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夢成真
轉身浪影洶涌沒紅塵
殘留水紋空留遺恨
願只願他生
昨日的身影能相隨
永生永世不離分……
——羅大佑《海上花》
……
林風輕聲哼着這首歌,心中無限感慨。
記起前世時,文馨就獨愛羅大佑、李宗盛。
那時以爲是她人生歷練之後的沉澱。
現在看來,或許是她的內心,早在此時就已從容淡然。
林風靜靜的坐在車內,隔着車窗,看着那家花店。
雖然衡山路是滬上最繁華的街道之一,人流如織,但大多都是腳步匆匆路過。
在這座被稱爲“魔都”的國際大都市裡,人們的生活節奏都很快,壓力也很大,每個人都在拼命的奔忙,追尋着財富與夢想。
只是偶爾會有客人走進花店,不多時,就捧着一束用彩色報紙包着的鮮花,笑着離開。
或許,文馨就是喜歡這種,能給人帶來一絲溫馨和情感寄託的感覺,纔會喜歡花店吧。
前世時,這個“在人羣川流不息的十字路口,一間玻璃房子”的花店,只是存在於文馨美目迷離的憧憬懷想中,存在於林風暗下決心的未來計劃中,卻始終沒有實現。
如今,如歌詞般,睡夢成真,也算是了了兩人的一樁夙願。
林風的重生,扭轉了時空的間隔,消弭了歲月的痕跡,也傾覆了,兩人的人生。
可惜,林風重生的時間,是2001年。
此時的他與葉薇語已經在大學裡結緣3年,情深意重,不能辜負。前世今生的愛恨情怨,讓林風絕對不可能放棄葉薇語。
有時林風會想,若是重生在1997年,那個高考前的時候,林風一定會想辦法讓文馨考到京城,或者自己去西安,那樣,或許兩人還有機會,重續前緣……
現在看來,天意如此,今生兩人終究還是有緣無份。
或許這樣也很好。
林風覺得就這樣靜靜在一旁,看着文馨能夠更好的生活,他也就心滿意足了。
在這個陽光耀眼的初秋下午,一輛銀色的奔馳車安靜停在街角的路邊,與同樣安靜的花店,隔着一條馬路,路上車子川流不息,行人往復,洶涌如潮,就彷彿一幅老電影的泛黃畫面。
林風就這樣在車裡,看着對面的花店,靜靜的坐了很久,並沒有下車。
他不知道再次面對文馨,應該以什麼樣的身份來定位兩人的關係。
但他也知道,遲早要釐清這種感情,只有這樣,無論是對文馨,還是對他自己,都是最好的。
差不多到了下班的高峰期,進入花店的客人明顯多了起來。
有着小資情節的滬上都市白領們,大多喜歡在下班後,買一束鮮花回家,讓生活多一點顏色,也多一縷清香。
林風目光一凌,他看到一個穿着得體西裝的年輕男子,手中拿着一束鮮豔的紅玫瑰,走進了花店。
文馨說過,她的花店裡,唯獨不賣玫瑰——因爲她不喜歡。
玫瑰,太豔了。
林風皺眉,他想了想,忽然覺得,讓文馨這樣一個美麗的女孩,獨自開一家花店,似乎有點太輕率了。
且不說要應對工商、稅務、衛生、消防各種政府管理部門,就是這樣開門迎客,亂七八糟的人和事也不少。
自己似乎有點欠考慮了……
“李釗,你去看看,剛纔進去了一個拿玫瑰的男的,他出來以後,查一下他的背景。”
李釗應聲,開門下車,穿過馬路走了過去。
林風坐在車內,不一會就看到那個西裝男神色低落的走了出來,手中玫瑰已經不見了。
他看着李釗走過去,和那男子搭訕了幾句,然後拿着男子的名片,走了回來。
忽然,林風眼睛一亮,這麼長時間,他第一次看到文馨走出店門。
文馨紮了個清爽的馬尾,她身穿淡黃色的短袖襯衫、牛仔褲,襯衫外面,套了件深綠色的定製工作圍裙,圍裙胸前繡有花體字“海上花”的logo。
她拿着那束紅玫瑰,放在了花店門前的街道欄杆旁,旁邊放了一個掛牌“有愛的人,請自取”。
林風微微一笑,這是文馨的風格!
