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疼疼疼疼疼!”洛小天冷不防的被段默一咬, 整張臉都痛的變了形。他使勁把手從段默口中掙了出來,捂着多出來的那兩排牙印子咧起了嘴。
而段默愣愣地坐在棺材裡,表情有些僵硬, 片刻後, 又像是從夢中驚醒一般, 看向還在疼的直跺腳的洛小天, 着急的詢問道:“小天, 你怎麼了?”
洛小天的動作驀得一頓,目光在段默的身上一落,關注點全放在了對方通紅的眼睛上面, 一時好奇地問道:“師兄,你這個樣子能看見嗎?”
段默被他問得一愣, 微微點了點頭。
洛小天“哦”了一聲, 腦海中閃過白天的時候林子裡的那個衙役無論何時眼睛都直直地盯着前方, 根本找不到聚焦點,而且叫他也不動, 可剛纔見過的那些腐屍卻又像是能看到他們似的,而且一聽到動靜便會衝上去。於是,他猜想那些被魔煞控制的屍體,應該白天看不到也聽不到,只有晚上才能看到和聽到。
這時, 段默注意到了洛小天手上的傷口, 心頭一怔, 忙神情慌張地問道:“你的手?……是我咬的?”
洛小天倒是沒把那傷口放在心上, 若無其事的看了一眼後, 笑着回覆段默:“沒事的師兄。”
段默臉上的神色愈發不安起來,他知曉自己此時的身體狀況, 也知曉現如今的這些魔煞非同尋常,他們煞氣強烈,帶有劇毒,而現在他就像是一個病毒體,很容易傷了別人,再把毒擴散到對方體內。
他靜靜想了一會兒,便直接把自己的冷霜劍塞到了洛小天的手裡,語氣堅定的說道:“若是我再傷人,你就用冷霜殺了我。”
洛小天瞬間傻了,且不說他絕對不會傷害段默,就衝他這慫樣,殺殺魚啊蝦啊的還可以,殺人的話,呵呵,等級不夠。
他正想着如何安慰一下段默,讓他千萬別胡思亂想,可一句措辭還沒整理好,忽然身後“咣”得一聲,有人貼着那些破爛不堪的木門,重重摔落在地。
他急忙回頭看去,只見顧言君雙手捂着腹部,一臉痛苦地躺在地上,明顯是受了傷的樣子,洛小天什麼也顧不得,手裡沒來得及放下段默的冷霜劍,就趕緊三兩步的奔上前去詢問情況。
“師尊,你這是被誰打了?!”
他一邊疑慮的詢問着,一邊趕緊把顧言君從地上扶了起來,見顧言君一直不停地咳嗽,便又急忙伸出手去,幫他拍了拍後背,力氣拿捏的不輕也不重。
他的心裡被“擔憂”二字完全佔據,眼裡也只剩下焦急的情緒,根本沒有注意到眼前的顧言君與平常有什麼不同。直到他再次開口,準備問一句“師尊你好些了嗎”,可一個“師”字剛剛說出口,面前的顧言君陡然之間反手別住了他的胳膊,緊接着,一個利落的閃身,猛地伸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洛小天被顧言君的這一波操作,弄得一臉的懵,又感覺喉嚨被對方掐得生疼,不禁心想顧言君是被魔煞附身,瘋了吧。
可就在這時,屋外忽然又有一個顧言君凌空落下,待站穩腳跟後,見屋內的洛小天被人挾持着,便下意識地眸光一暗,匆匆往前走了兩步。
“你別過來!”洛小天旁邊的那人突然怒吼道。
他的話一出,屋外的顧言君立刻頓住步子,不敢輕舉妄動。
毫無還手之力的洛小天微微側臉,剛好看到那人的面部神乎其神地一扭曲,頓時由“顧言君”變成了另外一個人的模樣:瘦削的臉龐,赤紅的瞳仁,妖里妖氣的,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顧言君,你心裡放不下的人就是他吧,那你應該不希望他死吧?”
