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戈下意識想要江絮晚把腦袋挪開,可是那種要看她草稿的心更是急切,於是直接伸手擡起了她的下巴。
班上的同學都陸陸續續跑出教室,趕往操場去跑操,並未有太多人注意到這邊。
江絮晚努力讓自己不去誤解這種情形,卻又如何都控制不了自己處於亢奮狀態的心跳。
不要這樣。
不要緊張。
不要被輕易地影響。
那時候江絮晚便是這樣一遍又一遍地提醒,甚至是請求自己,好讓自己不會沉淪到衛戈的“進攻”中。
可能是因爲強烈的自尊心,不允許她主動繳械投降。
更可能是因爲她對自己條框明確的規劃——她所刻畫的世界裡,愛情不會這樣輕易發生,自己也不會被輕易感動。
突然而至的親密關係是最不可相信的一張囚禁人的網。
所以每一次,她都是死死撐着門將人拒之門外。
不論是徐州還是衛戈。
衛戈:“你看這裡,求導步驟在這裡出錯了。”
衛戈:“你應該把這個固定值代入到這裡纔對,因爲這個X的值是……”
江絮晚數學成績不差,甚至算得上是文科班裡的佼佼者。
她並不是天賦型選手,這些數學運算能力都是靠她自己一道又一道的題目刷出來的。
而聽着距離自己幾釐米的,屬於衛戈的話語,她的心裡泛出許多的酸楚。
明明自己付出了那麼多的努力才達到的程度,卻被衛戈輕易指出一些問題。
甚至衛戈的解題思路比自己要優秀很多,他只是幾個字眼,輕輕一點便讓自己懂得了自己的問題所在,並更好地掌握瞭解題小技巧。
她知道自己有點嫉妒。
明明向來都不喜歡比較,不喜歡攀比。
可是面對衛戈……
不,其實不應該說這是攀比。
江絮晚有些恍然——
而更應該說,是不希望自己在衛戈的面前丟臉。
“謝謝。”
與強烈的、不知所謂的自尊心糾纏許久,她還是選擇了道謝。
即便這句道謝很明顯有着不情不願的語調,以及幾分尷尬與難堪。
江絮晚僵硬着身子推開衛戈,衛戈也識趣地退讓到一邊。
剛纔兩人的親密接觸帶給了衛戈後知後覺的欣喜,但這份欣喜很快被不知所措取而代之。
突然之間又像刺蝟一般蜷縮起來,豎起渾身的刺的模樣……
江絮晚端起板凳拿上卷子和筆,打算從講臺另一邊回到座位上去。
衛戈見她散發出逃避的氣場,整個人血管裡的血液彷彿停滯了一瞬。
他沒有絲毫猶豫,在大腦反應過來時已經跑到了江絮晚面前,擋住了她的去路。
衛戈:“還好嗎?”
難堪歸難堪,但江絮晚還是能夠感受到衛戈對自己的縱容。
她忍不住想到自己摘抄在日記裡面的,布羅茨基的那段話。
“勿讓未來驚擾你,你終歸抵達未來,若你必將抵達,請保持你現今擁有的理智。永遠去走捷徑,自然之路即捷徑。想象不止,你便思想不止,因爲心靈是由想象上色的。人們爲了彼此來到此世,要麼理解他人,要麼忍受他人。”
她並不喜歡這段話。
之所以摘抄下來,僅是因爲,她不能很好地去理解這段話。
她一遍又一遍地在心裡想,可卻無法想個完全,想個通透。
因爲她就是那種一遍又一遍讓未來驚擾自己的存在。
因爲必須要抵達自己想要的未來,可又不知道是否會抵達未來,所以纔會讓蒙着紗的未來一遍又一遍束縛自己。
她討厭束縛,卻又喜歡用未來束縛自己。
而此時此刻,面前的衛戈再一次帶給她屬於自己世界外的新感受。
一般情況下,別人都會問,“你怎麼了?”