“老闆,這是那人的名片,背景我隨後安排人查一下。”李釗這時開門坐進車裡。
林風伸手接過名片一看,“中國銀行,理財顧問,李進”。
隨手扔回去:“你處理罷……,對了,李釗,你和博警那邊商量一下,再聘請一位保鏢,要趙菁那個級別的,人聰明一點,身手也好一點的。”
李釗會意,點點頭:“趙菁她們支隊有個非常不錯的好手,人也挺漂亮的,好像就是滬上人。”
林風“嗯”了一聲,沒有再說話。
說實在的,他能夠想象到象文馨這樣出色的女孩,必然少不了追求者。
可是真的讓他親眼看到這些狂蜂浪蝶,林風卻有種想把這些人都踩死的衝動……
……
猶豫了一下,林風終於推開門,走下車。
他低頭看一眼自己的衣着,藍色條紋休閒西服,黑色休閒褲,應該不算太正式,也還得體。
輕輕長吁了一口氣,邁步向花店走去。
花香盈鼻,剛剛走近花店,空氣中就瀰漫着淡淡的花香,令人心曠神怡。
從陽光耀目的外面走進花店,猛然間光線收斂,溫度也清涼了下來。
文馨就那樣安靜的站在櫃檯前,臉上帶着淡淡的微笑,看着林風笑道:“你捨得下車了?”
一句話就讓林風心神失守,愕然一愣後,搖頭苦笑:“你早就看到我了?”
文馨擡手指指寬大的落地窗:“陽光這麼大,外面看不清裡面,裡面看出去卻一目瞭然……,那個地方很少有人停車的。”
林風回頭一看,也不禁失笑。
可不是,從花店裡面隔着落地玻璃窗看出去,那輛奔馳車停在路邊,的確非常顯眼。
“小娟,你幫我看一陣店。”文馨回頭對着一個正在招待客人,同樣穿着花店圍裙的女孩道。
“好的,馨姐。”那個看起來像個大學生的女孩擡頭看過來,清脆的應了一聲。
“要不要去後面喝杯茶?”文馨美目望來,輕聲問林風。
林風點點頭:“好啊,很久沒喝你親手泡的茶了,正好我也有點渴了。”
文馨一徵,你什麼時候喝過我泡的茶啊?
看她的神情,林風心中一凜。
完蛋,一見到文馨他的心神就有些不寧,竟然無意中說出前世和文馨交往時的對話。
前世時,文馨在地產公司時間長了,公司老闆是粵東人,酷愛喝功夫茶,作爲公司高管,文馨也練就了一手泡茶的好手藝。
親手爲林風泡茶,是兩人之間溫馨的往事。
林風愛喝茶,也正是源於此。
林風忙笑笑,解釋道:“好像上次喝你泡的茶,還是上學的時候在你家。”這才圓了回來。
文馨仔細想想,高中時,高考前兩人經常在她家裡複習,那時她的確會爲林風泡茶,這才恍然,笑着道:“那時候還小,哪懂泡茶啊。”
田正寧的確眼光不錯,他買下的這是一棟經過改建的老洋房,前面是咖啡館,後面是二層小樓的歐式住宅。
文馨將咖啡館臨街的100多平米改成了花店,咖啡館裡面卻保留了大約30平米,隔出了一個休閒水吧,有咖啡機,也有茶具。
她一向非常懂生活的。
林風在擺着茶具的桌前椅子上坐下,看着文馨坐在主位,燒水,取茶。
一舉一動,說不出的優雅悅目,一如前世。
就是看着她穿着繡有“海上花”的深綠色圍裙,在這樣的氛圍中,有點違和感。
林風問:“爲什麼想到這個店名?是張愛玲譯註的小說,還是羅大佑的歌?”
文馨擡頭瞥了林風一眼:“小說我不喜歡,歌很好聽。”
林風輕輕哼唱了幾句,笑道:“我就猜到你是因爲喜歡這首歌……。”
文馨看着林風,嘴角微翹,綻放出一個令他目眩神迷的笑容。
直到她繼續低頭泡茶,林風才從她的笑容中醒過神來。
他平生最抵抗不了的,就是文馨笑時,明亮的令人心跳的眼睛,和嘴角那彎好看的弧線,尤其是右邊還有一個深深的酒窩。最是醉人。
林風定了定神,這才收斂心神,平心靜氣,看着文馨泡茶。
洗茶、暖杯,橙綠色的茶湯倒入杯中。
正是林風最喜歡喝的鐵觀音。
林風實在忍不住好奇,問道:“你什麼時候學會泡功夫茶的?”,明明她這一世還沒有去地產公司啊!
