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徹底佔領南方大教區？
親眼看到那次炮擊表演後，越來越多的執委意識到這已經不是軍事問題，而是經濟問題。只要滿足一定的物質條件，他們會同意遠征。既然敵人根本不敢打過來，近衛軍更可以從容不迫地準備戰役。
有女兒幫助和本人努力，薛岷植成爲舊官員中第一名大會會員。佩什梅格手下正缺經濟人才，就把薛岷植調到自己門下。多年前管理財務，薛岷植對於舊式財政體制十分熟悉。現在科學大會要向整個啓蒙區的工商業徵稅，涉及到稅源、物產這些知識，薛岷植可以發揮很大作用。
比這更爲重要的是，佩什梅格要給新國家建全稅收制度。她告訴薛岷植：“舊世界裡最貴重的是金銀珠寶，新世界裡最貴重的是科學技術。但這些知識是無形的，我正在研究怎麼把它們計算到新增財富當中去。你熟悉舊的財會體系，我們正好研究一下如何在兩者之間過渡。”
在蘇吉拉納主持下，執委會開始允許民間資本從事科學生產。作爲試驗性政策，還要附加很多限制。民間企業只允許購買大會淘汰的設備，名單上包括只有幾年歷史的機車、蒸汽船和車牀。這些企業暫時不能僱用大會會員，只能付費邀請會員去作技術支持，除非大會會員是民間企業投資人的直系親屬。
總之，民間資本可以填補科學大會財力不及造成的空隙，但是不能與大會爭奪資源。更重要的是，這些老闆必須宣誓擁護科學事業四大目標。今後不管賺多少錢，都要成爲科學事業的助力而不是阻力。
魯塞塔對此早有準備，政策一出，立刻與雪坳鎮的老朋友聯合出資，買下最早那臺實驗蒸汽機車，又從幹線上接出二十公里支線，將終點設在當地仙桃集散地。以前水果用馬車運輸，極易腐爛，經濟價值很小。現在，新鮮水果直接進入模範城，或者乘船出海。工業品則從鐵路輸送到這裡，再進入附近村落。魯塞塔早就發現，列車所到之處，一兩年後就會出現成批繁榮村鎮，他要複製這一奇蹟。
越來越多的人感念新會長的仁政。然而，年過不惑的蘇吉拉納也明白，施恩很容易，做那些得罪人的事，纔是對他真正的考驗。
樸運成在位時肅清了兄島的土匪黑幫，各項戰鬥中擊斃數百人，關押了七千多人。他們的性質無異於弟島上的部落民團，只不過後者被科學大會和平同化。在兄島上，幫會或控制一個行業，或盤居一片地方。普通民衆既被他們侵害，又受他們保護，不少人的身份隨時在良民與黑幫成員之間變化。
發現繩索逐漸放開，就有人跑到警察總部向阿米塔娜求情，要求釋放黑幫骨幹。代理警察局長不願意釋放這些人，便來尋求新會長支持。
蘇吉拉納當稽察隊時就看不慣黑社會，正好進步城的科學會堂落成。他便把五百名警察拉到會堂外面的廣場上，當着民衆的面組織了一場誓師大會，要求警察們將鎮壓行動進行到底。想起樸運成時代的雷霆手段，黑幫殘餘只好偃旗息鼓。
作爲樸運成時代一項重要政策，矯正營還關押着六千多名行爲矯正人員，都是被親屬們聯名送過來的。這個政策要不要改變？蘇吉拉納想看一些例子再說，於是他來到位於進步城外的一號勞動營。這是個流動營地，營員都在公路工地上，排着隊伍，用獨輪車和揹筐運輸土石。
“那個‘魚頭’在哪裡？”
蘇吉拉納詢問勞動營總管比爾伯。後者稍加辨認，指向遠處一個身影。魚頭入營已經有一年多。他在外面有很多親戚，對此卻都是拍手稱快，希望他永遠關在裡面別出來。一年來沒人探望，更無人作保。看到越來越多的職業乞丐被送進來幹活，魚頭知道外面不再是自己熟悉的世界，也就死了出去的心。
“我想看看他的矯正記錄。”
在勞動營資料室裡，蘇吉拉納翻開魚頭的矯正記錄。最初三個月，幾乎所有負強化和懲罰魚頭都領教過。關禁閉、餓飯、在全體營員面前被批鬥，還有二十場總共一百多次鞭打。接下來三個月，這些措施逐漸減少。現在，魚頭已經能夠得到加餐，還有每旬半天休息時間。甚至有一次，他在全體隊員面前得到口頭表揚。
“這傢伙懶了大半輩子，開始什麼都不幹，現在至少能頂一箇中等勞力。我們正在改用正強化，讓勞動成爲他的習慣。”比爾伯很滿意這次矯正工作。
陳慧珍也派出調查員，化裝成民間人士，蒐集當地人對各項政策的態度。發現《社會矯正法》的支持率最高，甚至比免徵糧稅都高。實施以來，社會上小偷小摸，流氓惡棍完全絕跡，普通居民拍手稱快。
隨着時間流逝，黎秀英逐漸從哀傷中緩解過來。她向大會遞交辭呈，既不當執委，也不作主持。衆人挽留再三，無奈黎秀英去意已決。作爲妥協，她計劃建立一座醫學專科學院，系統培養新醫。出於對黎秀英的敬意，大會仍然給她保留着名譽主持的頭銜，實職轉爲醫學院院長。奧爾佳正式接任醫學分部主持。
