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間內,侍女關上門後,昭陽公主便在侍女的服侍下摘下了帷帽。今日的昭陽公主只是尋常少女打扮,少了公主的盛裝後露出了獨屬於少女的俏麗,奈何一張秀麗的臉陰沉的快要滴下水來,令人見之心驚。
幸而坐在昭陽公主對面的是辰王,他再不受炎皇后喜歡,也是昭陽公主嫡親的兄長,自然不會被昭陽公主周身的低氣壓嚇到。
昭陽公主在辰王對面坐下,板着臉道:“皇兄,母后讓你帶我出來散散心,你就帶我來這個破酒樓?這裡有什麼好看的?”
辰王道:“那你想去哪裡?父皇禁了你的足,你卻仗着母后寵你非要喬裝出宮散心,若是被父皇發現了,咱們都吃不了兜着走。難道你還想帶着公主的儀仗繞新京一圈纔算出來走走麼?這窗外就是雲湘江畔,煙波浩渺的雲湘江,配着遠處連綿起伏的青山,如詩如畫的美景,難道還不夠你散心的?”
辰王的話音剛落,便有一個侍女走到窗邊打開窗戶,一陣清風立時吹了進來,帶着盛夏的熱氣和清淡的芳草味,很是清新。
辰王起身,走到窗邊,指着窗外道:“你看,這河面上船來船往,看看不也很有意思麼?”
昭陽公主冷冷道:“有什麼意思?來來往往皆是些螻蟻罷了,哪裡值得我看一眼?我可是大景王朝最尊貴的嫡公主,被小人陷害,卻要落得幽禁思過的下場——我有何錯?!父皇爲什麼不去捉拿傷害我的賤人,卻輕信一塊石頭上的話?那塊石頭分明也是那個賤人的傑作——對,那賤人的筆跡,順着筆跡就可以找到了,爲什麼父皇不去找?”
“惋兒!”辰王的語氣有些嚴厲,“你怎敢妄議父皇的旨意?你看看你現在,哪裡有一分公主的儀態可言?”
“呵……”昭陽公主起身,走到窗邊,冷冷的看着辰王,“皇兄,你是不是很高興看到我被父皇下令閉門思過?我聽說在我病重的時候,你來看我的路上是滿臉堆笑的?你是不是一直嫉妒母后更疼愛我,所以巴不得我不好?所以我一出事就忍不住幸災樂禍了?”
“簡直不知所謂!”昭陽公主平日是頗看不上這個哪裡都不如她的哥哥的,自然辰王也不怎麼喜歡這個出手狠辣到不似十來歲少女的妹妹,聽到昭陽公主這話,辰王竟是半分也不退讓,“你是我親妹妹,你出了事我怎會幸災樂禍?母后寵愛你又有什麼好嫉妒的?母后是更喜歡你,但那又如何?我始終是母后的兒子,是你的皇兄,這些都不是寵愛不寵愛便能夠改變的。”
——而一個再受寵的公主,也永遠取代不了一個不受寵的皇子。何況這個皇子還是唯一的嫡出皇子。
昭陽公主自然聽出了辰王的言外之意,她冷笑道:“皇兄也不過就是比我多了一樣東西罷了,若非如此,皇兄哪裡能這樣理直氣壯地同我說話?若我身爲男子,母后眼中還會有皇兄的影子麼?”
辰王被昭陽公主直白到近乎粗俗的話氣的臉色發白:“昭陽,你是嫡出的公主,你說話怎能……怎能如此粗鄙不知所謂!”
“皇兄除了這些還有沒有別的詞了?”昭陽公主對辰王這個兄長實在沒有一絲絲懼意,辰王明顯被氣到了,昭陽公主卻絲毫不以爲意,“難怪母后總是感嘆,若我是皇兄,皇兄是我,那就好了,可惜,可惜啊……”
辰王冷着臉接下昭陽公主的話:“可惜啊,這世上的女子是永遠變不成男子的,就算這個女子手段在狠辣,也沒有半分用處。”
昭陽公主怒極反笑:“皇兄也不過實在我面前這樣橫罷了,走到母后面前,卻是連大氣也不敢出一個!只會在妹妹面前強辯,這算什麼呢!”
“不是人人都說昭陽公主肖似皇后麼?”辰王冷然道,“若母后不是母后,這些話難道我便不敢說麼?只是爲人子女,自然不能忤逆父母罷了,有些話做兒子說不得,做兄長卻是說得的——欺軟怕硬什麼的,皇妹你哪裡像是軟柿子了?”
年僅十三歲的昭陽公主面對以及弱冠的皇兄絲毫不顯怯意:“若是母后知道皇兄這樣好口才,只怕做夢都要笑醒了!在幼妹面前擺架子算什麼?到底是不能說還是不敢說、見到母后說不出來,皇兄自己心裡清楚!若是皇兄喜歡自自欺欺人,那妹妹也願意成人之美,皇兄就好好假裝自己是個孝子罷!”