可衛戈更大程度上關心的,是江絮晚是否還好。
一如他說的,希望江絮晚能夠開心起來。
心底的難堪本是被鐵鏈拴在陰影裡的巨鐵塊上,如何都動彈不了。
可聽着衛戈的這句關心,似乎有一雙溫柔的手,將鐵鏈解開,推搡着難堪來到陽光下。
所有負面情緒都被溶解了。
江絮晚低垂眉眼,將情緒低落緩和。
江絮晚:“……謝謝你。”
這句謝謝,是重新對衛戈方纔的幫忙進行誠懇的致謝,亦是對衛戈關心自己心理的致謝。
江絮晚:“我好多了,下去跑操吧,不然老成要過來拎我們耳朵啦。”
她也擅長僞裝。
可在這個總是擾亂自己磁場的男生面前,不論是欣喜還是失落,一直都是最真實的狀態。
也就這瞬間,江絮晚有了幾秒鐘想要更靠近衛戈的衝動。
帶着那份衝動平息之後的餘溫,江絮晚有些踉蹌地繞過衛戈回到座位上將卷子和板凳擺好。
“等一下。”
衛戈走過去,按着江絮晚的肩膀使她坐下。
“你的腿不是受傷了嗎?在這坐着吧。”
江絮晚看着他,不自覺嚥了口口水,語言系統失去控制。
“我沒事的腿它。”
衛戈低着嗓子笑,俯身湊過去,雙手分別撐在江絮晚的桌面上,和江絮晚後桌桌面上。
“聽話。”
“可是老成會說的。”
江絮晚微微縮了縮脖子,感到有點理虧地說出來,聲音明顯底氣不足。
班主任成方國,最不喜歡班上的孩子們一整天都病懨懨地趴着,雖然知道他們高三,學業壓得他們很難喘氣。
但如果一直趴着,視線會被一摞摞的習題擋住,看不清未來。
他希望每個孩子能夠朝氣蓬勃地迎接人生的轉折點。
所以哪怕他們再困,作業再多,每天的大課間必須下樓跑操。
江絮晚除了之前因爲不可抗因素而成爲了每日遲到專業戶之外,一直都是一個恪守本分的學生。
成方國扯着嗓子叮囑全班必須跑操的事,她自然是放在心裡的。
“不聽他的。”
“聽我的。”
衛戈的下齒往側邊動了一下,騰出右手來把江絮晚額頭前的一根髮絲理開。
動作不算輕柔細膩,但傳達出來的信息卻是溫柔似水。
“記住你很棒,一直都是。”
撂下一句意味不明的話,衛戈離開了教室。
江絮晚盯着他的背影出神,想要搞清楚他的話,以及他的目光,都是什麼含義。
一直都是……
似乎也曾經有人這樣對自己說過。
可也僅僅是隱約有一個幻影在腦海中閃動,模糊得讓人覺得那只是一種虛假的設想。
可雖然江絮晚憶不起那是誰,但永遠都不會,也不敢忘記那段恐怖的經歷。
被惡魔在腥紅的世界裡拖拽,沉溺到綠得發臭的湖底……
江絮晚在回憶的上泛中不斷縮成一個微點,再度沉入那片綠色……
當江絮晚醒過來時,發覺自己趴在桌面上,身上蓋着自己的校服外套。
空白的腦海裡閃過一個念頭,她匆匆掏出手機在桌面底下看了一眼時間——現在處於第三節課下課。
自己睡了一節課嗎?
老師直接放縱自己睡過去了?
混沌的意識還沒有整理好,同桌沈佳夢已經靠過來關心自己了。
“晚晚,你還好嗎?”
“你睡了好久,我摸了你的頭髮現也沒有發燒,但就是喊不醒你。”
江絮晚擡起頭,看向語氣裡全是擔憂的沈佳夢。
江絮晚:“我睡得很沉嗎?”
沈佳夢:“是啊,怎麼都叫不醒。”
沈佳夢:“本來以爲是生病了,但沒有誒。”
沈佳夢:“應該是被學習累的吧?對啊晚晚,你每天學習都會學多久啊?幾點睡?”
江絮晚:“凌晨兩點左右睡。”
沈佳夢:“不會吧,這麼辛苦嗎!”
江絮晚不以爲然地搖搖頭,其實更多時候會處於失眠的狀態,兩點左右躺下,如何都入不了眠。
這種時候江絮晚就會爬起來再寫幾道題目,背幾句古文。
她不想浪費一點時間。
所有時間裡的努力,只有聚集到一起,才能幫助她帶着奶奶離開南部小城。
所以她不敢怠慢,寧願超過限度地努力,但不能少做一丁點。
毫釐之差,她都覺得極度可能造成嚴重的影響。
江絮晚:“佳夢,謝謝你幫我蓋衣服。”
她一面取下外套,將胳膊穿進袖子,一面對沈佳夢道謝。
江絮晚討厭很多人,但是沈佳夢這樣的女生她永遠討厭不起來。
雖然很多時候她對沈佳夢的態度不會比對其他人好多少,但是沈佳夢卻總是能夠感受到來自江絮晚的善意。
沈佳夢聽了江絮晚的道謝,彷彿一個得到褒獎孩子般,所有雀躍的小心思都展現在了臉上。
沈佳夢:“不闊氣!我也是怕你這麼趴着睡會感冒,而且,都是我應該做的呀。”
江絮晚點點頭,轉換到另一個話題,“剛纔那節語文課,朱老師有沒有說我什麼?”
沈佳夢:“她讓我叫醒你,但是你叫不醒,老師說你應該是不舒服,就讓我不要再叫你了。”
江絮晚記得朱老師一向對自己嚴格,沒想到背對自己,卻這樣體諒又溫柔。
“好,我知道了。”
“不過晚晚……”
沈佳夢突然露出了難以言喻的神情。
江絮晚不解,瞪大眼睛看向她。
“嗯?怎麼了?”
沈佳夢伸出手抓住江絮晚的細小手腕,用力點了下頭。
“我支持你!我會永遠站在你這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