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很抱歉。”不管自己將要採取怎樣的行動,不管自己的想法是保持着怎樣的態度,總之,當下秦思藝覺得自己先道個歉,比較好。
她一邊說着,一邊朝着牀邊走去,“我想過很多,不過對您把這件事說出來,確實沒有想過。”
“現在之所以說出來,是因爲我覺得您應該需要一個這樣的保證。”
“我很清楚,在大多數所謂的正常人眼裡,我這樣的行爲,或許是不符合他們對正常的標準的——可現在我在您的範圍以內,所以我知道我理所應當先做一個比較正常一點的表率。”
“告訴您這個事實。只是爲了讓你相信我,而沒有其他的奢求。”
“呃,行吧。我承認其實還是有所奢求的,希望你能認可我,包括我看您剛纔看着我的目光好像也沒有多麼超出常理的驚愕,所以我覺得您或許還會持贊同意見呢……”
聽着秦思藝說了那麼多的話,陳婉茹心中百感交集。
對於這個孩子這般表態,她是很同情的。
“雖然作爲一個母親,很擔心自己的女兒,可我覺得就算是在這種情況下,也沒有什麼所謂的該說與不該說。”
“但我不覺得那是傷口。我不覺得這是在自己傷疤。很抱歉,阿姨能說的只有這些,因爲阿姨現在心裡裝不下其他的事情。”
“那阿姨我能待在這裡陪着她嗎?實不相瞞,我是聽我媽媽說的這件事情,因爲正巧我父親也在這家醫院看病,住在這裡,因爲情況比較嚴重。”秦思藝懇切的目光直接投向陳婉茹,一面還拼命的在心底懇求着,希望能夠得到允許。
陳婉茹沉默着,秦思藝便繼續求情,“聽說好像是需要格外重要的人在身邊,對她的意識起到一個刺激作用。”
說到這句話,秦思藝自己都覺得有些許的不對勁了。
畢竟自己作爲一個外人,論誰看,自然是比不上做母親的重要。
可是轉念一想,在場的陳婉茹或是秦思藝其實都應該明白,這麼多年的時光造就了父母與女兒之間不和的關係,或許他們在秦思藝心中的地位遠遠不及秦思藝。
對於秦思藝的請求陳婉茹並非無動於衷,或許她自己也不願意承認這個事實。
“對不起,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想說——”
陳婉茹乾脆料到的打斷了秦思藝的話,“沒事,或許你的猜想也沒錯。對於婉兒來說,我這個做媽媽的,很可能也比不上你們這些人。”
“你們經常陪伴在她身邊,知道她愛吃什麼,知道她愛玩什麼,而且你們也那樣深刻的喜歡着她。”
“我不會用世俗所謂的想法去定義你的感情,我只很感謝你能夠這樣認真的喜歡她,而且還這麼擔心她。”
“那就留下來吧,找個凳子坐一下。”
目光在房間裡轉了一圈,秦思藝看到了角落裡一張凳子,趕緊過去把凳子搬過來,坐在了牀的另一邊。
“但是有一點我很好奇,阿姨。”秦思藝雖然是看着江絮晚的,然而,卻仍然在問着陳婉茹一些事情。
陳婉茹沉默以應答,秦思藝便繼續詢問,“我想知道——衛戈,你們應該知道吧?看您的反應應該是知道的,我想問的就是,相比較之下,最重要的人應該是阿晚的奶奶,或者是衛戈,可爲什麼他們兩個人都不在這兒呢?”
“爲什麼沒有告訴他們阿晚現在很需要這樣的人在身邊陪伴呢?”
“……你覺得,我會沒想到這些嗎?”陳婉茹深深地皺起眉頭,“如果他們的陪伴有用的話,在一開始晚兒就不應該沉睡過去纔是。”
“話雖這麼說,可是不試一下……”心中突然有了一個詭異的想法,然而秦思藝對這個想法是感到恐懼的。
不過,雖然感到恐懼,思忖良久之後,她仍然問出了這個困惑的點。
“阿姨,您不會是在賭吧?”
