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娟生了小寶，坐完月子後就上班了。早晨，賀思敏抱着小寶，牽着大寶去設備室上班，趙娟班中抽空來設備室給小寶餵奶。下午下班，賀思敏再帶着兩個孩子回家。
這天下班回家，賀思敏老遠就聽見大丫的哭聲，進屋一看，原來趙娟正在用竹枝抽大丫的屁股。他連忙將小寶放到搖牀裡，過去搶過妻子手裡的竹枝，埋怨道：“你幹嘛打孩子？”趙娟氣憤地：“這丫頭越來越不像話了，竟然從我的口袋裡偷錢。”賀思敏一聽，蹲下來幫女兒擦掉臉上的淚珠，輕聲問：“你偷媽媽的錢了？”大丫抽泣地：“我沒有……”
“你還嘴硬？”趙娟大聲道，“我最近發現口袋裡老少錢，今天從她牀上找到好幾本小人書，才知道她偷了錢去買小人書。”
小寶出生後，賀思敏去找了廠裡，將自己家的房子跟隔壁的倉庫調換了一下，他家搬到了1號去住。1號是個大間，可以多隔出一個房間來。現在，大丫和大寶姐弟倆單獨住一個房間。賀思敏將大丫帶到她的房間裡，和言悅聲地：“告訴爸爸，你是偷了媽媽的錢買小人書了嗎？”大丫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點了點頭。賀思敏耐心地：“好孩子不應該偷大人的錢，你以後想買什麼東西，可以跟爸爸說，記住了嗎？”大丫點了點頭……
晚飯後，賀思敏正在洗碗，大丫和大寶在旁邊玩。這時候，孫小鳳領着大蛋和二蛋走進了屋子。她手裡拿着一截很粗的竹簡，對賀思敏道：“你瞧，這是什麼？”賀思敏奇怪地：“竹簡呀，怎麼啦？”孫小風用力地搖了搖，竹簡裡面發出一連串鋼鏰的碰撞聲。原來，這是一個儲錢罐。
趙娟聞聲從裡屋走出來，問：“這是哪來的？”孫小鳳道：“是從俺家大蛋牀底下找到的，裡面裝了不少錢哩。”大寶走到趙娟跟前，用小手指着竹簡說：“媽媽，那裡面也有我的錢。”
孫小鳳扭臉問大蛋道：“說，這是誰的主意？”大蛋瞧了瞧大丫，猶豫了一下，小聲地：“是大丫的主意。”賀思敏已經洗好了碗，他擦乾淨手，走到大丫跟前，問：“大丫，告訴爸爸，你們存錢要幹什麼？”大丫還沒有回答，二蛋卻搶着說：“我知道，大丫說，我們要買票坐火車去上海，看好高好高的大樓……”他邊說邊用手比劃着。
“這個想法倒不錯，”賀思敏讚許地說，“爲了去外面見世面，知道把零錢存起來……”
趙娟瞟了大丫一眼，冷冷地：“還有偷來的錢吧？”大丫一聽，羞愧地低下頭去，大蛋和二蛋也跟着低下頭去。孫小鳳見了，恍然大悟，道：“怪不得俺口袋裡的鋼蹦兒經常不見了，俺還怪俺腦子不好使，原來是讓這兩個小王八蛋給偷去了！”
趙娟二話不說，走到竈臺前拿來一把菜刀，從孫小鳳手裡接過竹簡，將竹簡一頭放在地上，用力地劈開，然後放下菜刀，雙手使勁一掰，裡面的鋼鏰“嘩啦啦”地撒滿了一地……
晚上，賀恩敏躺在牀上，對一旁的趙娟道：“孩子們好不容易存一點錢，倒讓咱們大人給瓜分了，我這心裡還真有點不對勁兒。”趙娟道：“他們的錢哪裡來的？咱們好吃好喝地供着他們，有好東西自己一點不捨得吃，恨不得全塞到他們嘴裡，難道還虧待了他們不成？”賀思敏道：“話雖這麼說，可我心裡還是覺得有點不舒服。”
