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傳之二罪惡之始 第七章
推理界有句名言:排除了所有不可能,即使最後的答案多麼荒謬,那也是事實。
黃半仙一開始用幾個殘件樣品和幾張現場照片所傳達出的信息是非常模糊的。
他原計劃是在後期,讓洪智興慢慢地再跟進幾張地獄之口的內部照片,一點點地勾起目標客戶的興趣,直到能讓人慾罷不能且深信不疑之後,才進入面對面的談判階段。
他認爲整個過程以耗時半年到一年爲宜,讓事件慢慢發酵,才更符合常理。而他詐騙的目標數字,也只是五十萬到一百萬元之間而已。
他歷時二十年布此騙局,籌謀的不可謂不巧妙,考慮的不可謂不細緻,不周到。時至今日他之所以敢發動,也是認爲現在的社會形勢對此事的成功很有利,覺的發動之後應該不會出現什麼問題。
但計劃不如變化。現在的情況出乎他意料的糟糕。打個比方,這就如同他剛掀開衣襟說“要盤嗎?”,就迎面被一個億萬富翁打了一悶棍,並說要搶他的光盤。一個億萬富翁會爲了一張黃盤打你悶棍,對你進行搶劫嗎?肯定不可能!
對方的行爲說明了以下幾個問題。一是這個光盤的價值突然提升到了一個驚人的高度。二是富翁不想讓別人搶先,他想確保由自己先得到它。三是富翁還想要封鎖消息,根本不想讓別人知道有這個東西,或不讓人知道東西在他手裡。
推理到了這一步,那結論只有一個,那就是尹照京真的認爲他手裡的東西有可能練成神功。除此之外,其他解釋都說不通。
社會上神功秘籍的傳說從古至今從未斷絕。各種各樣的大師、騙子在各朝各代都曾藉此紛紛粉墨登場,視盲信民衆的錢財如韭菜地,割了一茬又一茬。
作爲側身其中的江湖老騙子,黃半仙對這些大師、仙人或神功蓋世的大俠的騙人伎倆瞭如指掌。他自己自然是從來不信,也覺的但凡有點理智的人也不會上這種洋當。
他看尹照京他們這一行人高效精幹的樣子,也不像是能信這種小兒科級別騙術的人啊!所以他覺得可能不是他們對此事的認識上有問題。而是他對此事的認識有問題。
剛纔被尹照京握住手的時候,他覺的自己全身無力的感覺就很不正常。難道真的出現奇蹟了?有人練成神功了?他感覺事情的發展越來越向這個荒唐的結論靠近。
“匹夫無罪,懷壁其罪呀!”黃半仙禁不住在心中苦笑,自己搞個假玩意兒,沒想到竟然引來了真的練家子。
十堰市其實就是個坐落在羣山中的城市,是國家當年出於戰略縱深考慮,纔將作爲汽車工業基地的二汽(現在叫東風汽車公司)建在這裡。
保姆車三拐兩拐,開進了市郊的一個農家院落。院中農具俱全,甚至角落的窩棚和柵欄裡還養有家禽。這顯然是尹照京他們爲了這次行動臨時租下的一個院落。
此時從院子的正屋裡走出來三個人,兩個大人和一個七八歲大的男孩子。
“哥哥回來了!”那個孩子笑嘻嘻地走上前來,看着尹照京走下車。
“小南晚上吃的什麼?”尹帥哥摸着小正太的頭問道。
“辣子雞、雞蛋炒黃瓜、喝的混沌。”
“水果吃了嗎?”
“吃了!吃的獼猴桃。這裡的獼猴桃好小啊!可是很好吃。”
“那就多吃點。”
黃半仙和顧師爺相繼下車。小正太好奇的看着黃半仙這個新面孔。顧師爺在邊上介紹:“這是尹董的弟弟,跟車一起來湖北玩一玩。”
“叫人!”尹照京吩咐弟弟。
“爺爺好!我叫尹照南。”小正太看來很聽哥哥的話。
“你也好,我叫黃半仙。”黃半仙勉強擠出一個笑容,然後習慣性地細看尹照南的面相。
小男孩脣紅齒白,長的很像他哥哥,他脖子上掛着一個用金線箍住的珠子,珠子有鵪鶉蛋大小,色彩迷離,細看竟然分辯不出是什麼顏色,也看不出是什麼材質的,想來價值不菲。
顧師爺又把他介紹給那兩個大人。那個頗有儒雅之風的叫甘一夫,有五十多歲,是個文物鑑定專家兼半個風水專家。另一個穿西裝的青年叫沙普通,二十四五的樣子,自稱剛剛流學歸來,學的是偵查痕跡鑑定。黃半仙看出這些人爲了他的假古蹟是有備而來。
黃半仙一直忍着沒有問洪智興的情況。他不想給對方留下太關心徒弟的印象,以防這一點被對方利用。
所以當顧師爺問他是先吃飯還是先看徒弟的時候,他不動聲色地說先吃飯,敘舊不急。於是顧師爺把他引到正堂。他們一進去就看見飯菜就擺在堂屋的八仙桌。