陰鷙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洛小天只覺得脖頸處更疼了,彷彿有幾十根的利刺正悄無聲息的刺穿皮肉,他狠狠地咬着牙,又試圖掙扎了兩下,可無奈胳膊被那人箍得緊緊的,怎樣都掙脫不開。
顧言君不說話,就那樣身板筆直地站在那裡,眼中漸漸瀰漫出一絲冷厲的情緒。他知道眼前的這個妖孽乃是山中紅狐所化,修爲不高,但卻善於窺探利用人心。而這世間,何人又能勝過胸腔裡那顆跳動的真心。
不出半刻,顧言君只能緩緩附身,把手中的白玉蕭放在了地上。
那狐妖見狀,嘴角勾起一抹哂笑,自以爲掌控了此時的局勢。可他忘了,棺材裡還有個人呢。
只見段默不動聲色的拿起了牆上沉甸甸的燭臺,以十分的氣力猛地朝着那狐妖的後腦勺投擲過去,還沒給時間讓那狐妖痛呼出聲,段默又直接衝過去,出其不意地一口咬在了對方的脖子上。
眼見那狐妖亂了分寸,顧言君取回白玉蕭的同時,瞬間上前抓緊洛小天的胳膊,把他用力扯到了自己的身邊,緊接着,手裡的白玉蕭順勢遞給了他:“拿着,有危險你就吹響它。”
洛小天的喉嚨被狐妖掐的暫時說不出話來,只得一個勁的點頭,讓顧言君放心。
那狐妖被徹底激怒,待一把扣住手腕將段默摔倒在地後,便跟着仰天震吼一聲,又粗又長的狐狸尾巴甩出來的同時,血紅色的氣力霎時從他的身體裡噴涌而出,像幾萬條旋動的鬼魅一般,把整個棺材鋪攪了個天翻地覆後,便朝着顧言君纏了上去。
儘管那股氣力將顧言君纏的死死的,但好歹他也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人,面上自然露不出絲毫不安之色。他自知一時逃不開這股氣力的束縛,便先抓住空隙,施了法術,將捆仙繩送了出去。
狐妖本就受了傷,剛纔又爲了困住顧言君,堵上畢生修爲動用術法,一時靈力不足,被那捆仙繩輕而易舉的就捆綁住了手腳。
他露出細長尖利的犬牙,獰惡的臉上爬滿了憤恨。就在這時,他突然將冰冷的視線轉向了一旁的洛小天。
洛小天守在暈厥的段默身旁,一隻手攥着白玉蕭,另一隻攥着冷霜劍的手不停地顫抖着,看向顧言君的目光裡溢滿了焦慮不安。此時此刻,他才後悔起自己沒有好好修習道法,精習武藝,只天天想着如何遠離顧言君,可到頭來,什麼時候都得讓顧言君護着他,而他卻幫不上一點忙,甚至現在妖怪都被捆住了,他還是不敢把手中的劍刺下去。
他意識到了狐妖在盯着他看,便慌亂的也朝着那狐妖看去,握着劍的手瞬間哆嗦的更加厲害了。他見狐妖的嘴角突然揚起了不明的弧度,赤色的眼眸裡驀得閃過一道血紅色的光,正好撞進了他的眼裡。
一瞬間,洛小天只覺得睏意來襲,迷迷糊糊的,只聽到有一道清朗的聲音在他耳邊溫柔地說着:“殺了顧言君,殺了他,你就自由了。”
“殺了顧言君,就自由了……”洛小天訥訥地說着,腳下一步一步地向着顧言君走了過去。冷霜劍被他在不知不覺中隨着手臂擡了起來。
顧言君仍被那股氣力束縛着,身體暫時動彈不得,就眼睜睜地看着洛小天執着劍向他走來,一雙對任何事物都漠然置之的眼眸,在這一刻,卻因爲洛小天的這一舉動變得通紅。雖然他知道這並不是洛小天的本意,可是從他的身邊逃離,卻是他一直想要做的事情。
比起自由,他在他心裡,又算什麼呢?
