豈止舉朝譁然,簡直四海震驚。
誰會料到姚氏打着君氏的名義作亂還不到一個月,君氏的子孫就跳出來打臉了?畢竟姚氏是打着君氏的旗號啊!潛州與梧州能如此順利就被“拿下”,其中必有貓膩,而那些人願意在暗中被俘的人,必然有很大原因是姚氏所打的旗幟。成者爲王敗者爲寇,若姚氏能成功,那他們的理由便也能成立。畢竟當初君氏立朝,確實留下了這麼一個空子。
但前提是,姚氏確有君氏遺脈在手。若沒有,那只是一羣打着君氏幌子造反的前朝餘孽罷了,此時除去潛州、梧州、荊州、林州四州,其餘州府牢牢掌控在景朝手中,姚氏畢竟是暗中發展的勢力,即便其他州府他們亦有暗手,但此時他們從暗處站到明處,焉知那些暗樁在景朝官員極度警惕的應對下,還能有多少用處?若到頭來姚氏的使出全力也僅能困守荊州、林州,誰還願意跟他們混?說不定再過一陣子姚氏依舊躊躇不前,潛州與梧州內部就先亂起來了——就算兩州官員中有不少與姚氏勾結者,但也不可能全部都是吧?還有那些姚氏只能拉攏不敢輕易除去的富戶、世家大戶,焉能坐以待斃?若原先還打算觀望觀望,此時冒出這一茬,只怕也都坐不住了罷?
對此,姚氏的解釋是,這是景朝的陰謀,蘭州的那個所謂“君氏遺脈”,不過是蘭州那個不着調的秦王想出來的爛計策,爲的就是擾亂姚氏這支“正義之師”的軍心,其心可誅。至於天下人到底聽信誰的,就不得而知了。畢竟到底誰是君氏遺脈這件事,一時半會誰也沒辦法拿出有力證據。
莫名躺槍的秦王殿下表示:“……呵呵。”這鍋真沉,勞資背不動!
但是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或許誰都無法證明自己掌握的確實是君氏遺脈,但在各種傳說中,君氏遺脈卻是有自證之法的。
傳說秦朝開國皇帝留下一個寶藏,只有君氏嫡系傳人才能打開。於是觀望之人的態度十分鮮明,誰能打開君氏寶藏,誰就是君氏遺脈。然而這個寶藏也只是一個傳說,到底是有,還是沒有?誰也不知道。
“譁!”姚文遠將書桌上的筆墨紙硯全部掃到地上,原本烏黑的頭髮竟已變的花白一片,不過一個月的工夫,姚文遠整個人都蒼老了許多,倒是與他的實際年齡十分相符,“不肖子孫,不肖子孫!”
侍立一旁的姚淥新原本被嚇得大氣都不敢出一個,聽到姚文遠的話,頭腦一熱,立即義憤填膺起來:“父親,我早說了不用對姚瑾策客氣,您偏不聽,早將他拿下嚴刑拷問,拿到紫薇玉和傳國玉璽,問出寶藏所在,再押着他去開啓寶藏就是了,好吃好喝供着他,最後他卻叛逃出去,甚至向景朝投誠,這豈不是養了一隻白眼狼!”
姚淥新一股腦的抱怨令姚文遠的神情愈發陰沉,可惜他這張老朽的臉佈滿了皺紋,渾濁的雙眼也無法及時傳遞主人的心情,何況姚淥新顯然心中積怨已久,並未注意到姚文遠的神情,越說越起勁:“當初就不應該讓姚秦湘那個小賤人掌握那麼多人手,讓她暗中幫助姚瑾策逃了出去——這些君氏傳人,一個個都防着我們,咱們當初就不該對他們客氣,遲早是要撕破臉的,又何必……父親,父親?!”
姚淥新說的正痛快,一擡頭看到姚文遠伏在桌案上大喘氣,他嚇了一跳,趕緊衝了上去,替姚文遠喘氣:“父親,父親?您怎麼了?”
姚文遠喘了好久,才慢慢擡起頭來,渾濁的雙眸迸射出駭人的兇狠:“你……你這是在怨我麼……咳咳……”
“父親,我……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怎麼會……”姚淥新被姚文遠的目光驚駭到,剛纔的義憤填膺瞬間消失殆盡,甚至連話也說不順溜,“父親,你別……你別生氣!氣壞了身子可就不好了,父親,我錯了!父親……”若是老頭子倒下了,憑他如何能支撐此時的姚氏?老頭子就算要死,也得事成之後再死啊!
姚文遠緩緩吐出一口濁氣。他確實老了,這具腐朽的身體,甚至經受不起一次突來的憤怒,可這個被他捧在手心裡的次子,卻是一個十足的庸才,他和續絃黃氏都不是什麼愚笨之人,怎麼偏偏生出這樣一個蠢材來?而他,這幾十年來膝下除了長子姚淥昀外,居然只得了這一個兒子,當初他以爲是朝雲公主動了手腳,所以他的妾侍無一有孕,可是後來……爲什麼他的子孫依舊如此凋零?朝雲公主生下姚淥昀後不願與他同房,自然不會再有嫡子,可黃氏,黃氏爲何也沒有再生下一男半女?!