飯桌上的菜赫然正是尹照南小朋友吃剩的辣子雞和蛋炒黃瓜,桌面上還放着十多顆獼猴桃。黃半仙保持鎮定,默默的吃完了飯,又慢條斯理的吃了幾個獼猴桃。
尹照京很有涵養的在一邊含笑等候,沒說一句催促的話,也沒露出一絲不耐煩的神情。
“吃好了嗎?”尹照京貼心的問道,好像黃半仙真的是他請來的貴賓。
黃半仙也報以同樣的溫馨表情:“吃好了,多謝款待。”
“那好,大家就來乾點正事吧。貴徒在西廂房,黃先生要不要先去看一看。”
“也好。”黃半仙很隨意地說道。
尹照京向顧師爺揚了揚眉。顧華章於是伸手一引,黃半仙強忍住想要加快的步伐,小步跟着顧華章走向西廂房。
此時院子裡只有那個高大保鏢一人,沒見到其他三人。黃半仙暗想,不會是怕接下來出現少兒不宜的殘忍場面,所以沙普通和甘一夫帶着尹照南小朋友出去玩了吧?可他又覺的自己可能有點兒太敏感了。
顧華章推開西廂房的門,他自己沒進去,而是伸手向裡一讓,意思是讓黃半仙自己進去。黃半仙進門往裡一看,差點沒一頭栽倒。只見洪智興仰面躺在一張小牀上,左半邊臉被紗布包着,右手被石膏固定着吊在胸前,而左腳也同樣被石膏裹着。
洪智興聽到有人進屋,艱難的擡起頭,想看看來人是誰,但顯然這給他帶來了巨大痛苦,眉頭不自覺地緊皺了起來。
黃半仙急忙上前讓洪智興看到自己。當他對上大徒弟迷茫和痛苦的獨眼,禁不住兩行老淚撲簌簌的掉落下來。他哽咽着對他的大徒弟小聲說道:“智興,是我害了你!我不應該把你扯進來的。”
黃半仙是真的後悔了。他一直並不認同大徒弟的理念,進而也就不是很喜歡他這個人。
作爲一個算卦的,自己本就生存在一個騙人的行當裡,怎麼會弄的自己反而真信那些騙人的理論呢。雖然這樣更有利於騙別人錢,但把自己都搭進去相信自己的謊言,這到底算是成功還是失敗了?這就像一個演員爲了演一個瘋子,真的把自己弄成了瘋子一樣荒唐。
但越是如此,他現在就越覺的對不起洪智興。幹一行就要承擔一行的風險。他騙人騙了大半輩子,早有點背的時候翻船的思想準備。他認爲因爲騙術被人識破而被人打被人罵是天經地義,沒什麼可報怨的。
但洪智興卻不一樣,他並不是個騙子,他是真的信這些相術卦術的。所以從嚴格意義上來說,他不是個騙子,他沒有騙人的故意,也就不該承擔騙人所帶來的後果。
“噓……”洪智興一邊發出噤聲的輕微噓聲,一邊露出緊張的表情。
“有人偷聽!”黃半仙立刻明白了大徒弟的暗示,於是不再說話,而是示意讓洪智興說。洪智興強打精神說了一下他這幾天的遭遇。
洪智興幾天前把他師父交待的東西按要求分別處理。塵土樣品交由成都當地地礦局下屬的一個專業鑑定部門進行分析,而書頁殘片則求人轉託請一位文物鑑定大家給掌了掌眼。
不巧的是,這位文物大家就是剛纔黃半仙見過的甘一夫老先生。甘一夫收到東西后不到兩個小時,就聯繫那位轉託之人找到了洪智興。
一開始甘一夫帶人帶錢登門拜訪,十分客氣。但洪智興因爲有師父的囑託在先,所以對他們百般推諉,就是不說東西的來歷。
甘一夫一夥漸漸失去了耐心和理智,強行搜了他的辦公地點,搜出了所有黃半仙給他的包括照片在內的樣品。當天他們就把洪智興綁到一個郊區荒涼的廢棄房屋中,開始給他上手段。
可是洪智興自有一股蔫人的韌勁,閉緊嘴巴表示打死我也不說。對方的主打正是那個大個子保鏢,他也是不服輸的主,把眼一瞪表示:嗬!我還沒見過我打不服的。於是雙方開始互相較勁。
在大個子保鏢折斷了洪智興的左腳五個腳趾,打碎他的右臂橈骨尺骨,割掉他的左耳,打爆他的左眼球之後,洪智興仍未屈服。
一夜過後的第二天早上,累的夠嗆的保鏢趴在他耳邊低聲說道:“我昨天說了大話,以爲真能把你打服氣,沒想到你還真有骨氣,我很佩服。
“可是呢,我已經和領導說今天保證得到他想知道的信息。所以,我只能使出我曾保證不使的下三濫手段了。
“你老婆是叫吳小娟吧,小紅花幼兒園的老師,你女兒洪玉瑩也在這個幼兒園上學沒錯吧,看來我只能把她們請來了。我是真不願這麼幹,但我也是沒辦法。對不起了。”
保鏢說完剛起身要走,卻被差點崩潰的洪智興用他那唯一的好手一把拉住了。
接下來洪智興一邊用他那一隻好眼流淚,一邊把他知道的所有事情像竹筒倒豆子一樣全說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