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的聲音實在太難聽了,即沒有聲調,也不帶感彩,而且喉嚨裡還像烏鴉嗓子發炎似的咕咕叫,任誰聽了後都禁不住後脊樑骨發涼的。
慕容的臉都白了。
“對不起,又嚇着你們了。”
那人端着一盤點心放到了茶几上。
“沒有,沒有,我們倆在鬧着玩呢。”申帥不好意思地掩飾道。
“這小姑娘是您的孩子嗎”慕容問道。
“咕咕咕咕,是我,小時候照的,我小時候漂亮嗎咕咕咕咕。”那人說道。
申帥和慕容一驚,沒想到這人竟是個女的,而且曾經的她是那麼的漂亮可愛啊。
“漂亮、漂亮。”申帥答道。
慕容突然覺得心裡很難受,沒有女人不愛美,女人失去美麗就等於失去了生命,至少也是生不如死,而眼前的這個人又需要活出多麼大的勇氣啊。
“阿婆,能給我們講講您的故事嗎”慕容嘗試着去直視對方。
“咕咕咕咕,唉,陳年往事了,能活下來就是幸運啊,咕咕咕咕,我叫大島由美子,咕咕咕咕,我已經很多年沒和人說過話了,咕咕咕咕,他們都怕我這副模樣,咕咕咕咕”大島由美子咕咕道。
“您是遇到了火災嗎”慕容問道。
“比火災可厲害多了,咕咕咕咕,我是廣島原子彈爆炸的倖存者...”
廣島原子彈申帥和慕容一驚,忙齊聲問道:“這是什麼地方”
“咕咕咕咕,這裡就是廣島,你們不知道嗎”大島由美子奇怪道。
“哦,我們迷路了。”慕容掩飾道。
“咕咕咕咕,出來旅遊的吧,還是年輕好啊,咕咕咕咕,我這一輩子幾乎就沒離開過這個地方,哪裡都不敢去,咕咕咕咕,怕嚇着別人...”由美子說。
“這是幾歲時的照片”慕容指着相框問道。
大島由美子用右手僅剩的小指和無名指取下相框,用一隻眼端詳着,說道:“這張照片是我五歲生日那天照的,一個星期後就發生了災難,咕咕咕咕,我是被媽媽抱着才倖存下來的,咕咕咕咕,那一天的早上,熱的反常,媽媽拉着我去買菜,咕咕咕咕,突然聽到一聲巨響,然後就看見天上多了一個太陽,咕咕咕咕,接着,我和媽媽都變成了火球,我的臉很疼,咕咕咕咕,很疼,我感覺我整個臉都在融化,媽媽就抱着我來回的翻滾,大聲呼號,直到我失去了意識,咕咕咕咕,當我從醫院被救治過來時,咕咕咕咕,我就變成了現在這副鬼樣子...”由美子斷斷續續地回憶着。
慕容不禁抓緊了申帥的手。
停了半晌,由美子像是打開了話匣子,又說道:“當時的情景,你們是沒看到,太慘了,血流成河,屍橫遍野啊,咕咕咕咕,但最害人的還是核輻射,原子彈爆炸後,咕咕咕咕,每天都有人死去,就像割麥子一樣,一批一批的人倒下,咕咕咕咕,再也沒能起來,咕咕咕咕,這一年在廣島出生的孩子,也沒一個是好的,要麼生下來是個殘疾,要麼生下來一個傻子,咕咕咕咕,我就是因爲擔心後代遺傳,再加上容貌被毀,所以才咕咕咕咕,一生未婚...”
大島由美子的語氣並沒有聽出什麼感彩,卻讓申帥和慕容聽得不寒而慄,胸好似有一團棉花塞了一樣的喘不上氣。
“你家裡其他人呢”申帥問道。
“咕咕咕咕,全死了,媽媽是那天去的,咕咕咕咕,爸爸和姐姐,過了幾個星期也去了,還有認識的一些人,咕咕咕咕,也都患癌症先後去了,我也患了甲狀腺癌和腸癌,咕咕咕咕,身體裡面和我的臉一樣,也是殘缺不全的,咕咕咕咕,全死了,就我一個人活着,咕咕咕咕,我的一生都生活在不確定當,看着旁邊的倖存者一個個地離去,咕咕咕咕,我不知道哪一天自己也會倒下,咕咕咕咕,但我頑強地活下來了,一直到現在,咕咕咕咕,我想,這一定是神的安排,讓我代表他們活下去,咕咕咕咕,所以,每當我堅持不住的時候,咕咕咕咕,我就折千紙鶴,一天折一隻,折一千隻就去尋死,咕咕咕咕,結果,這一折,算是找到了活下去的藉口,咕咕咕咕,就這麼,一天天地折到現在,咕咕咕咕,我帶你們看看我折的千紙鶴。”
大島由美子從榻榻米站了起來,帶他們來到另一個房間,一推門,申帥和慕容的眼睛頓時睜大了。
一屋子的千紙鶴,掛滿了整個房間,那一個個纖巧的千紙鶴用線穿了起來,一根一根地連接在牆壁的兩端,五顏六色,薄羽微動,幾乎佔滿了整個空間,真不知道由美子是如何用兩隻無法併攏的手指頭給完成的。
“這...都是您折的”慕容驚訝道。
“一天一個,也不知道折了多少個了,咕咕咕咕,沒人和我說話,寂寞了,我就和它們說話,咕咕咕咕,對了,我還要給你們做飯呢,你們隨便看,就當在自己家裡,不要客氣,咕咕咕咕。”