辰王今年已是弱冠之年,雖然因炎後欲令炎家女爲辰王妃,仁慶帝並不允許,兩方博弈之間耽擱了婚事,但辰王府卻已在建造中,等炎後與仁慶帝之間的博弈有了結果,定下辰王妃,大婚後便能出宮入府。然而,面對比自己小了整整八歲的妹妹,言辭鋒利的對着自己咄咄逼人時,他心底生出一股濃濃的無力感。 他固然不喜歡這個手段狠辣、年紀輕輕卻雙手沾滿鮮血的妹妹,可他心裡卻依舊將她看作自己最親近的妹妹,所以纔會有方纔一番話,可是在她眼中他這個哥哥算什麼?記得她小的時候,總是甜甜的喊他皇兄,要他陪她一起玩兒,可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那個可愛的妹妹就變成了如今面目可憎的模樣?
“惋兒,今日是陪你出來散心的,”良久,辰王揉了揉眉心,嘆息道,“不說這些了。你別小看這家酒樓,他們家的菜確實比宮中御廚尚有過之,連慎安亦是讚不絕口。我早命人點了一桌‘引才宴’,道道皆是經典。”
到底是一脈相承的嫡親兄妹,見辰王放軟了貪態度,一臉無奈的模樣,昭陽公主不知怎麼,滿腔的怒氣也散了大半,又聽到辰王提起慕慎安也對這家酒樓的菜讚不絕口,她瞬間來了興致,彷彿剛纔的爭吵根本不存在:“表哥也喜歡這裡?那我倒要嚐嚐看,他們家的菜有什麼了不得——來人!”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早在辰王與昭陽公主針鋒相對時,那兩個侍女便悄悄退了出去守在門口,幸好這間雅間分爲內外兩間,辰王與昭陽公主雖然吵得厲害,卻也沒有大喊大叫,外面自然聽不分明。此時聽到昭陽公主喚人,兩個侍女立刻推門進來,一人手中端着茶水,一人手中端着果盤:“奴婢在。”
“本宮餓了,讓廚房上菜。”
“是!”
兩個侍女將手中的東西放到桌上,一個留下斟茶水,一個領命去傳菜。
廚房裡的姚媚兒原本還在準備食材,便看到六五一路小跑了進來,有些着急道:“梅公子,雅間在傳菜了!您可快些!”一路說着,一路跑到了姚媚兒邊上,壓低聲音道,“方纔我去送茶水,所有人都站在門口,我隱約聽到,裡面的人似在爭吵,那兩個侍女接了茶水和果盤也不往裡去,就呆在門口,直到裡面喚她們才進去,過了會兒便說要傳菜了。看來裡面的兩個貴人現在心情都不大好,梅公子,您可快些,若是慢了,他們一生氣,真會將咱們望江樓給拆了!”
姚媚兒手上的速度愈發快了:“知道了,你快去將劉叔找來,讓他同時做另外十道菜。”
“怎麼把劉大廚給忘了!”六五一拍腦袋,“我這就去找!”
姚媚兒輕嘆一口氣。現在就要傳菜,就算楊木他們送消息給大哥,大哥也未必能趕來了吧?希望樓上這兩位大爺能消停些,安安靜靜吃晚飯滾蛋,千萬別折騰出什麼事兒來!
劉大廚很快被尋回來了,姚媚兒先做了一個涼菜和一盤炒菜,速度很快,爲的就是怕樓上兩位等急了。原本應是先上湯的,但誰也沒聊到雅間會這麼早傳菜,此時鴛鴦遊才燉了一半,湯燉的不久便不夠入味,自然只能繼續燉着了。
而六五果然沒有機會進入雅間,每次都是他將菜端到雅間門口,便有一個侍女一直候在門口,來一道菜她便端一道菜進去,六五也趁機凝神靜聽過,發現雅間內什麼也聽不到,便放下了心——沒有聲音就是好消息,至少說明貴人們沒有再吵架什麼的對不對?
這一桌引才宴,除了鴛鴦遊這道湯品需要文火慢燉才能入味,其餘的菜只要準備妥帖並不需花費太多時間,何況劉大廚和姚媚兒一齊出手,不到半個時辰,十九個菜都齊了,偏偏鴛鴦遊還要再熬半個時辰。儘管不用親自面對裡面兩位貴人,但六五在告訴侍女因上菜太早,慢燉的湯還要再過半個時辰才能出鍋時,心裡還是七上八下的。
不一會兒,侍女出來回道:“兩位主子對這桌菜很是滿意,既然湯還要文火慢燉,主子們便想要見一見做菜的大廚。”
六五愣住了:“啊……啊?”
六五張大嘴巴的吃驚模樣令侍女皺了皺眉頭:“去請你們做菜的廚子過來,辰王殿下要見一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