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人間紛擾正在加劇,大自然也趕來湊熱鬧。
這天半夜,蘇吉拉納一直批閱公文,睡不着覺。兒女不在身邊,妻子又跑到絲敖去組織辯論,無人談話。他就帶上秘書在官坻區花園裡散步。電力不足,花園街燈暫用鯨油照明,環境很幽靜。
蘇吉拉納呼吸了幾口新鮮空氣,腦子清醒多了。正準備回房間休息,卻發現地面上自己有兩個影子,其中一個越來越明顯。
身體疲勞導致出現幻覺?蘇吉拉納看看秘書,他也低頭望着自己的兩個影子。兩人一起擡頭去看夜空。只見滿月安靜掛在一邊,另一邊出現一片光雲,呈啞鈴形,而且越來越明亮。
“看看頓堆次仁主持在不在家?”蘇吉拉納吩咐道。頓堆次仁是環境分科主持,新科學裡面這個部門研究一切自然環境現象,相當於舊科學中天文、地理、生物、氣象、海洋這些學科的總和。遇到不明白的自然現象,人們習慣去諮詢身邊某位環境專家。
秘書跑去叫人,蘇吉拉納就站在原地觀察。等頓堆次仁和卡梅麗婭夫妻揉着惺忪的睡眼跑過來,光雲直徑已經超過滿月,就象夜空撕開一個不規則的洞。
“那不是雲,它在大氣層外面,應該是天文現象。”
頓堆次仁知道它不是什麼,但卻不知道它是什麼。現在的環境專家已經淪爲資源勘探大隊,或者氣象站管理員。至於遙遠的天文現象,大會甚至沒撥出專門經費。既然對戰爭和經濟建設沒有幫助,只有一些會員憑興趣湊錢在這個領域裡搞研究。
“如果是天文現象,我們得請教穆安達。”卡梅麗婭提醒大家。現在,全球最大光學望遠鏡還是穆安達家族手工打造的那一臺,主人和它都在弟島。一羣獨立科學家遠離塵世紛擾,在那裡悠然地研究天文。
“對,給模範城發報,讓他們派快船送他到這裡,這不是自然現象那麼簡單。”
每逢自然發生變異,都會妖言流行。果然,第二天上午阿米塔娜就跑過來彙報,昨夜光明神教信徒都跑到戶外祈禱。今天他們也都不工作,聲稱要專心接受光明神的啓示,扣幾天工資都沒關係。作這番彙報時,光雲仍然掛在天上,已經亮到白天都能看見的程度。
蘇吉拉納又叫來穆赫塔爾,命令他們安排人手,在社會上監視有關這個變異的流言,如有擴散跡象,一定要把它控制住。
穆安達接到電報時也正在緊張地觀測,但是他也不清楚這是什麼。整個家庭都動員起來,到處尋找相關科學資料。半個月後,穆安達站到曙光城科學會堂演講大廳。此時光雲已經熄滅,甚至在夜晚眺望那片天際也看不到任何蹤影。它象幽靈一樣失蹤了,卻把困擾留給人間。
“世界末日!”、“生態又要失衡啦!”、“魔媒終於觸怒自然,人類都要跟着倒黴。”各種傳言日甚一日。如果科學警察去抓傳播流言的人,對方就會質問,光雲究竟是什麼?說我們不懂,你們懂嗎?
科學大會沒有答案。《科學之艙》裡沒有篇幅會記載這種知識,《通識教材》裡也沒有。卡梅麗梅甚至去翻閱真理教出版的史書,都沒發現類似天文現象的記載。穆赫塔爾向蘇吉拉納密報,半個月就有近萬人秘密加入光明神教。科學大會發展會員的速度望塵莫及!
所以,今天穆安達站在上百道充滿期待的目光中。他胸有成竹地解釋道:“各位,我們目睹了一次超新星爆發。它叫海山二,是一顆藍巨星,公元十八世紀發現時,已經到了恆星生命的末期,隨時都會爆發。事實上,海山二離我們有七千光年,所以早在七千年前它就爆發了,只是光線剛剛傳到地球。”
這種超越常識的宇宙現象,全世界只有幾萬人能夠理解,但他們也有很多疑問。“這種超新星爆發對人類有什麼危害?”蘇吉拉納問道,這是一名人間領袖最該關心的問題。
穆安達請大家放心。這顆超新星太遠,輻射傳到地球時已經衰減得微乎其微。但是如果更近距離內出現超新星爆發,就會損害生物的細胞。
“最嚴重的後果,會導致陸地上和淺海里所有生物都滅絕,只有深海里殘存一些小型生物,幾億年到十幾億年後纔會演化出新的文明。也許,地球再遭遇這麼一次打擊,根本就不會有下一次文明。”
衆人面面相覷,大自然的威力遠不是邪教徒可比。“那麼,太陽系附近有這種定時炸彈嗎?”蘇吉拉納又問。
“我沒有答案。”穆安達作了個抱歉的手勢。那些有關“海山二”的知識也不是他自己發現的,而是從一份古代中文科普圖書的殘頁裡找到的。北方戰役結束後,一名獨立科學家貢獻出了這些殘卷。
“除了超新星,還有沒有其他天文災難威脅地球?”張道勳也關心這個實際問題。
“有,那就是紅矮伴星。”
