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科學大會就像火爐上的一壺水,在弟島燒到99度,一場戰爭讓它迅速沸騰。七千名會員的熱情噴發出來,整個大會像是開足馬力的蒸汽機車。
然而他們忽然發現,冷水已經滲了進來。
登陸以後,科學大會制定了官私分別的接收原則,一切教會財產都要強行接受。從珊瑚城往下,各處薩蒂揚、真理堂、官衙、軍營都駐有科學近衛軍。他們拆除裡面所有宗教含義的塑像、畫像和標語,扔到大街上燒燬。
已經返回城鎮的百姓們遠遠地站着,眼睛裡流露着懷疑、膽怯和不滿,像是被繳了煙具的菸民。近衛軍還要清除公開場合下所有真理教宣傳品,很多石刻、碑文、雕像都被砸毀。魔鬼武器的厲害早就傳遍全島,當地人只好遠遠躲開。
接下來,科學大會出臺一系列社會政策。私人財產均受保護,過往契約照常履行。甚至還有更爲優惠的政策,他們將不收農業稅,只收工商稅。弟島農民沾了光,也一併被免除農業稅。各種文告張貼在居民點上,經過那些識字的當地人傳播,再加上科學近衛軍確實秋毫無犯,逃難人羣回到住處,各行各業恢復運營。
科學戰士大多不到二十歲,從預備班開始接受至少半年,最多幾年的科學教育,人人對邪教恨之入骨。很快,他們便開始剷除私家牆院外雕刻的教義符號。近衛軍在珊瑚城兵多勢大,沒人敢反抗。如果三五名近衛軍官兵來到下面村落,試圖剷除雕像,便會被當地人圍住。他們不能隨便開槍,只好退走。
樸運成不斷在兩島間往返,統籌弟島建設和兄島接收。蘇吉拉納作爲民政負責人住在珊瑚城,主持具體接收事宜。光勇浩帶領五百名科學警察來到兄島,作爲隨時調用的武裝力量。當初在弟島,政權由民間領袖與科學大會共享。不大的糾紛可以自行調解,科學警察幾乎沒動用過。佔領兄島後他們發現,六十萬人正在冷漠地目的地着科學大會,需要一支強大的警察力量才行。
每次會員和民間發生衝突,蘇吉拉納經常到事發現場調解,聽當地人訴苦。樸運成再次來到兄島時,他也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公共場所的教義符號可以清除,民居上的教義符號不如暫時放過。普通人在自家院牆上修個像,刻個符,只是爲了祈禱健康平安,家人幸福,並非宣傳自己多麼忠實於教會。我們硬性剷除,會讓他們失去安全感。”
吳昌文已經離開民政部門,此時也駐紮在兄島,專門負責對公衆進行宣傳。樸運成還沒表態,他在一旁先開了口。“行爲科學把這種方法稱爲震憾式矯正,一步到位,迅速確立新的行爲規範。放心吧,他們會慢慢適應。當年強行禁止科學技術,人們還不是都適應了。等這裡的人得到科學的好處,肯定會轉彎子。”
這次,樸運成支持他的宣傳主管。“既然已經暴露於天下,沒時間一個個百姓去說服,必須迅速讓新區人民思想統一。如果等邪教軍隊四面圍攻,當地人還在觀望,那我們就沒有穩定的後方了。”
畢竟是科學人,講道理要有根據。吳昌文在《科學前沿》上發表長篇文章,題爲《迷信支出對公共財富的損耗》,爲清除宗教符號的行爲作解釋。
這篇文章指出,邪教爲供養各級教士,修建和維護宗教場所,舉行宗教儀式和慶典,年年支付鉅額費用。平時就佔稅收總額的四分之一。遇到教主交替,千年大慶之類事件,更增加到二分之一。一些要向蓋婭城獻媚的地方官,還會私下裡大量增加投入。
支出這麼大一筆財富,對公衆福利和社會進步毫無益處,不過是在維持人羣的愚昧狀態。所以,儘快剷除迷信符號,禁止迷信行爲,絕不僅僅只是出於對科學的信念,更是爲當地百姓省下財富。
搗毀雕像符號還在其次。佔領兄島後,上千名近衛軍新兵拎着步槍,漫山遍嶺追殺野獸,讓當地居民惴惴不安。破壞生態平衡會招來什麼災難?如果招災,是隻降臨於魔媒,還是全島人人有份?或者,什麼地方有野獸被殺,周圍村民都會遭到報應?
看到野獸身上那些駭人的槍傷,成年人不敢出面阻攔,有些村子就讓老年婦女出面攔阻科學戰士。她們拖着士兵的衣服,哭天喊地,彷彿死的是她們的親人。
發現這種苗頭,蘇吉拉納又對樸運成建言,兄島人口綢密,地形平坦,野獸危害少於弟島。再說,即使在弟島上清剿野獸,也花了幾年時間。當地人慢慢發現並沒有什麼惡報降臨,才能接受大會的作法。現在幾個月裡就要完成對野獸的清理,豺狼虎豹自然擋不住,恐怕當地百姓纔會成爲最大阻力。
這次,輪到斯瓦米納坦出來反駁,他已經完成了土地勘察。在兄島消滅猛獸,能釋放出一千平方公里宜農土地,他要把它們都變成科學農場。
當年弟島長期內亂,大會清剿野獸所獲得的土地,很多作爲調解籌碼送給矛盾各方,以換取安定的建設環境。兄島不存在這個問題。瑪斯里亞姆統治期間,田地產權秩序始終正常,他們不需要用新土地討好任何人,正好可以收入囊中。
聽到這些支持的論點,樸運成拍拍蘇吉拉納的胳膊。“我的民政部長,我們已經聲明在新區不徵農產稅,農民不納糧。一旦爆發大戰,軍糧怎麼辦?這些農場就是軍糧的保障。”
這些衝突都還只限於觀念領域。改造珊瑚城,建設工業項目都需要土地,真實的矛盾終於爆發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