朱元璋。
人人心裡頭抱着如履薄冰的心思,自然也就不敢有絲毫的怠慢,倒是顯得殷切可喜,不過在吳國公朱元璋看來這些下人雖然面色上極爲尊崇自己,可是畢竟還都是奴婢和下人,恐怕早就將徐碧儀的事情在府邸之內鬧得是滿城的風雨。
朱元璋自然不願意再將徐碧儀之事作爲府邸中的廝役奴婢口中的談資,也不願意自己的家醜再次外揚,朱元璋心裡頭雖然深爲懊悔,不過也決定今日就將此事做一個了斷,不管如何,也要先將徐碧儀提來,給她安一個罪名,將徐碧儀處死,震懾一番,以便令府邸裡頭的其他人都不敢再議論此事。
一念及此,吳國公朱元璋變對着伺候在身邊的一個僕從暴喝道:“你快去將徐碧儀那個賤女人給本國公抓過來,本國公這次非殺了這個賤女人不可,本國公可不管他哥哥到底要如何迴護妹妹,本國公眼下就想要手刃了這個賤女人。”
僕從一聽吳國公朱元璋居然口出這等惡言,不覺心下大駭。有些想不明白爲何一向溫文有禮的吳國公朱元璋居然會這麼做。
朱元璋的這幫子做法實際上來說就是要接着一個機會,對徐達將軍的妹妹下手。這可不是吳國公朱元璋一貫的做法,而且口口聲聲的說徐碧儀是個賤女人,也令僕從一時之間極爲詫異,不願意相信自己的耳朵。
僕從臉上的神色自然是被被吳國公朱元璋看在了眼裡他頭,朱元璋微微一想,心順風下里頭自然就有了計較,心裡頭知道僕從定然是決的自己方纔的那番言辭過於激烈了。
想到了此處,朱元璋便緩和了一下口氣對着眼前的僕從吩咐道:“你只管放心,不是本國公願意如此,只是眼下的本國公不得不如此,本國公讓你去將徐碧儀帶到此處來,你便將她到過到本國公的眼前來,本國公自然不會有絲毫的怪罪與你。”
僕從這才聽的分明瞭,原來朱元璋方纔的那番話並非是個夢境,實際上是實實在在的發生的,朱元璋方纔口出惡言,自然也是針對徐碧儀而發的,此事眼下看來倒是毫無疑義。
僕從從吳國公朱元璋緩和的眼神之中依然得知了此事,不過朱元璋親口所言的事情確實也是如此。
聽聞吳國公朱元璋上次打過了徐碧儀之後,府邸中的下人平素就不大明白吳國公爲何要那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