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邊一人,單手握劍,另一隻手中還暗釦了一顆鐵蒺藜。右邊那人,舉着兩把雙刀,雙刀刀柄還連着鎖鏈。前面那人甩出了一條鞭子,鞭稍之上的細密皮革清晰可見。而陸離背後也沒有落下空擋,一柄巨大的鎏銅鐵錘已經轟然錘下。
前後左右,一同出手。
四面八方,皆是敵人。
面對這樣的險境,陸離只做了一件事情。他左腳一擰,胸腹往右一收。釋刀被猛然握緊。
好吧,這其實是好幾件事。
但是陸離出招的確是只有一招。
一刀橫掃而出!
破軍!
四道人影伴着慘叫,倒飛而出。
陸離沒有去留意他們,只是向前走了一步,但是他的身旁又多了五人。五個想殺死他的人。誰都能看出陸離之前受了不小的傷,雖然沐三白還沒有發話,但是誰都知道這個人是劍仙想殺之人。
能爲劍仙代勞,何其榮幸?
陸離此時卻沒有選擇硬拼,他一招燕閃,突出五人的包圍。他可不是傻瓜,一人單挑這麼多人,哪怕劍仙也會有脫力的時刻。
可是出現在他眼前的卻還是人,黑壓壓的人,茫茫多的人。廣場之上,簡直就像是人海。
陸離就像這人海之中的一葉扁舟,不斷地被海浪所侵襲。那些浪是人海之中的殺招,如同刀鑿斧刻,想要在陸離這艘已經出現破洞的扁舟之上,鑿出足夠讓這葉扁舟沉沒的破綻來。
陸離收回釋刀,釋刀之上染盡鮮血,一滴一滴從釋刀之上流下。
這樣下去,可不是辦法。現在陸離最大的仰仗,黑白雙蛟已經失去了活力,戰鬥不能。無法憑藉它們巨大的身體優勢,衝到及履殿之上,這已經是陸離最大的敗筆。
陸離擡頭望着那石階,看上去並不高,但是此時卻如同天塹。
“叮。”陸離回神擋下一劍,卻有另外一把匕首刺向陸離防守所留出的空當。陸離後退一步,復又前行,以疾風,一刀突向持匕首那人,將他穿在了釋刀之上。然後,陸離高高挑起那人屍首,反身一腳把他踢了出去。
“讓開,沒有凝聚罡氣的都退下,不想死就不要逞能。”這個時候,人羣之中有人看了出來。陸離的內功修爲已經達到罡氣境界,還不能凝聚罡氣的人上去,不是找死麼?
縱然有人不願,但是看到陸離腳下的屍體之後,還是有人選擇了理智。
陸離身旁呼啦啦退開一大羣人。
李六根從人羣之中一步步走出,他擡頭瞥了一眼及履殿門前,然後把手中劍,對準了陸離。
陸離心神一凝,他對李六根那無法擋下的那劍心有餘悸。所以,當他看到李六根起劍的那一刻,下意識地舉刀戒備。
李六根人隨劍走,直刺陸離而來,似乎他的劍招永遠只有刺那麼一招。
陸離已經想好對策,他要試試用他從來沒有用過的一招。刀中八法之——斬。
斬,乍一看上去,好像和劈和掃沒有什麼區別,但是陸離總覺得,它要多出一份靈動迅捷來。因爲劈和掃都是用盡力氣的蠻橫招式,斬的刀,出刀八分力,收兩分力於自己。
陸離沉下心來,這一式在他心中和私底下已經演練許久。這一次,是用實戰來檢驗的時候了。他雙目盯着李六根的劍尖。
李六根的劍,如同逝水東去,一去不返。盡得奔流訣極致。他不像沐三白和宋五帝那樣,執着於將古河派三套心法合而爲一,他貫徹着自己心中的道。
既然修煉了奔流訣,那麼就如同逝水一般,不入海,不回還!
哪怕有陸離這樣的礁石擋路,他也會一擊而過,將礁石連根拔起!
可陸離不僅是礁石,還是頑石。他孤立逝水中,以一人分江水,以一人斷水流。
刀中八法——斷江!
一斬斷江河!
