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在話,我幾乎就同意了他的建議。
華鬘胃口實在太大了,她的喉嚨就像連着無底深淵,彷彿食物從嘴裡塞進去,就被迅速傳送到其他次元去了。
要隨着她盡情吃喝,一年吃掉一個國家的GDP也不在話下。
由着她吃幾年下去,地球上還有沒有資源都要打個折扣。
不過——
我搖搖頭,對酒保說:“咱們這兒有招牌菜嗎?”
“我們是酒吧啊,最多也就是做個漢堡、披薩什麼的——不過,你要想吃,我可以叫廚師給你做,他以前在德國開過飯館,做法蘭克福香腸和脆皮烤豬腳那是一絕。”
“能賣嗎?”我問。
“哥哥,你不會是真的想款待這位姐姐吧。”
“是啊,”我點點頭,“覺得跟她也認識幾天了,老糊弄她,也說不去吧,況且她對我也不錯。”
酒保足足看了我半分鐘。
“明白!男人嘛!小家子氣、斤斤計較的,不是咱風格!對吧?”
“是,大不了就是點兒錢嘛,不行,花完再掙,再說——請吃一頓飯應該也花不完吧?”說最後這句話的時候,我還真有點兒含糊。
“那可不一定——得,我給你都按成本價加上人工費算!我這就打電話,讓旁邊的德國飯館趕緊支援點兒原料來!”
“太感謝你了。”
“感謝啥,都是男人。”他拍拍我肩膀說。
“哦對了,”我想起來什麼,“先來瓶最好的威士忌吧。”
“行,不過你得提醒下,讓那位姑奶奶慢慢品品,別又一仰脖咕嘟了,我看她這麼對待酒——心疼!”他嘖嘖說着,拿起手機開始打電話。
我走回到餐桌旁,華鬘早激動得坐立不寧了。
“親愛的,今天有什麼好吃的?快跟我說說。”
“請你吃正宗德國菜,還有好酒。”
“好,哈哈哈哈哈。”她大笑着,“有吃的就好,有肉嗎?”
“德國菜,都是硬貨,都是肉。”
“哈哈哈哈——酒呢?”
“先來一瓶好酒,”我實話實話,“不過,你千萬別又一口氣喝光,人類喝酒,都是慢慢品嚐的,讓酒的味道在味蕾上充分融合發酵,酒一入口,隨着時間流逝,就會從不同角度和不同層次煥發出不同的味道,如果你咕咚喝下去,那就相當於白喝了。”
“真的嗎?”華鬘眨巴着大眼睛,一動不動瞅着我,“親愛的,你認真說話的樣子真是太好看了。”
我差點兒一頭撞在桌子上:“咱別在大庭廣衆下說這麼肉麻的話,行嗎?”
“行,你說什麼都行。”她吸溜着口水說。
酒保端着盤子過來,他放下一個廣口玻璃杯,然後放下一個冰塊桶,再放下一盤配醃烤三文魚的蔬菜沙拉。
“山崎十二年,渡邊美樹之選——這款酒不錯吧?”酒保把一大瓶威士忌放在桌上,得意地看着我說。
“哇,吃的!吃的啊吃的!喝的,喝的啊喝的!”華鬘視線轉到餐桌上,眼神都直了。
她這句話,不禁讓我想起了著名俳人松尾芭蕉的一首著名俳句。
傳說當年松尾芭蕉遍遊全國,來到仙台藩鬆島,被壯觀景象震撼,本來想寫詩的他,一時間找不到任何詞語來表達自己心情,最後感由心生,發出了一聲俳句般的讚歎——
“鬆島呀,啊啊鬆島呀,鬆島呀!(鬆島や、ああ鬆島や、鬆島や?)”
現在華鬘讚美食物,跟芭蕉讚美鬆島,可謂有異曲同工之妙。
此情此景,加上今天的山崎威士忌,真是絕配也。
我還在逸興遄飛地胡想八想着,華鬘早就薅開了威士忌瓶子,舉起來咚咚咚喝了一大口。
“好酒!”她一拍桌子。
“哎哎,姑奶奶,不是這麼喝的!”我趕緊攔住她。
“不就是慢點喝嗎?我已經喝得很慢了吧?”她看着我。
我往杯子放上幾個冰塊,然後又把酒傾倒在杯子裡,舉起來對着燈光看了一眼,然後遞給她。
“你看。”
在冰塊的作用下,藉着燈光的映照,威士忌的紋路在杯中繾綣伸展着,彷彿山村雨後的炊煙,又如縹女索緒的絲線。馥郁的酒香從杯中盪漾出來,聞起來且甜且香,還有一種淡淡巧克力和煙燻蛋糕的迷人氣味。
“好看吧?人間的食物講究色香味俱全,就是看起來好看……”
我還沒說完,華鬘就打斷了我的話。
“太好玩了。”她拍着手說,“快點快點,拿來給我喝!”
唉,沒辦法,遇到這麼個焚琴煮鶴的吃貨,食物的賣相大概對她來說都是浮雲,只有喝到肚子裡纔是正經事。
她拿起杯子一飲而盡,還嘎嘣嘎嘣嚼着冰塊說:“好喝好喝!加冰塊更爽口!”
她伸手又要去拿沙拉盤子,我趕緊又把她攔住,然後遞給她一副刀叉。
“等等,咱們不能總用手抓飯吃,人類都有吃飯的工具——你看。”
我用叉子叉起一塊生菜放進嘴裡,示意道:“應該這麼吃。”
“唔唔唔。”她學着我拿過叉子來,拿在手裡,邊擺弄邊看着。
“還有這個。”我拿起刀來,試着切了一個黑橄欖,然後用叉子叉着放進嘴裡,“這樣用餐具。一會兒吃肉的時候,你也學學這麼來。”
“唔唔唔。”她又接過刀子,打量了一下便放在一邊。
她用右手不那麼熟練地拿着叉子,對着盤子裡的三文魚比劃着。
“對啦。”我笑着鼓勵她。
她衝我會心地笑了一下。
“謝謝你,親愛的,還教我用餐具。”
“沒事,你慢慢學,入鄉隨俗嘛,既然來了,咱就慢慢適應。”
“好嘞。”
她舉起叉子,然後一把端起盤子,然後眨眼之間就用叉子把滿盤沙拉呼嚕嚕扒拉進嘴裡。
“唔唔唔,叉子好用,好用。”她嚼着草,嗚嗚囔囔地說。
我長嘆一口氣,不過隨之也安心下來。
起碼比以前強,好歹也開始用餐具了,這也算萬里長征走出了第一步吧……
“喂喂!”酒吧的圓臺上傳來麥克風試音的聲音,那個彈吉他的女孩又坐在了上面。她調着設備,然後慢慢地彈起琴來。
不知道爲什麼,華鬘卻停止了咀嚼,她留意似的打量了那女孩幾眼。
“怎麼了?”我問。要知道,這世界上比食物更吸引她注意力的東西並不多。
“那女人,有鬼。”她簡潔明斷地說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