穆安達告訴大家,七萬多年前,一顆紅矮星從太陽附近不到一光年遠的地方掠過,消失在宇宙深空。光線之強,生活在當時的原始人能用肉眼看到它。這顆紅矮星路過時會干擾太陽系外層彗星圈,導致很多彗星偏離軌道,紛紛飛向太陽系內部。
“距離有半光年遠,它們要飛幾萬年。也許還有一萬年才能到達地球附近,也許明年就會到達。地球如果被其中一顆撞擊,我們這點微弱的文明之火同樣會熄滅。”
衆人面面相覷。這些威脅雖然遠在他們視野之外,卻又籠罩在人們心頭。難道是穆安達爲了經費在妖言惑衆?專家們從各個角度進行盤問,穆安達不斷出示文獻,證明這個威脅確實高懸在全人類頭上。“諸位,和它比起來,邪教算什麼?大自然從來都是人類最大的威脅。”
聽罷討論,蘇吉拉納站了起來。“等局勢穩定後,大會一定給天文研究撥款。洪澇、旱災和瘟疫都毀滅不了全人類,但是天文災難可以。而人類對這些還一無所知。”
參加完辯論,斯瓦米納坦就乘船北上,視察加裡曼丹省的實驗田,北六省給他帶來數不清的種質資源。身爲營養工程主持,斯瓦米納坦的重要任務就是勸說農民使用良種。有錢的直接交易,沒錢的從收穫中提成。
開始,一些貧民很容易接受。到了科學紀元15年初,隱蔽的真理教宣傳隊不斷鼓譟,各地農民紛紛拒領科學種子,擔心純天然種子受到污染。
在楊慕真主管的加裡曼丹省,營養工程部開闢出一大片實驗田。這天傍晚,幾百名附近村民拿着農具和棍棒衝到實驗田邊緣。只有一個班的近衛軍在這裡值守。看到來了這麼多人,不敢直接衝突。帶隊軍官問抗議者有什麼訴求,幾個頭領站出來說,要燒燬實驗田裡種的東西。
“瞧瞧天空吧,大自然已經震怒啦!”
他們指的就是海山二。地球上沒人看不見它。官兵們遠離曙光城,只知道它是某種天文現象,也不清楚具體是什麼,無力回答這些質問。
“只有清除身邊的魔鬼器物,才能保一方平安。”
“人工培養出來的東西,吃了會讓我們中毒。”
“對,你們就是想用這種陰謀把我們毒死,好霸佔我們的土地。”
“你們要麼自己燒,要麼我們來燒!”
“……”
這些說法並不都出自小圖普的謠言軍,海山二爆發後,壓抑了幾年的科學恐懼症也隨之迸發。新十二省科學產品的銷量一落千丈,舊城街道上到處都有丟棄的工業紡織品。更不用說偏遠地區的農民,早被夜空中突然亮起的天燈嚇壞了。
斯瓦米納坦正帶着幾個助手分析種子成分,聞聲走了過來。他問清原委,站在門口,向怒氣衝衝的來人們解釋。“鄉親們,用這些種子種出來的東西,大會會員都是自己先吃。包括我們的孩子都在吃,證明沒有問題才推向社會。”
這時,穆安達的解釋還沒有印成文字,斯瓦米納坦也不知道天空中出現的異象是什麼,只好迴避這個難題。
“胡說,你的話誰能證明?”
“你當然要編這種謊言騙我們啦。”
“《朝陽啓信錄》上寫過,魔媒陰謀改造物種,擾亂生態平衡,毒殺特定種族。一千年前你們就幹過這種壞事。”
聽到對方喝斥,斯瓦米納坦知道不能糾纏在這個問題上。“鄉親們。其實在有科學之前,人類一直在培育種子。不然的話,許多糧食到現在還是野草呢。至於經書上的幾句話,你們不相信我說的,爲什麼又相信他們的?對於你們來說,不都是別人講的話嗎?”
“我們當然相信經上的話,它要是錯了,怎麼能流傳一千年?”
斯瓦米納坦知道一張嘴不能說服幾百人,所以在出來解釋前,就命令衛兵迅速找到附近近衛軍求援。此時他守在這裡辯論,只是爲了拖延時間。“各位鄉親,你們如此憤怒,是不是徵地時給的價錢過低?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們不妨再談談……”
“你這個老東西,我們人都要毒死了,你還用錢轉移視線。”
斯瓦米納坦心中生疑,這些鄉野村夫講話頭頭是道,莫非其中混有真理教間諜?但是,這幾百號人當中就是有間諜,也不過幾人,十幾人,他怎麼才能說服剩下的人不被誤導?
“各位鄉親,明天……”
“他在拖時間,揍他!”
突然,一些石頭土塊從人羣中飛了過來,砸向近衛軍。衛兵們馬上架着斯瓦米納坦向實驗田裡退去。既然動上手,近衛軍又先行退走,幾百號人一下子就衝進來,點燃火把,一片片焚燒着實驗田。
“你們不能這樣!有了它們,糧食能增產兩三成,可以養活很多饑民,說不定以後你們遇到饑荒……”斯瓦米納坦掙脫士兵,站在暴民面前。
混亂當中,一根鐵棒狠狠地砸在斯瓦米納坦的後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