陸離一刀斜斬,匹練刀光一閃而逝。
李六根的劍勢,戛然而止,好像滾滾而來的一江春水,硬撼上了一座高壩!
陸離的刀,第一次這麼蠻不講理!
李六根臉色一變,但是已經來不及了。釋刀斬在他的劍上,一刀將他的劍斬落。陸離輕笑一聲,有些快意。但是很快,他又變得鄭重起來。因爲他的預感之中,危險並沒有減少,反而是變得更加尖銳。
“嗯?”陸離疑惑之間,身體忽然踏出一步。正是這一步,救了陸離的性命。
一把大刀劃過陸離的背部,留下一道血痕。
持刀之人臉上懊惱無比,若不是陸離那一步,這一刀絕對可以把陸離斬成兩截。李六根看着持刀之人,笑道:“天下最會抓住機會的席羅,竟然也有失手的時候。”
席羅皺眉道:“李老六,長點心吧,你沒有發現這人有古怪麼?”
“古怪?什麼古怪?”李六根走了幾步,還是攔在陸離的面前。
“且不說連你的必中之劍都可以擋下,我之前那招出手,對於時機把握堪稱完美,但是這人卻如同預先知道一樣,踏出了一步。”席羅雙眉一皺,眉心那點胭脂紅分外顯眼。如果真的是這樣,那就會變得很棘手。
“所以你的意思?”
“兩個人一起試試?”
“好。”
“好。”
陸離聽着他們商量着怎麼對付自己,心中有些恍然,什麼時候,自己竟然變成了要讓兩個罡氣高手要商量着對付的敵人了?陸離低頭看着釋刀,他有如今的一切,釋刀功不可沒。
“咦?這是什麼?”陸離擡起了刀,釋刀漆黑如墨的刀身上面沾染了不少鮮血,但是陸離從中卻發現了一絲不一樣的紅紋。那是一種鮮血流乾之後血管留下的暗紅,有些枯黃,有些灰暗。
刀刃之上的鮮血,彷彿就是在滋潤着它們。
陸離陡然想起柳茗煙的話,釋刀是活物!
還沒等陸離回過神,一刀一劍已然來到陸離面前。陸離當然不會犯在戰鬥之中走神的錯誤,只不過剛纔,釋刀傳給他的感覺有一些不一樣。
那是一種渴望的感覺。
這才讓陸離感到很奇怪。
釋刀是一把刀,不會言語,但是陸離剛纔切切實實地感受到了那個感覺。
不過,現在來不及細想了。席羅的刀比李六根的劍先到,陸離已經能夠感受到他的刀會落在他身後。他好像總是喜歡襲擊人背後。但是陸離有機先,這一刀,在陸離預料之內。
陸離擡刀去擋,以出鋒去擋。
機先的優劣,陸離心中瞭然。
自己的預感,被惠岸稱爲報通。這一招,是陸離借用預感的一招。陸離靠的是定神,全神貫注,才能把預感發揮到最大。這樣一來,陸離的心神消耗頗大,所以他一次只能集中在一個目標之上。
機先的一刀,擋下了席羅的刀,但是陸離也把空當留給了李六根。擅長抓住機會的人,必然也是善於製造機會的。因爲他知道自己需要怎樣一個局面。
席羅這一刀,便是如此。以自己強攻,換李六根的劍。
李六根也沒有讓他失望,水至柔,卻無孔不入。席羅爲他打開了一個孔,他就瞬間鑽了進去。
一劍,必中一劍。李六根的劍從來沒有讓他自己失望過。
哦,或許,除了剛纔,被陸離一刀擋下。
陸離隔開席羅的刀,刀還在席羅手中,向後揚起,已經來不及補上一刀。而他的身體卻已經向陸離靠近過來。陸離沒有管他,瀟灑轉身,一刀斬去。
再一次,斷江!