在姚淥新毫不掩飾的恐懼中,姚文遠慢慢恢復了平靜。他如今,只有這一個兒子,至於那些庶孫,更是沒一個出息的,事到如今他已別無選擇:“你懂什麼,君氏之人素來寧爲玉碎不爲瓦全,若是嚴刑逼供能得到這些,我又怎會等到今日?你什麼時候、什麼時候能長長腦子?我已經這樣老了,你還要依靠我到什麼時候?”他還能支撐多久?一年,還是兩年?可是要拿下這片錦繡江山,若是他手中沒有完成,交給這個兒子,又怎麼可能成功?所以,他沒時間再等下去了,他要不擇手段,儘快去達成!他要讓父親知道,他能讓姚氏走上巔峰,也要讓一直利用他的髮妻知道,君氏的江山,君氏守不住也奪不回,但他能得到,他能!
姚淥新見姚文遠不再如剛纔那般生氣,心裡鬆了口氣,面上的驚恐也消散了些:“只要有父親在,什麼事都不會有問題的,兒子……兒子會努力跟父親學習的,這幾日跟着父親見過一些人後,兒子……兒子有很多感悟,真的,父親,兒子一直在用心學,只是……只是兒子不像父親這般天縱奇才,所以,所以學得有些慢,父親不要生氣,兒子一定會努力的!”
姚文遠並沒有接話。良久,他拉了拉書桌邊上的鈴鐺,立刻有人推門進來:“主子。”
“你帶十個高手去新京,”姚文遠說着,神情陰鷙起來,“把姚媚兒抓來,若是抓不到……就地格殺。記住,若是就地格殺,一定要想辦法嫁禍給景朝官員。”
那人頷首:“是。”
姚淥新有些不解道:“父親,如今情勢危及,您爲何還要派遣十個高手去對付那個小賤人?如今咱們這裡正是用人之際啊!”
姚文遠有些疲憊。他的兒子居然連這樣淺顯的問題也想不通嗎?姚媚兒那個小賤人對姚瑾策有多重要,難道他看不出來?若能抓回來,自然能讓姚瑾策乖乖就範——上次若不是他大意被姚瑾策擒住,換了那小賤人出去,此時姚瑾策哪裡敢出逃姚莊,光明正大投奔景朝?抓不回來就地格殺,也能使姚瑾策悲憤崩潰,若是最後成功嫁禍給景朝官員,姚瑾策焉能繼續與景朝的秦王合作?景朝若是失了姚瑾策,便再無人能質疑他手上的“君氏血脈”,那些觀望中遲遲不肯下注的人,也就會做出選擇了吧?
在令姚淥新又漸漸生出恐懼之心的沉默中,突然響起了一陣叩門聲,一個不太年輕的男聲在門外響起:“主子,劉大人求見。”
姚文遠眯了眯眼,道:“請劉大人去聚賢廳小坐,我即刻就來。”
那人恭敬道:“是。”
姚淥新趕緊扶着姚文遠起身:“父親,劉大人不是上午纔來過,怎麼現在又來了?難道……難道是爲了姚瑾策的事?”
“劉知與……”姚文遠在姚淥新的攙扶下,慢慢往門口走去,“這是個唯利是圖的小人,如今風險突現,他自然是要跳出來。”
“那可如何是好?”姚淥新有些焦慮,“他可是潛州知府,在潛州勢力很大,若是他心有動搖,那他身後的那些人,還有潛州那些富戶,豈不是都要動搖了?”
這話聽着還有些像話。姚文遠神情稍霽,耐心指點:“小人有小人的好處,雖然擔不起風險,卻也逃不過利益。這樣的人,最好拿捏。”
姚淥新點了點頭,卻也不知是真明白了還是裝明白:“父親說的是。”
去往聚賢廳的路走到一半,姚文遠突然停住腳步:“先扶我回去更衣。”
姚淥新微微一愣,大着膽子道:“可是,劉大人還等着父親呢……”
“就是要他多等等,”姚文遠淡淡道,“唯利是圖的小人,最懂察言觀色,若是我此時對他太過殷勤,他便會以爲我確實心虛,缺他不得。不如晾他一會兒。”
“那……那他要是生氣了……”看到姚文遠側過來的駭人目光,姚淥新剩下的話生生憋了回去,“父親說的是!”
姚文遠終於忍不住了,喉頭一腥,竟是哇的吐出一口血來。
姚淥新嚇得手足無措:“父親,父親?!來人,來人!”
姚文遠憋着最後一口氣,怒聲道:“你喊什麼!是要人人都知道我不行了嗎!”喊完這句,雙眼一黑,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