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洲遼青茶樓
“那麼林家經過那場事變之後呢?”
“林家經過那場事變之後,當朝爲官的林邱辭了官職,從此走上了經商之路。”
“我聽說當年鎮西大將軍一頭撞死之後,沒過多久林府又辦了一件喪事,又是誰死了?”
“不知道,都過去那麼多年了,誰還記得呢。”
“這位兄臺,都十五年前的事了,莫不是最近沒八卦可說了?你們沒聽說嗎?花家三爺家的夫人終於生了,還是個龍鳳胎。”
“什麼?哎喲,那可真是大喜啊!當年這三少回來的時候,還只是個毛都沒長齊的孩子呢,等了那麼久才成了婚,結果連生個娃娃都等了三年了!”
“可不是,花家二爺的孩子都在私塾讀書了呢,昨兒個我還瞧見那俊孩子了呢。”
“唷,明日便是清明瞭呢,瞧這天氣一個陰沉沉的,明兒個說不準又是一陣春雨。”
花府
“娘,明日又要去那個地方了嗎?”一個扎着兩個包子頭的小童歪歪扭扭地站在門欄外,那小童臉圓圓的,五官卻生得俊俏,尤其是那雙像他孃親的鳳眼,雖說只有十歲,但那股韻味已經忽隱忽現了,這會兒他正撅着嘴,鼓着腮幫,看着屋內正整理着包袱的女子,那女子雖已三十多歲,身段和臉卻保養得極好,一副端莊華貴的姿態,多一份高雅不多,少一份雍容不少,可以想象她年輕時該是怎樣的風姿卓越,清麗貌美。
“曲兒聽話,明日是清明,祭拜友人乃是常事。快去叫你爹,問他馬車準備好了沒有。”女子溫柔的摸了摸小童的兩個包子頭,眼裡滿是寵溺。
“我已準備好了,就等夫人你了。”來人聲音沉闊嘹亮,女子聞聲擡頭,衝着來人溫溫一笑,牽起小童的手“好,那便上路吧。”
“三郎此次怕是去不成了,弟媳的剛生完孩子,得陪在她身邊。”男子亦是牽起了小童的另一隻手,三個人背影看上去如此溫和。沒錯,那個而立之齡的男子就是花家現在的家主,花朝。而他的夫人就是當年成爲多少才子墨客心中女神的那個第一才女——紅綃。
而他們口中的三郎,便是十五年前重新回到自己身份的江凝——花三郎。
他們此行是去祭拜一個友人,那個人已經走了十五年了。墳頭就在澄江林府的一座獨立而開的院
子裡。那院子裡種着一棵參天大樹,那友人的墳頭就是埋在了樹下。
據說這樹種了近三十餘年,但是真正開花卻是在十五年之後,這棵樹有個很溫柔的名字,叫做合歡。曾經有個人說過,合歡樹又喚作苦情樹。
如今那個人,便由合歡陪了他整整十五個年頭。
“花小晴!老孃再說一遍,給我滾回車廂裡!小寅,把你妹妹給我拖進來!”
“不幹。”一個十二歲左右的小少年十分正經的坐在車廂裡,他閉目養神,壓根就不理會那個女子。
“再說一次。”女子眉頭一皺。
少年睜開眼,一雙黑得發亮的明珠瞅着女子,然後扯着淡定而邪氣的笑容,“不幹。”
女子深吸一口氣,眉頭微舒展,然後吊起眼角,衝着車廂外的人風情萬種的喚了了聲:“花瑟!”
車廂外的人聞言嘴角一抽,只好端着他那張悠然自得的臉,溫淺的說道:“晴兒快進去,這天快落雨了,一會着涼了你娘會瘋的。”駕車的人淺淺一笑,雖然眉目成熟了許多,輪廓也深刻了許多,但那張臉依舊清素的不食人間煙火。
“什麼?”坐在男子邊上翹着一雙玉足的女童回過頭,那女童看起來只有七歲左右,一雙漂亮的秀眸眨乎眨乎,然後歪着頭將頭探進車廂內:“孃親,爹說我要是着涼了你會發瘋?”
女子意味深長的露出一張慈母般的笑容,沒有回答她的話,反而指着她身側的少年道:“你哥哥現在不得了了,學你爹當年喪盡天良的樣子,小晴你快進來看他那副德行。”
女童眼珠子一轉,忙歡天喜地得鑽進了車廂內,和她的娘一起揚着下巴,目不轉睛地盯着神色淡定的少年,看着他從淡定變成不淡定,最後臉色發青發黑無奈地憤恨道:“爹,娘和妹妹又欺負我……”
車廂外沒有回聲,只是傳來一聲不輕不淺的笑聲,像是那淅淅瀝瀝落下的春雨似的,溫綿而飄忽,柔切而深沉。
這人便是花瑟。而那女人自然是江浸月。
他們此行也正是去澄江祭拜一個人的。
當年那件事情之後,他忽然消失了。
一個月之後,暗衛帶着一個木棺回到了林家。那木棺裡躺的正是林鄂。
他臉色微青,嘴脣發紫,雙眼緊閉,一如當初假死的時候,那麼真實的躺在
那裡,不真實的是他沒有了呼吸。他死了。
江浸月合上眼再睜開眼,他還是那麼安靜的躺在那個木棺裡,一點動靜也沒有,他真的死了。她終於還是選擇相信了事實,他其實是死於舊毒復發。
這一點她和花瑟他們都很清楚,常年盤根在他體內的寒毒不可能因爲一記重解藥而完全解除,當初爲什麼急得想逼林郎林邱走上絕路,是因爲他自己也知道那個毒就快復發了,給的解藥只是暫時壓住了毒性,於是他要在他離開之前,完成自己的復仇計劃。
不過,就算林鄂變得不再是林鄂了,他最後還是沒有逼林邱去死。一如當初林邱爲什麼在殺他的前一夜忽然起了仁慈之心一樣。
於是他一個人,什麼也不說就這麼消失了,回來的時候又如此的不負責任的永遠睡去了。
他說他錯了。從林郎撞死的那一刻,忽然覺得自己錯了。但是卻沒辦法收手了。只能將錯就錯。他說人生一共才幾十個年歲而已,什麼時候死不重要,重要的是死的甘不甘心。
可是看到他躺在那個沒有生氣的木棺裡時,她始終都覺得他並沒有甘心。至少還有很多事和人都在等他的解釋,紅玉的事,紅綃的事。有的時候覺得林鄂真的不是一個值得託付終身的男人,因爲對於紅綃而言,他一次又一次在她面前變着戲法不負責任的消失。無論是演的,還是到最後變成了真的。
可是又不得不覺得他聰明,這個人就連死都不會給人徒添任何困擾,他會死的乾乾淨淨,甚至讓人覺得理所應當,於是哪怕他忽然揭示出了他的真面目,讓江浸月知道這傢伙耍了她們這麼久,但是她還是恨不起他來,因爲他忽然死了。在她還沒準備要恨的時候,先將那個可能一刀斬斷了。
所以林鄂這個人,有的時候實在是太乖巧到可怕。
清明雨紛紛。林府的別院裡立着高低不齊的一行人。
他們打着素色的紙傘,有的人手裡牽着孩童,有的人手中一根點燃的香。
他們依次對着那棵合歡樹下的墳頭磕了幾個頭,上了幾柱香。然後細雨沾溼了他們的肩頭,打落了漫天飄灑的黃紙錢。
十五年了。我們都很好。
十五年了,合歡花終於有開得這麼旺盛的時候了。
今日又是清明瞭,林鄂你在這裡有合歡相伴——依舊還好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