說着,由美子退了出去。
“阿婆太可憐了,如果換作我,肯定活不到現在的,真慶幸現在是和平年代...”慕容喃喃地說。
“侵略者把痛苦帶給別人,最終也把痛苦帶給了自己,但爲什麼受傷害的永遠是那些平民百姓啊...但願這世界不再有仇恨,不再有殺戮,不再有戰爭,希望每一個人都能健康平安地成長,在和平生活...”申帥若有所思地說道。
很快,由美子做好了飯,是一種申帥和慕容從未見過的食物,像意大利的比薩一樣,用麪粉、椰菜、豆芽、麪條和雞蛋混合在一起的大雜燴,然後在煎鍋上攪合煎成的一盤雜菜煎。
“咕咕咕咕,怕你們等急了,特意給你們做的一道廣島燒,請品嚐吧。”由美子說道。
廣島燒這名字起的有點寓意,不知道是自古就有了這道小吃,還是日本人想通過食物表達什麼申帥心想。
那廣島燒外面燒的焦黃誘人,裡面露出各色的雜菜,一股濃郁的香氣撲鼻而來,讓申帥和慕容顧不上客氣,直接抓起勺子就大吃了起來。
味道果然不錯,口感好,而且有層次感,先是外面的甜麪醬,酸甜爽口,再是裡面的雜菜,比炒菜多了一分香氣,配上淡口的麪條和雞蛋的蛋香,一口下去,竟感覺像吃了好幾道菜一樣。
份量很足,估計阿婆把家裡的麪條和青菜全加到了裡面,因爲“廣島燒”是隨着煎鍋一起端上來的,滿滿的一鍋料,竟被申帥和慕容吃的一乾二淨。
“咕咕咕咕咕咕咕咕...”
大島由美子喉嚨不停地叫着,能感覺到這是在表達着一種高興。
填飽了肚子,兩人和老人告別。
申帥悄悄地在老人的相框下壓了一些錢,然後鞠了一躬:“謝謝阿婆的款待,這是我們在日本吃到的最好吃的食物,再次謝謝您,祝您健康長壽。”
“咕咕咕咕,這麼快就要走啊,咕咕咕咕,這麼多年,你們是第一個進我家的人,還陪我說了那麼多的話,咕咕咕咕,謝謝你們不嫌棄我,咕咕咕咕,下次有機會到廣島,咕咕咕咕,你們還會來看我嗎咕咕咕咕。”大島由美子有點捨不得他們。
“有機會來廣島一定看您。”申帥說道。
“咕咕咕咕,唉,不知道我會不會還活着呢...”由美子的話語有些惆悵。
慕容一把抱住了由美子,流着淚說:“會的,會的,一定會的,阿婆,你是個好人,好人一定會長命的,請保重身體,下次還吃您做的廣島燒...”
申帥從心裡爲慕容叫了聲好,這一個擁抱已經說明了一切,也是對老人最好的安慰。
終於和老人告別,他們走了幾步和老人揮了揮手,老人還站在那裡目送着他們,申帥驚異地發現,老人那沒有眼皮的眼珠子裡竟流下了一行清淚。
吃飽飯,兩人也有了精神,很快就走到了市區,下一步他們要趕到東京,和旅遊團匯合後,然後回國。
飛機是不能坐了,他們帶着“蛇龍珠”,怕過安檢時,給查出來。大巴又太慢,只有選擇乘坐新幹線了。
兩人攔了輛出租車,向車站趕去。
出租車司機很熱情,像個話嘮一樣地說個不停。
“你們是第一次到廣島吧”司機問道。
“嗨。”申帥應付道。
“你們是哪裡人”司機又問道。
“國人。”
“噢,原來是國人...”司機的語氣帶了點不屑的味道。
“國人怎麼了”慕容氣惱地問道。
“哈哈,國人...”那司機打了個哈哈。
申帥和慕容乾生氣又找不到茬,鬱悶地看着窗外。
走了沒多會,慕容看到遠處有一座圓拱形建築,捅了捅申帥:“你看,那個建築好奇怪,好像一個帽子一樣。”
“我看倒像個滑梯,兒童樂園吧。”申帥回道。
“胡說什麼,那是“和平之門“,是原子彈爆炸的地方”司機不滿地插了一句。
“啊快,快,我們要去那裡看看。”慕容頓時來了興趣。
這一下,輪到那日本司機鬱悶了,心裡責怪着自己多嘴,黑着臉把他們拉到了那裡。
下了車,“和平之門”就矗立在和平公園對面,沿一條鋪滿石子的林蔭路延伸,總長大約100米,由10座9米高的透明拱門組成,上面用49種語言篆刻着“和平”一詞。
那地方有講解員,隨着講解員的講解,他們瞭解到了廣島爆炸時的慘狀。
當時,原子彈在廣島距地面580米的空爆炸,廣島市的建築幾乎全部倒塌,全市24.5萬人口有7.815萬人當日死亡,死傷總人數達20餘萬。截至到現在,廣島因受原子彈傷害而死亡的人數已達26.9446萬人。
除了這一個個恐怖的數字,還有一組組恐怖的照片,讓他們不忍目睹,趕緊離開了和平公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