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思敏走進臥室,只見搖牀就放在大牀旁邊。他坐到牀邊,低頭細看着搖藍裡熟睡的嬰兒,目光中充滿了憐愛。兒子的小臉睡得通紅,他忍不住俯下身在孩子嬌嫩的小臉上親了一口。
一旁的趙娟輕聲道:”我剛給他餵了奶,你別把他弄醒了。”停了一下,又說:“你慢慢看吧,我做飯去了。”說罷轉身出了房間。
賀思敏似乎看不夠,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兒子的睡容。此時此刻,他的心中百感交集。五年來,他獨自在外,其間雖然與妻女有過短暫的相聚,但是更多的夜晚,他只能孤獨在躺在牀上,思念着妻子和女兒,常常忍不住流下相思的淚水。今天,他終於回來了。從今往後,他就會與親人們天天生活在一起,那將是多麼大的幸福啊!……
晚上,賀思敏漱洗完畢後,走進了臥室,只見趙娟正靠在牀頭打毛衣。大丫 玩了一天累了,已經在小牀上睡熟了。他上了牀,坐在妻子旁邊,掀起薄被蓋在身上,對她說:“別打毛衣了,咱倆說說話吧。”
趙娟將毛衣放到一旁,斜過身子,像個貓眯似的乖巧地依偎在丈夫的懷裡。賀思敏摟抱着妻子,嗅着她頭髮的香氣。過了一會兒,趙娟道:“我正想問你呢,這次回來,準備怎麼安排你?”
“本來是要去礦山,”賀思敏說,“可考慮到你在試驗廠上班,後來也把我分配到了試驗廠。”趙娟道:“那倒挺好,可具體做什麼呢?”賀思敏道:“還能幹什麼?當工人唄。”趙娟沉吟片刻,道:“當工人就當工人,省得整天勞心費神的。”
賀思敏忽然想起了什麼,問道:“趙玲今年二十五了吧?談對象了嗎?”趙娟道:“已經談了兩年了,下個月一號國慶節結婚,也就十幾天了。”過了片刻,她突然想了起來,扭臉盯着丈夫道:“這些事我春節去農場時,不都跟你說過了嗎?”
“是嗎?”賀思敏愣了一下,隨即抱歉地笑了笑說,“我那時滿腦子都是平反的事,可能沒記住。”
“你呀,”趙娟嗔怪道,“就是不把家裡的事放在心上。”賀思敏笑着說:“誰說的?我可是天天都想着你們,特別是想着趕快回來看兒子。”趙娟輕聲地:“光想兒子,就不想我?”
賀思敏低頭在妻子臉頰上親了一口,道:“最想的就是你。”說罷一隻手開始不老實了。趙娟連忙按住他的手,問:“你要幹什麼?”賀思敏急不可待地:“還能幹什麼?我都快憋死了……”說罷手繼續往妻子內衣下面伸。
趙娟緊緊按住他的手,道:“不行,我來那個了。”賀思敏詫異地:“這麼巧?”趙娟笑道:“你就再憋兩天吧,反正以後日子還長着呢……”
試驗廠是東陵銅業公司的下屬單位,擔負着銅業公司內部各種設備、工藝的技術革新改造,新工藝、新產品的研發、試驗和生產等項任務,下轄設備室、冶煉室、化工室和電纜車間、貴金屬車間、供水廠等,約有職工六、七百人。
賀敏思被分配到設備室當工人。設備室其實就是一個車間,車間廠房有二百多米長,三、四十米寬,東南西北各開有一扇大門。車間裡有車工班、刨工班、鉗工班、焊工班等,擺滿了車牀、刨牀、銑牀、鑽牀等各種機牀和其它許多機械設備,還有各種工作臺,頭頂上有行車運行。車間裡整日噪聲刺耳,焊花四濺……
第一天上班,設備室的沈主任對賀思敏說,管備品備件庫的老金突然死了,你就接替他吧。於是,他便成了一名倉庫保管員。
備品備件庫就在車間的東南角,用磚牆隔出來的一間屋子,大約有三、四十平方米,裡面擺滿了用角鐵焊成的貨品架。靠門邊放着一張辦公桌和一把椅子,桌子的抽屜裡有好幾本帳冊。
以前管倉庫的那個人,晚上喝醉酒跌到大溝裡摔死了,所以沒人跟賀思敏做交接。他只能從頭摸索,將帳冊上記載的物品與貨架上的實物一一對照、覈實。
賀思敏是學建築的,對機械設備一竅不通,有許多備品備件,他連名字都叫不上來。他站在貨架旁邊,一手捧着一本帳冊,一手拿着一隻零件,正在那兒瞎琢磨,忽然聽見身後有人笑道:“嗨,正式上班啦?”
