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爲建設更純潔的科學國家而奮鬥!這不光是口號,還是一系列不斷頒佈的新規定。
首先,科學家園全境嚴禁在工地上舉行宗教活動。舊世界裡進行營建,每逢開工、上樑和落成,工匠們都會搞祭祀,以求工程平安順利。祭祀對像可能是自家祖先,某位當地出生的前教主,或者民間傳說的行業神。這些風俗不屬於官方教義,但因爲能喚起工匠敬畏自然之心,教會風俗審查委員會並不阻攔。
在只擁有弟島的八年裡,當地民間工匠免不了搞這類祭祀,甚至搞到模範城工地上。科學大會對此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要不祭祀前教主就行。現在,樸運成不再容忍這種行爲。
領土飛速擴張,民間教育家巴斯坎已經將那個小小的私學改名爲“科學職業訓練公司”。對於六十萬人口的兄島,巴斯坎志在必得。一下子辦了五個培訓班,全年培訓上千名學員,把他們送到科學工地勞動。
現在,《科學世界基本圖景》繪畫版已經成了巴斯坎的正式教材,她的學校也不再只是掃盲班,大批識文斷字的年輕人涌進來,想在這裡找到通向新世界的捷徑。
這天,負責分管兄島成人教育的楊慕真來到科學職業訓練公司進行檢查。他草草地看看教學情況,就走進校長辦公室,向巴斯坎發佈大會的指示。“現在科學事業發展迅速,單是一本《科學世界基本圖景》已經不夠。今後,民辦學校要把《光明集》列爲正式教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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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明集》就是沈銘賢記載的樸運成言行錄,他親任主編,從十年來記錄的會長講話中摘取重要內容,加上註釋,彙編成集,篇幅與《科學世界基本圖景》不相上下。當初樸運成曾經反對他編這個集子,現在揮手通過。
“這個……以後成爲會員,也要考光明集的內容嗎?”
“暫時沒有。”楊慕真給了個模糊的回答。此事現在還沒形成決議,只是他們這些人在全力推動。
“這個嘛……”巴斯坎爲難地說:“我們是民辦學校,靠學費生活,加上一倍課程,對取得會員資格又沒有幫助,我擔心學員不能接受。”
巴斯坎運作民辦學校,以前打交道的管理者是陳慧珍。都是中年女人,雙方容易溝通。對這個毛頭小夥子,巴斯坎很難買賬,十年前,他不過是丈夫地盤上一個普通的農家男孩。巴斯坎自持學校開辦以來已經培養出上百會員,兩千多名科學工人,也算勞苦功高,婉拒了這個要求。
這件事楊慕真沒說動巴斯坎,又提出另外的要求。“兄島社會結構比弟島複雜得多,爲防止邪教滲透,今後官民學校均不得招收有邪教背景的學生。
“有真理教背景?你是指哪些人?”
楊慕真掰着手指給她解釋,真理教教會、民政、軍事部門領薪的官員,養成院教師,受過真理教官方嘉獎的民間人士,以及他們的直系親屬,都算有邪教背景。
這下子巴斯坎生氣了。兄島識字率最高,也不過十分之一,其中大部分都生活在官宦人家。剔除這些人,她就招不到幾個學員了。巴斯坎訴說着自己的難處。
“我覺得您應該回到當初,只負責掃盲。”楊慕真建議道。“這樣招生面積肯定最廣。”
巴斯坎沒有回答。那是她作爲基層教士的工作,由教會承擔費用,現在她是商人。
“校長,是錢的問題作怪吧?”楊慕真毫不客氣地指出焦點所在。“文盲交不起學費,對不對?”
巴斯坎憤怒地頂了回去。“錢之外的問題也很多,舊世界一共就是這麼點讀書人,誰不是從教會學校裡讀出來的?蘇吉拉納不是?金子淇不是?我不是?”
“巴斯坎女士,我勸你跟上形勢發展。”楊慕真毫不讓步。“現在可不是兩年前!”
