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仔細想想,安徒夏所說的話不無道理。
如他所說,儘管古代是一位誅戮機器,但身爲領袖抵禦外敵,這是無可厚非的,也正是鐵腕手段和冷血,才得以守護‘城池’如此之久。
雖然和古代大哥的接觸中,方辰碩並不覺得他是這樣一個人,但是從一位前領袖的身份和立場來看,這些做法雖然過激但可以理解。
弱肉強食,從來都是這個世界的生存法則,從以前開始,我們的身邊無時無刻都發生着這樣的事,桌上的雞鴨魚羊,商場內出售的鹿茸,貴族堂內擺放的象牙,狗肉館、兔肉館,還有那琳琅滿目的海鮮城,只不過一切都太過於自然,從而讓我們忘記那些也曾是生命……
人也是如此,不,是神。
歷史只會記住勝利者的名字。
方辰碩自嘲的笑了笑,他一個連戰爭電影都沒有看過幾部的人,怎麼有資格評判戰爭,又何德何能的衍生出對古代大哥的看法。
“你,參加過戰爭嗎?”方辰碩問到。
“嗯。”安徒夏回答的聲音很輕,也很疲憊。
這個回答雖然並沒有出乎意料,但方辰碩還是心頭一顫。
“是什麼樣的戰爭呢?很殘酷嗎?”
“八年前,以‘城池’和‘地支’兩大組織首發,在英吉利海峽爆發的‘敓魁戰役’。”
“八年前……”方辰碩聽到這個時間後垂下了眸子,一絲失落閃過,也是八年前,自己的父母離開了自己。
“那場戰爭,古代大哥也參加了嗎?”
“是,‘敓魁戰役’是兩大組織爲數不多的全面戰爭,損傷情況嚴重,以至於如今兩大組織都在爲那場戰役的後果做出修整。”
“你們‘地支’,也是有武裝部嗎?”
“我們那裡的戰鬥部門被稱爲軍侍班,和你們的武裝部同一性質,你在‘城池’中沒有學到這些嗎?”
“不,我還沒有開始學習文化課,只參加過基礎的體能訓練。”方辰碩想了想,繼續問到:“你既然是‘地支’的人,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呢?‘地支’難道就做這些生意?”
“我做這些,和‘地支’沒有任何關係,只是養家餬口罷了。”
“你們‘地支’的福利待遇不好嗎?還得走這條路。”
“七年前,我已經不屬於‘地支’了,換句話說,是我離開了‘地支’。”
“離開?哈哈,是你表現不好被開除了吧。”方辰碩在一旁諷刺。
“血統歧視……”久久不發聲的‘泣’此時默默唸出了四個字。
“血統歧視?什麼意思?”
“‘泣’和‘碎’是兔裔,‘殘’是鼠裔,而我是虎裔。”安徒夏淡淡的解釋,臉上沒有過多的表情。“恰恰這些血統大部分都隸屬於‘城池’。”
“好像確實是這樣。”方辰碩想起來裴夜前輩曾經說過,‘城池’劃分爲四大城池,子神城,斑奴城,月德城還有應龍潭,相應對照着鼠裔,虎裔,兔裔和龍裔。
“畢竟‘地支’持有後七大神裔掌控權,所以我們的血統在‘地支’中並不尊貴,被輕賤、歧視、產生敵意和迫害並不少見,雖然不能一概而論,但號是存在的。”
“可是你們爲什麼不來‘城池’呢?”
