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問題?”江絮晚順着衛戈的眸光一直往更深處看。
衛戈擡起腦袋,轉動了兩下脖子,嘶出口氣來:
“你不是說有和徐州單獨……見面過嗎?”
本還較爲委婉的語氣,但認真想了一下,自己的想法並沒有什麼錯,於是堅定了起來。
“就當是一個普通朋友的關心——你和徐州單獨見面是怎麼一回事?我,你不要罵我,反正我總覺得他對你不懷好意。”
衛戈這番話並不是沒有依據,畢竟當初徐州可是親口承認過的,他喜歡江絮晚。
想到這一點衛戈就氣不打一處來,可江絮晚又不喜歡自己對別人“惡劣”的猜想。
本以爲江絮晚會對自己的話語有所不滿,然而,她居然只是沉默。
是的,江絮晚的沉默,正是因爲她也清楚了徐州對自己的感情,所以衛戈這句“不懷好意”,某種程度上是對的。
“他其實不算一個很差的人——”擔心衛戈會生氣,於是她趕緊又補充了一句誠懇,“不帶任何情緒地去客觀評價他。”
“其實我跟他並沒有太多交流和接觸。”江絮晚最後還是隱匿了那天晚上和徐州在校門口的那番話。
總覺得把這件事也說出來的話,自己和衛戈的關係真就完全不一樣了。
“那你和他——”衛戈本還想再多問一句什麼,這時門鈴聲響起,有客人走了進來。
進來的是一對情侶,兩人困惑的目光在江絮晚和衛戈身上來回流轉了一番,最終江絮晚趕忙上前,換上服務員的友好態度:
“歡迎光臨,這邊有籃子,你們可以拎着來選購東西。”
那對情侶禮貌地道謝,接住了江絮晚手中的籃子。
衛戈知道這是到了自己下場時間了,便再次坐下去鑽研題目。
……
時間過得很快,一邊幫衛戈補習,偶爾迎來幾個顧客,江絮晚正好能夠應付過來。
轉眼也到了換班的時間,只見老闆一直都沒有回來。
過了一會兒,手機來電,顯示——老闆阿姨。
江絮晚對衛戈做了個噤聲的動作,示意他不要說話,得到衛戈的應諾後才接通。
江絮晚:“喂,阿姨。”
老闆:“晚丫頭,你直接下班回家吧,你那個王叔家的兒子今天舉辦喪禮,我和你奶奶都在這裡幫忙,現在還沒有結束。你先回家吧,注意着點安全。”
江絮晚沒有表達太多困惑,但是焦急已經明顯地翻出來了。
江絮晚:“好阿姨,阿姨,麻煩你讓我奶奶別太累,我馬上回來了。”
老闆:“嗯,知道。注意安全啊晚兒!”
江絮晚:“好,阿姨再見。”
掛了電話,江絮晚加快自己行爲舉止的速度,把店內的東西都處理好安頓好了,又再三檢查了一番,才揹着書包和衛戈一起走出去,把便利店給鎖上了門。
便利店離家不算特別遠,但如果要走回家還是需要個二十分鐘的。
江絮晚很是擔心奶奶去別人葬禮上幫忙會累着自己,從而引起身體上的一些不適。
奶奶是一個特別有責任感的人,又很善良愛幫忙,這般江絮晚自然是擔心得不得了。
幾乎從不打車的她,今天破天荒打開了地圖軟件叫了一輛出租車。
……
江絮晚:“師傅,去南巷謝謝。”
出租車司機:“好嘞姑娘。”
看着江絮晚整個人狀態緊繃,明顯緊張過頭的樣子,加上方纔聽電話內容,衛戈也大致能夠猜出來她在擔心什麼。
江絮晚把書包放在自己的腿上,目光直視前方,雙手搭在書包上。
衛戈仔細觀察着她的神色,然後伸出手來抓住江絮晚腿上書包的一邊肩帶。
衛戈:“阿晚。”
江絮晚沒看他,只是“嗯”了一聲。
衛戈又一次開口:“阿晚。”
江絮晚點點頭。
衛戈:“阿晚。”
江絮晚終於不耐煩地看了過去,眉頭緊蹙:“怎麼了?”