賀思敏扭頭一瞧,原來是吳天寶。吳天寶穿着一套油漬麻花的工作服,戴着一頂皺巴巴的灰色帽子,滿臉不懷好意的奸笑,道:“到底是主任偏心啊,你一來就當上了倉庫保管員,不用幹重活,不像我天天掄榔頭。”
賀思敏乜了他一眼道:“不行咱倆換換?”吳天寶一聽,退縮道:“我可不幹!這倉庫一會兒都離不開人,撒泡尿都得一路小跑,我可不想被拴住!”賀思敏冷冷地:“既然不願意換,那你還廢什麼話?”
停了片刻,賀思敏又道:“你來得正好,這是啥玩意兒?”說着將手中的零件遞給對方看。吳天寶道:“角座。”
“這個呢?”賀思敏從貨架又拿了一件。吳天寶說:“這是真空閥。”賀思敏盯着他道:“你小子可以呀!”吳天寶有些不屑地:“我都當了兩年鉗工了,這幾個零件還不認識?”……
星期天上午,賀思敏抱着女兒出去玩了。趙娟給大寶喂完奶後,哄他睡着,然後將蜂窩煤爐拎到走廊上,準備生爐子做飯。
昨天下了一場大雨,堆在走廊上的柴禾大概被雨水濺溼了,不容易燃燒,爐子點着後直冒濃煙,嗆得趙娟直咳嗽。她一邊咳嗽一邊用扇子搧着爐子。這時候,吳天寶正好從家裡出來,看見趙娟正在生爐子,便走了過來,咂着嘴說:“這個賀思敏也真是,人都回來了,怎麼家務活還讓你一人幹?……”
趙娟瞥了他一眼,沒有搭腔。吳天寶湊了過來,殷勤地:“來,我幫你搧一下。”趙娟一邊咳嗽一邊說不用。吳天寶道:“一點小事,客氣什麼?”說罷硬 從對方手中搶過扇子,彎腰用力地搧了起來。
吳天寶在家從不生爐子,一點竅門也不懂,光會用蠻力。儘管他賣力搧風,可柴禾非但沒有燃燒起來,反而煙越冒越大。那濃煙還會轉着圈子飄,趙娟站到哪邊,它就往哪個方向飄,嗆得她眼淚直流,咳嗽得更厲害了。
趙娟不耐煩了,道:“行了,你別搧了,把扇子給我!”可是,吳天寶不願意,一邊說我再搧搧,一邊更加賣力。趙娟提高了嗓門道:“快到扇子給我!在家醬油瓶子倒了都不扶,跑到這兒來充好人!”
吳天寶依然不肯交班。趙娟火了,叫道:“吳天寶,老毛病又犯了是不是?把扇子還給我!”吳天寶見她發火了,只好直起腰把扇子遞還給對方,悻悻地:“我這還不是想幫忙嘛?……”
趙娟接過扇子,蹲下來慢慢地搧着爐子,不再理睬他。吳天寶自感無趣,只好走開了。
正巧,賀思敏已經抱着女兒回來了,正遠遠地站在一處冬青灌木叢後面,把剛纔發生的一切都看在了眼裡。
吳天寶晃悠到自家門口,正巧碰見孫小鳳挺着大肚子、胳膊上挽着一隻竹籃從外面回來。孫小鳳看見他後說:“俺上山摘了山芋藤,你幫俺撕皮吧。”吳天寶一翻白眼道:“你自己弄吧,我沒功夫!”說罷也沒進屋,徑直沿着門前的水泥路走了。孫小鳳瞧着他遠去的背影,自言自語地:“真是懶得生蛆呢……”
吳天寶溜達到籃球場上,這兒一個人也沒有。他坐在場邊用磚砌成的水泥凳子上,從口袋裡掏出口琴,開始悠閒地吹奏起來。剛吹了一會兒,忽然感到後頸被一雙大手像鐵鉗子似的掐住了,掐得他生疼。他”哎喲“地叫喚了一聲,用力掙脫開,站起來轉身一瞧,只見賀思敏滿面怒容地站在他面前。
吳天寶火了,叫道:“你幹什麼呀?”賀思敏惡狠狠地瞪着他,道:“怎麼,你還不服氣?那好,咱倆較量較量!”說罷脫掉外衣丟到水泥凳上,然後走到球場中央,摩拳擦掌地等候着對方。
吳天寶這才發現,賀思敏比以前壯實多了,皮膚也曬得黑了一些。他遲疑了一下,終於退縮了,嘟囔道:“你在農場每天干農活,長了力氣,我可打不過你……”
“怎麼,認慫了?”賀思敏輕蔑地,“那好,以後離我老婆遠點!否則,別怪老子對你不客氣!”說罷走過去撿起衣服,撻到肩頭,昂首挺胸地走開了。
吳天寶用手摸着自己的後頸,盯着對方的背影,不服氣地嘟囔道:“神氣什麼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