“因爲地域和背景的影響,就比如在中國,依然會有部分國外人在這裡生活,形形色色的種族和宗教構成了這龐大的體系,如果你從小就出生在‘地支’,所有的回憶都在這裡生成和組建,你會輕易的離開嗎?如果生活還過得去,大多數人都會選擇留在這裡。”
“可我討厭“大多數”這個詞,它只會愈發強烈的映射出內心的奴性,這個世界就好比是虛構的,國家、宗教、法律、社會制度,都是人類想象出來的東西,一羣人湊在一起,用這些想象出來的規則把人分成了三六九等,真是可悲。”說到這裡,安徒夏的咬肌嚼的格外明顯,這些事似乎對他有着不小的影響。
“奇怪的動物會被保護起來,可奇怪的人會被排擠,這句話在何處都是真理。”‘泣’也緩緩的蹲了下來,這種話題看起來讓他們很累。
“你們到底……經歷了什麼啊?”方辰碩聲調隨着漸漸冷卻的氣氛也低了下來。
許久未言,伴隨着一聲嘆氣,安徒夏擡頭靠在牆壁上,他同樣望着天花板上被擊穿的洞,思緒逃出萬里,他臉上的血已經乾涸結痂,粘連的秀髮鋪蓋在面龐,沉重壓抑的感覺籠罩他左右,一個人,回憶起傷心往事,真的連眼中的光都會消失不見。
“呃……如果不方便說的話,沒關係的。”
“我出生在拜伯裡,是英國格洛斯特郡的一個村莊,那裡真的很美,也承載着我童年全部的記憶,我的父親是英國人,我的母親是中國人,從小在英國生活的我,真的很想來到中國看看。”說到這裡,安徒夏笑了出來。
“這裡也很美。”
“當然,我們中國可是有神州之稱的。”方辰碩驕傲的說着,他是十分愛國的,上學時入少先隊員和團員時,他比誰都積極。
“那你的父母呢?沒有和你一起來到這裡嗎?”方辰碩繼續問到。
“他們……死了。”
“呃……抱歉。”突然的這句話讓方辰碩手足無措,他並不喜歡揭人傷疤。
“沒關係,我已經釋懷了,他們的死是我造成的。”
“你怎麼還在說這種話?!”一旁的‘泣’看着許些生氣,對着安徒夏一通埋怨。
“‘泣’,讓我把話說完。”他目不轉睛的盯着方辰碩,“2000年,也就是十二年前,那時的我和你差不多大的年齡,爲了報效國家,爲了讓父母過上優質的生活,我選擇裸身投奔於國家軍事中,服役兩年,以最優異的成績被‘地支’軍侍班選中,效忠於羅帝提將軍。”
“在‘地支’中,由於基因含量在百分之六十三,我仍舊出類拔萃,精通將搏道,卓爾不羣的身體素質和忠心被高層看中,選調爲軍侍三班班長,參加過小規模戰役,完成過機密任務,做過貼身護衛,人生一切都在朝着我的想法前進,父母也以我爲豪。”
“當然,那時也有對外來血統歧視的人羣,可是不斷前進者的光芒怎可能被這些不懂榮耀的人所遮掩,我並沒有理會蜚語,一路走來做好自己,驕傲着煢煢。”
“在‘地支’兩年的時光很快就過去,也就是2004年,迎來了第一次大規模的戰爭,‘敓魁戰役’,也就是我剛剛和你說的,那次戰爭傷亡慘重,咆哮的重炮把英吉利海峽變爲了血肉磨坊,神裔們不斷死在雙方竭盡全力的元氣對抗上,你見過被砍下頭顱的人,軀體還在戰鬥嗎?你見過士兵衝鋒時,會被同胞的腸子絆倒嗎?你見過身體被炸成霧嗎?濺灑在臉上,帶着那該死的餘溫,還有種種慘絕人寰的戰鬥方式,我都見過。”
聽到這裡,方辰碩喉結哽咽,安徒夏僅僅用隻言片語就讓他腦海中浮現出了地獄的景象,他能感受到這份沉重的恐懼,呼吸幾乎停止,心跳愈來愈烈。
“在這場戰爭中,我無比幸運的活下來了,甚至都沒有受到十分嚴重的傷,可是戰爭結束後,一切都變了。”
“有人戰後得上了PTSD,精神受到創傷,有人變成殘疾導致生活不能自理,無數的家庭破碎,戰後整頓期間,負能量幾乎遍佈整個‘地支’,搶劫,刺殺,暴力事件層出不窮,當然,人心會隨着時間來撫平傷口,可是真正影響我的,是戰爭後,所有人對外來血統看法的改變。”
“因爲無數家庭的毀滅,無數生命的隕落,都來自於‘城池’的前四大血統,我是虎裔,所以在衆多帶有敵意的視線中,並少不了我的身影,即使我是軍侍班班長,即使我曾爲‘地支’賣命戰鬥。”
“人就是這樣,所謂的逆向仇恨,擠壓在內心的怨氣得不到發泄,從而扭曲觀點,把仇恨轉移到了更加接近敵人的目標上,那些輿論猶如滿天飄揚的石灰,帶着令人絕望的黴味襲來,大家都耳塞眼閉,輿論倒向哪,人們就跟到哪,輿論指向誰,人們就打誰。”
“怎麼會……如此偏激,這些並不是你導致的。”方辰碩對此行爲不滿,可是內心卻又十分理解,因爲從小到大,他都算不上合羣,與周圍的環境格格不入,遭到隔閡和攻擊,自己甚至連原因都不清楚,但他理解安徒夏那種再也無法融入周遭的心情,當諸多帶有惡意的手指朝向你的時候,你就已經被定論,無法談判無法商榷也無法改變。
“我所謂的理想和遠大抱負,被戰後繁衍出的社會旋渦一掃而盡,別說繼續從事工作,就連待在軍侍班都是過錯,我開始被排擠、誣陷、迫害,甚至遭遇兩次刺殺,可這些都不能將我擊垮,我組織外來血統進行遊說,向高層上訴,和朋友解釋,我要打破這些蜚語,我要推翻混沌的人心,滿腔熱恨的我迎來的,就是某天回到家,看到了被雙雙勒死的父親母親。”
“他們是被我的無知害死的,我想過反抗,想過捨棄生命,朝‘地支’發泄我的怒意,可這又能改變什麼呢?隨着這場旋渦在人們心中越扎越深,過激的行爲一度到達了不可控的狀態,只要是外來血統,無論男女老少,都會遭受莫名的攻擊,任何時間,任何地點,下一秒都有可能死去。”
方辰碩深呼了一口氣,這些事對他來說實在太遙遠,可是依然問出了心中的疑惑,“你們的本部呢?‘地支’應該也有本部之類的存在吧,領袖沒有鎮壓過激者的行爲嗎?”
