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菲並沒有像正常女生那樣,在危機過後急着跑出浴室喊救命或求安慰,而是穿着睡衣直接躺進了浴缸中,摸出缸底的地漏上放在缸沿上,手中把玩着那個套中她右手的鋼絲套。這個鋼絲套是剛纔她從下水管道抽回右手時一同帶出來的。似乎是齊雲升不再需要它了,於是就被他放棄了。它形狀看上像一個捕蟲草,由細密的自行車閘線織成的一個肚大口小的捕網,捕網後面由一條數股同樣的閘線編成的手柄連接,一根單獨的細鋼線從網口連到手柄上,設計十分巧妙,一支手就能完捕捉的動作。“不是內力器械,而是純機械的,看來他還真是爲這次行動處心積慮的做了不少功課呀!”張菲心想。
她又把思考的重點放在齊雲升是如何進來抓到她的。他突破整座大廈的防護進入大廈的方式暫且不論,先考慮突破她的房子的問題。她的這套房間是全封閉式的。現在看來被突破的地方是在下水管道。
房子的污水處理是船閘式處理的。也就是說,房子下水道有兩個閘門。污水首先是蓄存在污水箱中,平時水箱同外部是封閉的。每天污水箱定時排污,而排污時,污水箱同房子之間的閘門又是關閉的。因此房子也就沒有任何時間是同外界相通的。
看來齊雲升是在水箱開閘排污的短暫幾秒中逆流而上進入污水箱中等候。當污水箱排完污水後,會關閉外閘門,打開通向浴室的排污管口。這時他從裡面感受到自己進入浴室,確定自己的方位後採取的行動。“以這傢伙的探查能力和微操能力,這點操作肯定難不倒他!”張菲再次感嘆。
“咦?好象那裡不對!”張菲一下從浴缸中坐起來。她突然想到,除非是污水超過警戒線,或者到了定時排水時間,否則污水箱的外閘門在平時是關閉的,也就是說……,齊雲升現在還被關在污水箱中!
她突然感受到齊雲升此舉真的是孤注一擲,這是一次自殺式的尋找答案之旅。他的行動深深的透着一股悲哀,看來他真如他所說的,他受夠了,不想活了。意識到這一點的張菲一時不知是悲是喜。此人的絕望的確讓人悲傷,但這悲傷的結果卻正是她所追求的。快十年了,公會科研部門努力了上千次,不就是等這樣一個讓齊雲升絕望到失去生的願望的機會嗎?自從她聽到齊雲升的聲音從下水道里傳出,她不就一直在尋找這個機會嗎?而現在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天上卻掉下個大餡餅!
張菲急忙拿起浴缸邊上的一部手機,激動到手都是抖着地給董學成發了一條短信:“接駁齊雲升的共震儀器動了嗎?”。然後她從梳妝檯下的抽屜中找出一份浴室的功能說明書,翻到關於下水設備功能的一章看了起來。過了大約有二分鐘,她收到董學成的回信:“還沒動靜,應該是外部設備還沒被安裝升級!”
張菲氣的一下把手機扔在了浴室的地上,發出“咣”的一聲大響。接着她聽到客廳裡的李蔓發力奔向浴室的聲音,同時李蔓的喊聲也從門外傳進了浴室:“張總,您沒事吧!”
“沒事,我想起了件令我懊惱的事,一生氣把手機摔了。”張菲也把聲音提高,讓外面的李蔓能夠聽清自己的話。
她聽着李蔓慢慢走回了客廳的腳步聲,同時自己的情緒也慢慢的穩定下來。她又拿起那個浴室功能說明書,按說明找到牆上的下水設備控制面板的排水按鈕,然後重重的按了下去。
朗天涯真的不想出去了。他覺的這個污水箱就像一個保護殼,把他和這個殘酷的世界隔離開來,使他免受外界對他的傷害。他不知道自己的身體到底出了什麼問題,也不知道武俠公會的人這麼折磨他到底想搞明白什麼事情,而從剛纔對張菲的詢問中,他發現對方可能也沒有什麼明確的目標。這說明,他一旦出去,接下來他的日子不會有什麼變化,他還是要過這種不停的被追殺,被救出,被研究,這種循環往復的生活。
以他現在的心理狀況,他也沒有任何好奇心去尋找這些問題的最終答案了。他只知道他受夠了。被人追殺了十年,每年他身上槍傷不下百處,刀傷掌傷摔傷碰傷不計其數。他睡夢中常常會夢到被人綁在一個實驗臺上,被人一刀一刀的解剖研究。
這些還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上述情況是重複性的。是的!他就如同身處地獄,他身上的傷再重,都會莫名其妙的自行復原,甚至機能比以前更好。然後是再受傷,然後是再康復。十年來,他都不知道受過多少傷,受過多少罪。
他躺在溼漉漉的污水箱底板上,茫然的看着水箱頂板,不自覺的感受着上面那個姑娘的動靜。突然“咣”的一聲,那姑娘不知摔了什麼東西。接着是上面兩個人的簡短對話。
“唰”的一聲,他進來時的排水閥再一次打開,顯然是上面的人故意想放他走纔打開的。污水箱地板的坡度使他不自覺的滑向了出口。
“死都不讓死了嗎!那好吧,我們就繼續玩好了!不過,這次我會改變遊戲規則!”突然一股無名怒火涌上朗天涯的心頭,他一縱身滑入了排水管。
張菲看着顯示“水箱已排空”室內控制面板的屏幕,等了一會兒,覺的時間足夠齊雲升跑出大廈,她這纔打開浴室的門出來,並對李蔓說道:“啓動大廈一級警備!把大廈安保總指揮、下水管道管理的負責人、齊雲升行蹤動機預判小組的負責人都找來,到一號辦公室開會。”
今天郭爲峰正好替朋友值一個夜班,他坐在監控室中看着監控裡的走廊中陡然增多的人流,不知發生了什麼重要的事。現在可是深夜,沒有特殊狀況是不會有這麼多人的。於是他放下手中的茶杯細心觀察起來。只見到監控中很多公會的中高層管理人員一窩蜂一樣的涌向一號保密會議室,其中很多人的嘴一張一合的,喊着什麼。他不明就裡,也懶得細究,反正全是他們武人的事,和他這個普通人沒有什麼關係,於是他索性不再理會。
在閉目養神中,一個念頭驀地跳入腦海,使他“騰”的一下站了起來,把剛纔監控中的畫面又調出來放大,特別注意其中某些人物的嘴部特寫,然後慢放。
他坐下來慢慢細看,一邊放一邊跟着監控中的人的口型模擬發音:“齊……雲……升……,是齊雲升!”