“你忘了我之前的公司環球資源總部在深圳嗎?去年我曾經在總部培訓了三個月,在那裡學會的。嚐嚐味道怎麼樣?聽說你喜歡喝鐵觀音。”
林風一徵,隨後恍然:“是那個柳眉告訴你的吧。”
他已經知道之前和文馨合租的,就是風行滬上公司的一名女員工。
文馨又微微一笑,沒有回答,轉身打開後面櫃子的一個抽屜,拿出了一盒高希霸世紀四號雪茄,放在桌上。
“想抽的話,我不介意的。”
林風又想苦笑了,爲什麼明明隔了十多年的時空,尤其還是未來時空,文馨的很多話,竟然還是如此的相似。
明明不愛聞煙味,卻總是在他想抽菸的時候,說不介意。
他搖搖頭,拿起茶杯,低頭聞了聞茶香,抿了一口,頓時覺得脣齒留香。
“好茶!”
文馨微笑:“你喜歡就好。”,也端起茶杯,慢慢的喝着。
房間裡一時安靜了下來。
……
林風忽然有種很寧靜,很放鬆的感覺。
在文馨身邊,總是有這種自帶的安寧效果。什麼也不用去想,什麼也不用去煩躁。
她不會要求你任何事,總是安靜的在那裡,然後微笑。
林風本來覺得自己有很多話想說,想釐清與文馨之間的關係,想告訴她,自己只能和葉薇語在一起……
但真的坐在她面前的時候,林風發現他什麼都不用說。
聰慧如文馨,清淡如文馨,早在她淺淺微笑,長長睫毛掩映的眼中,將一切劃定的清晰明瞭。
或許這正是她想要的。
正如前世,文馨聲淚俱下勸他回頭時所說的話:“我什麼都不要,只要你生活幸福就好了,我就遠遠看着,知道你在就好了。”
有一個詞,叫“在你左右”。
無關情愛、無關慾望、甚至無關對錯。只是存在在你人生裡,生命中。
這種感情,還有一個說法,就是紅顏知己。
什麼是紅顏知己?
有一個例子來形容:你出門遠行,音信全無,而前往地有重大自然災害發生,紅顏知己心有牽掛,多次撥電話,但每次均打不通,因爲你關機。待你漂泊夠了,蓬頭垢面地站到她面前時,她只是盈盈地笑問:“好久不見,玩得開心嗎?”
她不會提及她的牽掛、她的憂慮,永遠不會提。她知道提那些東西不是她的事,她不想愛情,只想友情。
她就像一個頑皮的勾魂鬼,一隻眼睛對着你就那麼一擠一眨,便把你身上所有的男孩的那部分淘氣、熱情、活躍的分子勾了出來。在她面前,你惟有投降,無路可逃。實在也是不能逃,不想逃。
通常情況下,老婆是傾訴者,而紅顏知己則是聆聽者。
她也許是溫柔的可人兒,也可能像豪爽的哥們兒,在她面前男人可以是倦鳥是浪子,可以疲憊、孤獨、無助、逃避、怠惰,而她是能接納你的黑夜,給你安靜,做你恢復能量的空間。
“和羞走,倚門回首,卻把青梅嗅”。
一念至此,林風也就不再遮掩,他笑道:“剛纔在外面,看到有你的追求者,難道他不知道你最不喜歡玫瑰嗎?哎,這種人多了,一定讓你頭痛,我已經安排了,之後會有一個保鏢過來,幫你擋掉一些狂蜂浪蝶。”
文馨不以爲意,點頭道:“也好,我也覺得煩呢。”
她忽然嫣然一笑,問道:“對了,你要不要看看賬本?你可是這家花店的大老闆。”
林風哈哈笑着搖頭:“你呀……,看那個做什麼,你開心就好。”
文馨點了點頭:“本來還糾結了一番,花店剛開的時候,本來想應該給你打個電話,你又出國了,我就自作主張了。反正本來你就是存着讓我不能推辭的心的,我要是不接受,誰知道你又要耍什麼花樣。”
林風笑道:“就知道你瞭解我。”
文馨點頭:“我是瞭解你……,所以喝完茶就趕快回去吧,你來一趟滬上,一定很多公事,別把時間都浪費在我這裡了。”
又一笑:“以後想過來喝茶呢,直接進來就好了,別象今天那樣車裡待着。”
林風苦笑:“這件事過去了啊,以後都不許提了。”
舉杯,再飲。
清香撲鼻,茶香,人靜。
此間此景,恍若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