“我正是因爲這個原因,才離開的‘地支’,一年後當我查清才發現,‘地支’沒有及時有力的制止這些行爲,正是因爲高層中,也存在着仇恨外來血統的人。”
安徒夏講到這裡,方辰碩的嘴脣有些乾澀,他再次想到了古代大哥,他說過在他執政期間就想要廢除對尚武神的優待政策,因爲他們並不能歸於優質戰力,只是有那麼微微的隱患,就要剷除殆盡,古代是一個十分歧視外族文化的人。
無獨有偶,這種事情在何處何地都發生着,安徒夏只不過是人心的犧牲品罷了,在這龐大的體系中,像塵埃一樣隨波逐流,滿腔熱血卻也什麼都改變不了。
“抱歉,聽到你的這個痛苦回憶,和你經歷的事情相比,我人生中的糟糕並不致命。”
安徒夏沒有理會方辰碩,則繼續說道,“當然‘泣悲殘碎’也是輿論的受害者,我從一所孤兒院中,把‘殘’接了出來,那時的‘悲’是孤兒院的教師,由於看不慣人們的行爲,選擇和我一同離開,‘泣’和‘碎’是一對兄妹,在我正當離開‘地支’時,陰差陽錯的發現了正在被欺負的他們。”
“我帶着一位老人和三個孩子,開始了流浪,在這七年裡,爲了照顧他們和維持生計,我什麼都做過,最終不得已選擇了留在‘歡樂防線’。”
這些所講的故事,無奈又無力的感覺讓方辰碩動容,安徒夏無疑是一位善良的人,整件事情中,無法談及錯與對,力不從心卻又不敢泄氣,朝升夕落日復一日,沒有驚喜也沒有意外,而自己的出現,對安徒夏來說如同浩瀚死寂的星空上,劃過了一道淺色流星。
元氣已經恢復少許。
方辰碩活動着筋骨,站立起身,安徒夏也被‘泣’攙扶着站起,四人視線交織似乎等待着什麼。
“我還有兩個問題。”
“你說吧。”
“‘地支’中,有沒有一個名叫佛爾加·羅的人。”
安徒夏仔細回憶後說道,“不,我所認識的人中,並沒有這個名字,畢竟七年前我就離開了,也許是近期才加入的‘地支’。”
“好吧,還有一個問題,你們來到‘歡樂防線’多久了,有沒有殺過人。”
“我們沒有!”‘泣’突然回答道。
“在我們留在‘歡樂防線’的這兩年中,從沒有對無辜的人使用過暴力。”安徒夏的眸中帶着清澈,是那種不會被謊言玷污的真實。
思考片刻後,方辰碩朝着大門的方向走去,與安徒夏擦肩而過,從他們的話語中得知,安徒夏一行人是兩年前加入的‘歡樂防線’,應該和馬局女兒的死沒有任何關係。
“我要走了,你們也抓緊時間離開吧,‘歡樂防線’事件已經結束了,我們有緣再見,帶着‘泣悲殘碎’好好的生活下去吧。”
安徒夏沒有回頭,嘴角露出了難以察覺的笑。
“辰碩,謝謝,這個人情我一定會還,有機會,一起喝青島啤酒吧。”音落,‘碎’使用兔裔的隱匿能力,連同幾人一起從視線中消失。
方辰碩臉上並沒有任何感情流露,似乎安徒夏一行人從未出現過,他把手放在門把上,用力拉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