刀劍相交,換來李六根罡氣斷流。
“同樣的招數,再試一遍是沒有用的。”陸離輕聲說着,然後一腳踢飛了李六根。雖然席羅還在身後,但是陸離身子已經轉過一半。這一半之中,他出一刀,然後順勢收刀蓄力,他要以破軍,掃開席羅。
但是陸離轉身只轉到了一半,有一樣東西撞上了陸離,直接撞得他踉踉倉倉向旁倒去。
陸離捂着左臂傷口,以釋刀支撐,才停下身形。這個席羅的確是十分會抓機會,他撞到的地方正是陸離之前被李六根刺傷的地方。陸離看着席羅,雙眼露出一絲煞氣。
席羅撓了撓腦袋,笑了笑。江湖人大多都知道,席羅的頭很硬。有時候,甚至比他的刀還硬。撞碎屏風木板之類的,完全不在話下。所以席羅的招數,不僅僅是他手上的刀,還有他的頭。
席羅猜陸離不知道這件事。
陸離的確不知道。
所以,纔會發生之前那一幕。如果陸離知道席羅的頭這麼硬,他就不會留給他機會。
不過,還有李六根在旁,兩人聯手對陸離一人,還是佔了上風。
陸離要注意着兩人,需要瞻前顧後,於是便束手束腳。
這個時候,如果有人幫忙掠陣,那麼會好上很多。但是陸離不希望有人來,不是他不需要,而是不希望。
在殺了宋五帝之後,陸離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他已經與古河派結下血仇,又大鬧婚宴,打着古河派的臉面。今天即使他能離開這裡,也會受到無盡的追殺。
誰幫助陸離,那麼誰就是古河派的敵人。
古河派是天下第一大派,不是誰都有勇氣當它的敵人的。
陸離苦笑一聲,他當然希望自己能夠帶走林凌雁,但是如今看來,比他設想之中要難得太多。
很多東西,不是靠那一腔熱血就能彌補的。
可是,男人啊,怎麼退?
強者之怒,是敢向更強者拔刀。
陸離這一路走來,從來都是不懼挑戰。這一次,也不例外。
陸離深吸一口氣,半蹲下來。從到達古河派以來,他一直在戰鬥,精神也一直緊繃着,他有些累。
累的時候,當然是躺下來休息比較好。但是陸離不敢,因爲此時一旦鬆懈,那麼不用你自己躺下,別人都會很助人爲樂地幫你躺下,而且是永遠都爬不起的那種。
陸離呵呵一笑,目光卻凝在了石階之上,那裡有一個人影正在走下來。
江軻。
身爲古河派新任掌門,他有理由走出來。
身爲林凌雁新婚丈夫,他有理由走出來。
於是他持劍走來。
沐三白除了之前那一次出手之外,再無動作,何嘗不是爲了給江軻一個立威的機會?
對於江軻能否戰勝陸離,沐三白沒有去想過。因爲這個結局是註定的。
因爲當年,柳扶風沒有勝過沐三白。
所以現在,陸離如何勝得過江軻?
顯而易見的推論。
江軻走了出來,對着李六根和席羅說道:“李師叔,席前輩。現在交給我吧。”
李六根呵呵一笑,轉身走開。而席羅則是瞥了陸離一眼,又望了一眼及履殿,這才退開。
“陸離,你今天必死。”江軻說道。但是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因爲此時陸離受創頗重,殺死他根本不用廢太多力氣。
“如果我是你,我會聯合他們兩個人一起來殺死我。”陸離很認真的說道,“而不是冠冕堂皇地給我一個單挑的機會。”
“死人何必多廢脣舌?”
“和一個死人多說一些話總是好的。因爲將死之人,其言也善。”陸離站起身來,釋刀垂在身側。
江軻擡起百砧,劍尖指指陸離。“有自知之明總歸是好些。”
“你以爲死的會是我?”陸離嗤笑一聲,“是我想和你多說一些啊。敢於搶走我凌雁的人,他肯定會死。你信不信?”
“多說無益!”江軻猛然出招。
“如果我是你,不會給我這麼多廢話的機會。”陸離猛然拔刀,向前衝去。
陸離此時身上帶傷,流血不止。江軻此時以逸待勞,氣定神怡。
兩人猛然接近,江軻舉起如同一條鐵棒一般的醜陋百砧劍,橫劍在前,恍若鐵索橫劍,攔斷通途。沐三白在高處看着,眉頭一皺,怎麼還未接招,就採取了守勢?這樣一來,豈不是會陷入被動?
江軻不是初學劍招的人,怎麼會犯如此低級的錯誤?
沐三白再看陸離,忽然一愣。
陸離的罡氣怎麼變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