這次視察後,科學大會一時半會沒再來人,巴斯坎懸着的心逐漸放下來。突然有一天,一羣科學戰士包圍了她的一所分校,在學員宿舍裡搜查出邪教讀物。巴斯坎聞訊趕到現場,看看那些書,稍稍放下心來。近衛軍搜出來的並非《朝陽啓信錄》,而是幾本先覺文學,識字多的學員把它們當成消遣讀物來看。
然而,儘管巴斯坎苦苦請求,近衛軍還是押着幾個讀了禁書的學員揚長而去。一時間,人們紛紛躲開她的培訓學校,報名熱情大大降低。
丈夫沙欣目前還負責科學近衛軍的訓練,但是已經成爲邊緣人物。上過戰場的新軍官正在取代他的位置。聽到妻子的抱怨,沙欣也嘆了口氣。“我們這些老人一天天不重要,你得接受現實。”
這件事被柳德米拉知道,她專門過來給巴斯坎提建議,良心島正需要有人幫助當地舊人脫盲,不妨到那裡辦訓練營。看到巴斯坎爲難的樣子,柳德米拉知道問題在哪裡。當地人沒錢,當地新政權的經費也很有限。於是她和羅斯托夫商量,用一張獸皮支付一個人的學費,邀請巴斯坎去辦識字班。
作爲這些政策的必然結果,兄島上民間的文化人都在疏遠科學大會。彭志真把這個調查結果彙報給樸運成。“無所謂。”樸運成聽罷只是一聲冷笑。“預備班的孩子很快就能成熟,他們纔是希望。少了那些無病吟呻的文人,科學事業不會受半點影響。”
再接再厲,樸運成又制定出《社會矯正法補充條例》,規定凡在思想上仍支持邪教者,也要關押進矯正營。具體行爲包括在五人以上聚會中宣傳邪教,家中私藏邪教紀念品,在私下場合偷偷慶祝邪教節日等。
看到這個補充條例,小田又是第一個表示反對。當初她贊同用矯正營關押反社會的個體,現在已經走向了她的反面。“會長,這個法案爲什麼不經大會討論?矯正營只針對品行障礙者,不能關思想犯。”
“不狠狠懲罰他們,邪教就不能在這個島上斷根。”樸運成不再買這個行爲專家的賬。
“會長,蓋婭真理教已經存在了一千年,好多教規都成了民俗。比如那些傳統節日,一般人並不是衝着教義纔去紀念,只是把它們當成家人團聚,或者娛樂休息的時間。新世界裡只要沒人公開提倡,再過一兩代人時間,它們就會消失。何苦不等這幾十年時間,冒險惹出民怨?”
“小田主持,這是衝擊矯正法。一下子將他們壓制到極點,然後就會習慣。”吳昌文也是行爲專家,站出來替會長進行反駁。
“衝擊矯正法根本就不是你說的這個意思。”
“哼,你的思想仍然停留在老會長那個時代。什麼一點點宣傳,一個個教育。你所理解的行爲科學就是這個水平吧?”以吳昌文的地位,他可以講樸運成不能說的話。“那是秘密時代,現在我們能調動社會力量改造人,爲什麼不敢嘗試?我們不是在實現華生前輩的理想嗎?”
“用科學知識去改造人,成果才能長遠。你說的無非就是邪教搞的那一套,通過集體儀式,通過從衆和暗示這些行爲規律影響羣衆,改變態度。然後又能怎麼樣?沒有必要的知識,他們的腦子還是一張白紙。今天能畫上你這些畫,明天又能塗上別的東西。”
“科學的手段,豈是邪教能夠相比……”
小田不屑於和吳昌文辯論,乾脆把目光轉向樸運成。“會長,這個補充條例一公佈,被抓的很可能是品行良好,民望很高的鄉坤,還有當地文化人。我們會把自己變成暴政。”
“小田女士,讓時間來證明好嗎?”樸運成儘量用和緩的語氣頂住壓力。“如果一年後法案執行不下去,我會改正過來。”
於是,數百名兄島平民被關進矯正營。罪名是私藏邪教物品,抵制科學建設,私自實施巫醫等等。其中有不少文人,曾經在公衆場合寫詩作畫,咒罵科學大會。
就是兄弟兩島居民之間也產生了矛盾。十幾年前兄島既是行政中心,也是經濟中心,當地人面對弟島同胞自然高出一等。現在弟島居民平均收入是後者的三倍半,不僅北面的貧困男人跑過海峽去作工,兄島女孩也願意嫁給弟島的外圍勞工。
阿爾貢返回兄島後重拾班輪業務。不僅把蒸汽機船用於兄弟海峽,還深入兄島內河。結果在一天夜裡,當地人放火燒了他的蒸汽船。光勇浩親自偵察,發現是內河上的帆船船主無力與蒸汽船競爭,纔出此下策。
阿爾貢是對科學大會有功的商人,於是,這些船主都以“抵制科學建設”的罪名被投入矯正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