“什麼?”陳婉茹的眉心跳動了一下,嘴角也有些微的抽搐。
“您是在拿阿晚賭,您在賭自己對她的重要性,也在賭她的求生欲。”
起初的話秦思藝說的有些磕磕絆絆,因爲這句話的性質本就有一些不合常理,有些不像話。
落在誰的耳中,都會覺得,這樣去懷疑一個母親的居心實在是有違倫理。
但是這句話說到後面,秦思藝是越說越篤定。
因爲她可以很清晰的看得到陳婉茹臉上表情的變化。
那種表情很明顯就是被說中之後的荒誕和愧疚。
“……爲什麼要賭?”
秦思藝心中有怒火,因爲自己猜到了真相。
但她也怕自己只是抓到了真相的一個角,所以暫時還壓制着自己的怒意,認真詢問着。
“那我該怎麼辦呢?”陳婉茹用反問回答了秦思藝的問題。
“如果我不賭,從這以後,晚兒會永遠在這種痛苦之中,惡性循環的沉淪下去。”
“同學,你知道她現在這種情況越來越嚴重了嗎?”
“多少年前一開始只是那麼一年一次,一年兩次,可是這幾年,尤其是今年開始,撤出情況就變得跟感冒一樣頻發,而且一次比一次嚴重。”
“我如果不賭!”陳婉茹的聲音陡然間增大,然後又恍恍惚惚間意識到自己這樣實在是不妥當,聲音又慢慢的降低了下去,“這就會永遠陪伴她。”
“我只想看到她幸福快樂。”
幸福?
快樂?
秦思藝搞不懂這個母親的想法。
她明明知道江絮晚的父母曾經拋棄了江絮晚,可現在,作爲母親的陳婉茹好像無慾無求,只求女兒健康安樂——這樣的她,實在不像傳聞中拋棄女兒的母親。
難道當初的拋棄也是建立在讓女兒健康安樂的目標上的?
不過這樣的想法只是在秦思藝的腦海中一閃而過。
一閃而過之後,徒留荒唐與自責。
還真是輕易就被假象給迷惑了啊秦思藝。
她這樣責難自己。
因爲她的腦海中閃過江絮晚吃過的那些苦,想到江絮晚自己辛辛苦苦的兼職,靠自己把自己的學習搞得那麼優秀,從頭到尾江絮晚一直都是靠自己。
如果自己是一個母親,怎麼會忍心眼睜睜看着自己的女兒受那些苦楚呢?
說着要讓女兒幸福健康,卻放任她不管,這樣的話也虧自己會信。
這麼想着秦思藝眼中的柔光少了很多,多了很多清醒。
“阿姨,反正現在阿晚還沒有醒過來,您就先出去吃個飯,或者怎樣之類的,休息休息,我需要一點跟她的獨處時間。”彷彿找到了自己在這個氛圍內的着力點,這句話,秦思藝說的遊刃有餘。
或許陳婉茹也確實累了,所以她並沒有反對,而是很爽快的點了點頭,“多和她說一說開心的事情,不用太勉強。”
留下這麼一句話,陳婉茹就離開了病房,並順勢帶上了病房的門。
秦思藝這麼側身望着病房關的嚴嚴實實的門,過了半晌,才緩緩的轉過頭去。
面前的江絮晚躺在那兒,那張本來看着清新陽光的活力面龐,此時此刻,卻是透着讓人格外心疼的慘白。
“晚晚……我知道你不想做睡美人,所以不要太沉迷夢境啊。”
雖然說着想讓她醒過來的話,可說話聲卻忍不住的放柔,就好像江絮晚只是簡單的睡着了,而秦思藝根本捨不得把自己喜歡的女孩兒給吵醒。
她慢慢的彎腰,輕輕趴到了江絮晚蓋的被子上——其實秦思藝一直都有一些潔癖,在醫院的被子,哪怕是經過消毒水處理的,她也不願意碰。
可是面前是江絮晚,所有的規則,所有的受不了,嗯,都煙消雲散了。
輕輕的趴在她身上,這麼近距離的看着她,這樣的機會實在是少有。
“這些日子一直忍着,沒盡力,沒想到是自己太傻了。我難道不應該在一開始就發現這些事情嗎?現在才知道你在這裡,我實在是太過分了。”
“那天你淋着大雨來找我,我真的,感覺心臟特別受不了。幸福的想哭。”
“可是怎麼轉眼間你就在這裡了?江絮晚,我什麼都可以忍受,哪怕你一次次的拒絕我,其實那也沒什麼關係呀,至少你還在對不對?”