衛戈見她終於望向了自己,揚起嘴角的笑意:“阿晚。”
他沒說“不要怕”,沒有說“沒事的,別擔心”,更沒有說“我在這裡”,可突然間江絮晚就莫名從衛戈的眸光中得到了無盡的溫情和安慰。
這是唯獨衛戈會帶給自己的精神寄託。
……
幾分鐘後出租車在南巷口停了下來,江絮晚掃碼支付後趕緊衝出車子去,朝着王叔家跑去。
衛戈緊隨其後,絲毫不敢怠慢。
畢竟是葬禮這種嚴肅的場合,江絮晚在巷子中奔跑,可到了王叔家門口,她便立刻放慢了腳步,然後緩步走進王叔家的院子。
院子裡面是簡單的葬禮佈置,許是用完餐以後大都已經散去,只剩王叔和幾個鄰里在清掃現場。
這些人當中自然包括江絮晚的奶奶。
江鳳娟奶奶正笑得特別開心,和便利店的老闆一起洗着碗。
江絮晚既心疼又生氣,和近門口的王叔打了個招呼,快步走到奶奶身邊。
奶奶和便利店老闆立刻注意到了江絮晚。
老闆:“今天怎麼這麼快到家啊丫頭?”
江絮晚:“嗯 ”
點着頭把奶奶拉到身邊,爲她擦乾淨手:“奶奶,讓我來吧。”
奶奶格外的不情願:“哎呦丫頭誒,奶奶洗個碗還是可以的,你一天到晚學習又上班的,你才累啊,快別弄了,放着奶奶來洗。”
再怎麼說這也是在別人家的葬禮上,江絮晚有些隱忍:“奶奶,我真的不累。”
見奶奶還要說什麼,衛戈飛速衝上前,一併把便利店老闆也擠開了:“奶奶,阿姨,讓我們來吧,我們年輕人有力氣。”
江鳳娟奶奶看着衛戈這孩子就心生歡喜,也便聽了勸,望着兩個懂事的孩子,江奶奶和便利店老闆在一旁溫馨地笑起來。
老闆:“晚丫頭真的特別懂事啊。”
江奶奶:“唉,可不是嘛,不論去哪裡,都要護着我,我都這麼個老婆子了,有什麼好護着的哦,傻丫頭。”
江絮晚不開心奶奶這般說辭,看向奶奶:“奶奶,你怎麼又這樣子說話。”
江奶奶笑起來:“好好好,奶奶不說,奶奶不說了昂。”
兩個長輩去到了王叔身邊,江絮晚望着大盆裡面的碗,眸色微愣,繼續了手中的動作。
昏黃的燈光之下,纖長的睫毛在眼睛上落下一大片陰影,江絮晚強壓着難受的情緒沒有說話。
她憶起在很久遠的過去,那時候七八歲的自己還有些潔癖,可是現在的自己——不是沒有,而是不能有。
似乎,世界早已在悄然間讓某些“成長”潛滋暗長地發生了。
她也似乎欣然接受——不,自己是很樂意接受的。江絮晚這般想道。
衛戈看她低着頭一直一言不發,直接把她給擠到一邊。
“你擦乾淨手,帶到一邊吧,讓我來,或者你去陪陪你奶奶也可以。”
倔脾氣一股腦涌上來,江絮晚又撞回去。
“我自己可以,你要是想回家可以先回。”
衛戈的不滿如同初生的星火一般,江絮晚的“不開心”就像是潑上去的水,讓衛戈瞬間沒了脾氣。
開口說話,也滿是溫情和寬慰:“阿晚,我現在哪還能回家啊。”
江絮晚眉頭一皺:“那你就待着吧。”
話音落地的瞬間,兩滴淚水也滴到了洗碗的盆裡面。
實則剛纔江絮晚匆匆忙忙說的這句話,不過是欲蓋彌彰,妄圖加上側身的動作掩飾不受控制涌出眼眶的淚水。
然而,終究還是慢了一步。
衛戈退後一步,擋住了江奶奶眼中江絮晚的身影。
他知道她在乎什麼,所以也願意幫她掩飾,幫她維護她所在乎的東西。
瞬間,江絮晚的心中隱隱約約地,某種情緒在淺淺地覺醒過來,在那樣慢慢覺醒的時刻,江絮晚明白了衛戈。
江絮晚淺聲開口:“謝謝。”順勢也用袖口擦去眼角的淚水。
衛戈在江絮晚看不着的角度輕輕點頭,默默接受了江絮晚的感激。
涌入眼眶的溼氣因爲衛戈的溫柔行徑,非但沒有減少,反而愈演愈烈。
“再幫我擋一會兒吧,我還要……再緩一緩。”
……
“現在好點了嗎?”衛戈見江絮晚都快把碗洗乾淨了。