發現蘇吉拉納比前會長更好講話，又有一些兄島精英陸續拜訪。蘇吉拉納以前幹稽察隊，又是孤兒，與當地人接觸得還不算頻繁。金子淇可是全寧梓的親戚，全氏雖然故去十幾年，當地精英還念及他保境安民的恩德，把金子淇當成全寧梓個人威信的繼承者，紛紛向她訴說要求。
這個動向觸動了沈銘賢，以前跟在樸運成身邊，就經常聽他和嫡系議論蘇吉拉納夫妻的本土人脈，把這件事當成大問題。政變後他開始賦閒，便埋頭整理前會長的各種文件和講話。看到大會主要專家支持蘇吉拉納，沈銘賢不再試圖挑戰新權威，然而這件事除外。一次見面後，沈銘賢劈頭質問蘇吉拉納，是否還想履行入會誓言？
“你奪了會長的位置，我不說什麼。但你如果不想再推動科學事業四大目標，那麼我自願離島，去境外實現這個理想。”
“沈兄何出此言？”
沈銘賢把兄島精英輪番拜訪他們夫妻的事點了出來，並且言明，有這種擔心的會員並非自己一個。他們懷疑蘇吉拉納只想利用科學武器割據四島，實施獨裁統治。他有五個子女，陸續長大成人，金子淇的學生們都被安插到重要位置上。再加上當地人脈關係，完全可以成爲新式軍閥。
“即使我們能相信你，也信不過金子淇。她出身舊式權貴家庭，張道勳、穆赫塔爾，你周圍都是她安排的人。也許你已經成了她的傀儡，自己還不知道。”
蘇吉拉納臉脹得通紅，強忍住纔沒有發作。一個男人被看成老婆的傀儡，這是何等的侮辱。怎麼辦？我是科學人！科學人！科學人！要冷靜，要客觀，要理性。
“沈兄，我理解你的擔心。不過真僞在先，善惡在後，遇到問題首先要尋找真相，再作道德判斷。”
“哼哼，行爲的真相，人心的真相，確實要早點搞清楚爲好。”
“那好吧，我很快就給你們一個答案。”
幾天後，蘇吉拉納夫妻公開宴請五十名兄島精英，舊官吏、商人、文人，各界俱全。宴會上還有沈銘賢、吳昌文、克林加、阿迦蘭和光勇浩。宴會主角並不是蘇吉拉納，而是金子淇。今天她精心裝扮，美麗大方，氣質高雅。
金子淇給賓客們敬了酒，感謝他們多年前對全寧梓總督的支持。這樣公開表達對一名舊官僚的追憶，已經超出了在場執委的習慣。他們不便發作，只好靜觀其變。金子淇知道他們的態度，並不理會，繼續講自己的話。
“各位父老鄉紳，本人已投身科學事業。三十多年的經歷告訴我，只有科學才能救世人於水火。我對此矢志不渝。當然，全世界有十五億人還不明白科學如何偉大，我也不奢望你們立刻就明白，只希望大家弄清一點，當年是全總督庇護你們，現在是科學大會庇護你們。全總督在世時，南方大教區隨便派來一葉偏師，他都不得不低頭。現在，全球護教軍一起發兵，也無法登陸半步！”
“海上大狩獵”中，科學海軍靠一死數傷的代價，便擊潰馬斯利亞姆所有艦船。此事在兄島已經家喻戶曉。現在武力遠勝當年，座中鄉坤對此心裡有數。
“坦白告訴大家，只要支持我丈夫，擁護大會各項政策，你們就不會吃虧。即使一時有損失，以後也會得到更大回報。弟島上科學社會建設了11年，現在是什麼景像？你們都能夠看到。兄島能步其後塵，領先世界其他地方，這是你們的福氣。”
座中鄉紳不管是否發自內心，都在點頭應合。與樸運成進行的宣傳相比，這纔是他們能聽懂的話。
“但是，如果哪位朋友反對科學事業，不願接受大會統治。那麼請留下土地和財產，帶着生活用品離開啓蒙區，我們也絕不加害！”
說完，金子淇高舉起酒杯。“各位，我這個約定是否合理？如果哪位覺得合理，就和我一起幹了這杯酒，以後大家和睦相處。”
金子淇揚起頭，一飲而盡，然後掃視全場。一個、兩個、幾個、十幾個，最後，在座鄉坤全部喝掉杯中酒。等他們都喝完，蘇吉拉納才站起來感謝大家的支持。
接下來美食與歌舞齊上，賓客一醉方休。金子淇又端起一杯酒，來到吳昌文這一桌，深施一禮。“各位前輩，你們中間很多人對我不信任。沒關係，時間能讓人們互相理解。早晚你們會知道，我現在從裡到外都是真正的科學人。”
金子淇再次一飲而盡。沈銘賢也被現場氣氛感染，端着酒杯站起來。“金校長，我和你個人並無恩怨。只要你堅守科學人的原則，就是我們的好戰友。”
其他人也紛紛站起來，喝掉杯中酒。看到蘇吉拉納對舊政策有棄有保，條理分明，光勇浩、克林加這些人終於不再懷疑他會墮落爲擁兵自重的軍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