“我不喜歡你一直這麼睡着,不管是懟我還是怎麼樣,至少先醒過來吧。”
“我承受不了你消失的風險。”
“會死的。”
她更大起膽子來,伸出手去握住江絮晚的手,猛的一瞬間她好像被觸及到了心中某個記憶閘門,一些不知名姓的液體直接衝擊了出來。
……
江絮晚冷得打了一個哆嗦,但她還是繼續勇敢地往前探索着。
此時她在很深的海底,深到她不知道海水是什麼顏色。
好像是黑色,好像又是克萊因藍。
總之這種顏色很相近。
她的主要目的也不是知道周身的顏色是什麼,所以她拋開這些奇怪的想法,繼續往前走着。
“我知道你很喜歡這個,所以給你偷偷帶過來的哦,快點把它趁熱吃掉!”
江絮晚猛然間跳到了一個小小的琴房裡面,面前有兩個小女孩趴在房間的陽臺欄杆上,那個扎着兩個辮子的小女孩兒手中正拿着一根拉絲熱狗棒。
正在愣神間,小女孩突然轉過頭來,“快點過來呀!”
江絮晚這才明白,剛纔那句話是對自己說的。
她彷彿着了迷一般,失魂落魄的走過去,站到小女孩身邊。
“什麼東西?這個東西我之前都沒有,怎麼吃過,你怎麼知道我喜歡吃這個呢?”
似乎是覺得江絮晚說了什麼不對勁的話一樣,小女孩兒生氣的嘟起那張小嘴巴,“對呀,你是很喜歡!快點吃掉它!”
江絮晚還沒反應過來呢,那根拉絲熱狗棒就已經到了自己手中。
她低頭,有些失措的望着拉絲熱狗棒,反覆思考着自己爲什麼會吃這個,面前的小女孩兒又爲什麼一定要讓自己吃她。
“現在不吃的話,以後我可就沒得給你吃了。”
這句話明明透露着深深的離別意味,可是,小女孩卻說出一種驕傲,快樂,積極向上的味道。
這種樣子實在是像極了……秦思藝。
江絮晚下意識地喊她,“思藝?”
小女孩偏了偏腦袋,“喊我幹什麼呀?”
原來真的是她。
而知道面前的小女孩是秦思藝之後,江絮晚難得的安下了心思。
並且她還把拉絲熱狗棒遞到了嘴裡,輕輕咬了一口。
“好吃嗎?”秦思藝特別期待江絮晚的反應。
江絮晚細細品味着美食的味道,明明自己知道這是一場夢境,可偏偏好像真的能感受到美食的鮮美一樣。
“謝謝你,這個真的很好吃!”
“不過我還是很好奇,你爲什麼會說我喜歡吃這個呢?我現實,我是說,我這個東西好像記憶裡也沒吃過幾次呀,你怎麼會……”
“你真的很喜歡吃。以後我們會一起去看海,去坐船,去看海邊的日出日落。我們還會一起去吃海鮮大料理,我會幫你梳頭髮,你會幫我挑裙子,別人都很羨慕我們……”
這句話漸漸消了音,面前的人也漸漸變成了泡沫一般的透明幻影。
小秦思藝不見了。
微微側轉身子,江絮晚正好可以看到很遠的地方慢慢升起來的太陽。
這時她也剛好注意到了這座城市的光景,好美的異域風格,這很明顯,應該是國外的某座小城鎮。
似乎隱隱約約間還可以聽到街頭巷口屬於異國人的語言。
“請珍惜一切。”
“什麼?”
猛然間,江絮晚聽到有人對自己說話,可是那人明顯不在自己身邊,就好像處於整個宇宙之外一樣。
怎麼會這樣呢?
她在哪裡?
這句話又是什麼意思呢?
……
病牀上的江絮晚眉頭皺的很深,秦思藝緊緊抓着江絮晚的手,甚至好像感受到了來自她內心深處,夢境深處的求助。
“怎麼了阿晚?晚晚!晚晚!”秦思藝抓着江絮晚的手,讓她的手靠到自己的臉上,希望這樣子能夠給予她一點點的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