江絮晚其實也好多了,不過不希望衛戈再幫自己去洗碗——她覺得這是奶奶的事情,理所應當是自己來做,讓衛戈幫忙,總有一種奇怪的感覺。
江絮晚很習慣性地把許多事情分得特別清楚,但她確確實實很感激衛戈,無疑,這份感激,同樣也是因爲她“分清楚”的性格。
衛戈大致摸清楚了江絮晚的想法,向前一步,這一次他的舉動更爲直接了。
他抓住江絮晚的手,眉頭都沒有皺,直接就用自己的校服外套替江絮晚擦拭乾淨手上的水漬,絲毫不嫌那洗碗水髒,這一切也都只不過是因爲對方是江絮晚罷了。
這一次的江絮晚並沒有再倔強下去。
只是,在衛戈替自己擦拭手上水漬的時候,她看着衛戈的臉,看着他溫柔的神色,她能夠感受到衛戈對自己的理解的同時,也在想着他的經歷。
“衛戈,你有那樣的感覺嘛,對於害怕某個人離開感到無比的惶恐。”
江絮晚站在衛戈的身旁,看着他熟練的洗碗動作,有些氣若游絲地開口說道。
衛戈:“害怕啊。”
他看了她一眼:“但害怕沒有用,還挺浪費時間的。”
衛戈:“如果真的害怕,那就努力珍惜當下。”
換了口氣,他一邊把某隻碗擦拭乾淨一邊繼續說道,“而且我跟你說過的,太害怕,幸福會溜走啊傻瓜。”
……
結束了在王叔家的事宜,一行人稍作寒暄後離開他家。
江絮晚望着王叔稍顯寂寥的神色,再看看奶奶和便利店老闆的神色,似乎有一些失去在成人身上是沒有太大波瀾的。
對此她很久以前便看懂了,可是卻仍然不能夠很好地接受。
不論那逝去的人作風如何,但如果對自己這麼重要,TA離開的時候,自己定然無法這般從容。
巷子裡面,江鳳娟和便利店老闆走在前面,衛戈和江絮晚跟在她們身後。
衛戈:“阿晚。”
“嗯?”本低着頭的江絮晚聽到衛戈這一聲互換擡起了頭來。
衛戈:“……晚安。”
她不解地愣着神,幾秒後收回自己的視線,點點頭:“好夢。”
“國慶節你有什麼安排嗎?”方纔還較爲溫柔沉重的語調突然變得輕快起來。
江絮晚點頭:“我要在便利店工作,然後陪奶奶。”
江絮晚:“你呢?”
衛戈稍作思考:“再說吧,不過很大程度上我應該會留在這裡——”
他伸出手指了指江絮晚身側的位置:“這裡~”
江絮晚沒有搭理,微微低下頭,踏在自己的影子上,一步一步朝前。
夜晚的風在巷子裡面呼嘯着百轉千回,最後沖刷去了今天的疲憊。
在江絮晚家門口,便利店的老闆先行離開了。
江絮晚跟着奶奶走進院子,衛戈還停在門口頓了許久才離開。
一扇門,隔開了兩個人的漸行漸遠。
走出巷子,衛戈的手機接到了來電——
“喂,什麼事。”語氣不是很耐煩。
“衛戈,你媽媽她……”
一顆心瞬間被某股力量緊緊地攥住:“我媽她怎麼了!”
“事情發生的有點突然,你媽媽她今天晚上突然不舒服,現在手術還——”
成方國的話還沒有說完,衛戈便直接掛斷了電話,在路邊招了一輛出租車,往媽媽所在的醫院趕過去。
……
醫院空曠的走廊裡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衛戈在其間奔跑。
終於跑到了手術室門口,只看到一直亮着的手術燈,還有等在外面的成方國。
聽到腳步聲,成方國本埋在手間的頭猛然擡起來:“你來了。”
衛戈沉下神色,整個人籠罩上了一層濃重的黑暗。
“……情況怎麼樣?”
成方國無力地搖搖頭:“不清楚,纔過去十幾分鍾……”
衛戈沒有坐下,只是站在手術室門口,望着那扇緊閉的門,“他是一點都不打算來了是嗎?”
聲音被重重地摔在了地板上,透露的是衛戈埋在時光裡深深的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