他“騰”的一下又站了起來,腦子急轉:“公會裡的高層的忙亂身影,加上齊雲升三字的頻繁出現,說明這是發生了涉及齊雲升的新情況,難道他來北京了?而關心的任務是臥底在一個通緝犯身邊……”想到這裡,郭爲峰腦子嗡地一下就大了。
“壞了!關心有危險!”
郭爲峰在屋裡轉了兩圈,進行了一番複雜的內心掙扎,最後他匆忙向別人交代了兩句,就急匆匆的提前走了。
而秘密內衛部門的監督程序則自動把這一人員離崗的情況輸入監督人員是否在崗的表格中。
佈置完開會任務的張菲擦乾身體,穿完衣服,順便瞥了一眼李蔓剛給自己換的新手機,看到有人員不在崗的提醒,於是點開了這個表格。
當她看到突然離崗的是郭爲峰時,她趕緊吩咐內衛部門安排車隊,並吩咐李蔓,讓那些頭頭們先開會,展開自查,她要先外出,會在路上用電話同會議室連線。
經過公會調查部門一夜的搜查和詢問,一直到第二天上午,外出回來的張菲才接到此事件的完整報告,終於搞清楚了公會的管理體系在這次事件中所暴露出的問題。
公會的第一點失誤,是沒有搞清楚齊雲升進京的目的。齊雲升進京的目的根本不是什麼受人引誘,而是進京尋死的。尹照京的確是想用秘笈引他入京。別人可能不理解爲什麼秘笈的消息能引齊雲升入京,但公會的齊雲升研究小組的人是知道的,因爲秘笈根本不存在,是完全虛構出來的。所以齊雲升也不知道這份秘笈是什麼,但他卻爲這本所謂的秘笈被追殺了十年,換誰不得把這事搞清楚,然後想辦法還自己清白。但他自從進京以來,從始至終沒理秘笈這個碴,這一點沒引起預判小組重視。
公會的第二點失誤,是對基層普通工作人員的管理有疏忽。下水系統的維修人員表示,他們曾接到一份調查表,表中對大廈的下水系統羅列了詳細的調查條目,他們就按要求一一回答了,然後把調查表投入了指定的收集信箱。至於是什麼人做的這個調查表,又是什麼人安裝的這個信箱,並在事後拆了信箱,取走的這個表格,那就沒人說的清了。涉及大廈的內部構造的機密情況,竟然以這麼簡單的方式泄露了出去,真是非常諷刺。
公會的第三點失誤,是大廈天台的監控系統有漏洞,但沒有引起安保部門的重視。天台上的監控大部分是平視角或俯視角的,只有大廈四角的四部是直衝着天空的。其目的是監控無人機、直升機或傘兵突襲。但這客觀上就在空中生成了四條監控不到的死角通道,雖然安保部門認爲沒有人可以精確的以這樣的一個傾斜的角度登上天台,但客觀上存在這個可能性。
這次齊雲升的入侵顯然是從空中進入,他從一百多米外的另一大廈利用彈射裝置,準確的按照一條拋物線的軌跡飛過了兩樓的間距,準確地落入大廈的排風口,竟然全程都一絲不差地遵循着一條監控死角通道前進,腳不沾地的就進入了大廈內部。大廈頂部除了排風口有一個鉤痕之外,他竟然沒再留下任何其他痕跡,更別說觸動什麼報警裝置了。
可怕的是,公會的衆多高手事後想模擬這次突襲的過程,但竟無一人成功。
其實這裡面最關鍵的問題是,如果沒有公會內部人員的幫助,齊雲升是得不到這些公會內部信息的。正當人們以爲張菲會繼續查下去的時候,她卻把調查叫停了。
“肯定是姓諸的乾的,不用查了。”後來她對李蔓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