眼見冷霜劍就要刺進顧言君心臟的位置,洛小天忽然哭了起來,低聲抽泣的樣子,竟驀得讓顧言君心間一疼。
狐妖被洛小天哭的一頭霧水,正驚惑着,就聽洛小天對顧言君無助地說道:“師尊,我胳膊腿不聽使喚了,怎麼辦啊?!”
狐妖周身一怔:這小子竟然能擺脫我的攝心術。
顧言君因爲洛小天的一句話,揪起的心頓時放鬆了許多。他即刻氣定神凝,運足靈力,猝然爆發,片刻的功夫,便將狐妖的術法盡數摧毀。
那妖狐眼看無計可施,便怨恨今日定要死在顧言君的手裡了,不過他死,也必定不想讓害他之人安生,一時嗤笑過後,挑撥離間道:“顧言君,這天上人間就沒有我紅羽不知道的事情,你別以爲我看不出來,你心底藏着一個人,而那個人——不是他。”
他擡了擡下巴,示意了一下洛小天,顧言君的雙眉驟然蹙了起來。
狐妖見顧言君神色突變,瞬間冷笑一聲,接着說道:“不過好在那傻小子也沒把你放在心上,他巴不得沒有你呢。”
話一出,洛小天的臉色也變了。可是爲什麼,爲什麼他會感到心煩意亂,他就是不想讓顧言君待在他身邊啊,他就是沒有把他放心上啊,他一直都想讓顧言君知道這些,從而可以還他自由。但是現在,他卻不得不承認,他想要待在顧言君的身邊,他想要把自己放在他的心上……
氣氛一時變得奇怪起來,就在顧言君和洛小天都陷入沉思時,魔煞的嘶吼聲赫然穿透耳膜,聲聲傳入了耳朵裡。
是這邊的打鬥聲又將那些腐屍吸引了過來。
好在此刻東方的天空已經漸漸出現了魚肚白,只要他們再挨半個時辰,天一亮,那些腐屍也就看不到他們了。
顧言君望着漸漸向這邊圍上來的腐屍,飛快地思忖片刻後,竟驀得變幻出了鬱塵鼎,塞到了洛小天的懷裡。
“我去引開那些魔煞,若我回不來……你便拿着……”
聽到“回不來”三個字,洛小天赫然感受到了一股訣別的情緒,他呆愣愣地瞅了一眼懷裡的鬱塵鼎,整個人心慌的厲害,他瞬間擡頭,眼中帶了怨念,毫不猶豫地打斷顧言君的話:“你若不回來,我就把這玩意賣了。”
他的表情是從未有過的嚴肅,語氣也是從未有過的認真,卻倏然惹得顧言君彎起脣角,笑了起來,最後凝視着他的眼睛,比他還要認真地回了一個“好”字。
話音落下,就在洛小天還要與他說什麼的時候,顧言君已經閃身而出,浮動的風聲裡,只幽幽傳來一句:“吹動朝華。”
洛小天心思恍然,他想說的那句“保護好自己”卻又在聽到這句話的瞬間嚥了下去,緩了緩神,急忙吹響了手裡的白玉蕭。還好許以卿在白玉蕭上設下的幻音術是整整一年的期限,不然洛小天可吹不出一道堅固的靈力結界來。
隔着那層虛晃的靈力層,洛小天望着顧言君在猙獰的屍羣中顯得那樣尤爲突出。有紅色的火光逐漸升了起來,越來越高,越鋪越遠……而他眼前的那個人被籠罩在一個赤色的輪廓裡,也離他越來越遠,直到完全消失在了他的視線裡,他的心頓時空了下來。
不經意間,他的視線慢慢變得模糊,有一滴溫熱的水珠順着他的臉頰落了下去,“啪嗒”一聲,融進了懷裡的鬱塵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