“你呀，就是太慣孩子了，”趙娟道，“行了，別再想了，關燈睡覺吧……”
星期天，趙娟請妹妹和妹夫來家裡吃飯。趙娟的妹夫叫洪勝，在一家電子廠裡當技術員。
趙娟燒了一大桌子的菜。吃飯的時候，她問洪勝道：“聽玲子說，廠裡要提撥你當車間副主任了？”洪勝笑了笑，道：“還沒有最後定。不過，廠長已經跟我透了口風，他說我出身好，根紅苗正，又懂技術，不提撥我這樣的人還能提拔誰？……”正說着，他突然聽見趙玲輕咳了兩聲，還向他使了個眼色。洪勝明白過來，便不再吱聲了。趙娟臉色平靜地：“沒事。”說着拿起公筷爲妹妹妹夫佈菜……
吃完飯，兩口子便告辭了。離開姐姐家，在去車站的路上，趙玲埋怨丈夫道：“你今天酒喝多了吧？說話也沒個把門的！”洪勝詳裝糊塗地：“怎麼啦？”
“你說怎麼啦？”趙玲瞪了丈夫一眼，“你明知我姐夫出身不好，還當着我姐姐姐夫的面說那樣的話，我姐肯定生氣了。”洪勝笑了笑，道：“我又沒說錯什麼，廠長確實是這麼說的嘛。”趙玲嗆道：“廠長說的話多了，你幹嘛偏挑這一句？”
“出身不好又不是什麼光榮的事，”洪勝有些不服氣地說，“難道還要像皇帝的名諱一樣，不準人說？”趙玲瞪着丈夫道：“又來了，你還越說越起勁了？”洪勝見妻子真生氣了，連忙服軟道：“行，行，下次我當着他們的面，說話注意點就是了……”
妹妹果然沒有猜錯，趙娟還真生氣了。晚上坐在牀上打毛線，她又想起了這事，便開始唸叨起來：“好心好意請他們吃飯，結果卻生了一肚子氣。什麼出身好、根紅苗正，這不是說給咱們聽的嗎？……家裡人都這樣，怪不得外面人瞧不起咱們……”賀思敏放下手裡的書，道：“你也太敏感了，人家又沒說我。”
“還用直接說？”趙娟白了丈夫一眼道，“這些年，就因爲出身不好，你吃了多少暗虧？當y派的事咱就不說了。當年，王茂林就是利用這一點陷害你，把你弄到拘留所關了十幾天，一想到這件事，我就恨得牙癢癢……”
趙娟的擔心還真不是空穴來風。不久，果然有人拿賀思敏出身不好，又當過y派這件事來大做文章。這天上班，趙娟正在整理文件，小董忽然跑來找她，說有件急事要告訴她。
兩人出了檔案室，來到走廊的僻靜處，小董說：“嫂子，最近我們設備室正在研製一臺新設備，試車時卻發生了事故。沈主任讓林浩寫事故調查報告，他卻將事故責任全推到賀師傅身上，說是因爲賀師傅保管不善，讓零件生了鏽，才發生了事故。他這簡直是胡說八道，我瞭解賀師傅，他工作一向認真負責……嫂子，你快去找沈主任吧，如果報告交到廠裡，賀師傅就會有大麻煩！”
原來，設備室研製的是一臺選礦設備，試車時莫名其妙地發生了爆炸，至使整臺設備報廢，廠裡要求調查事故原因上報。
趙娟皺起眉頭問：“這個林浩是什麼幹部？”小董不屑地：“他呀？屁也不是！就是個黨小組長，整天卻牛皮烘烘的！”
“你等一下。”趙娟說罷走進辦公室跟同事打了個招呼，然後便跟小董一起去了設備室。離設備室還有一百多米遠時，小董怕別人知道是他通風報信的，便從岔道上走開了。
趙娟進了車間大門，賀思敏正好從倉庫裡出來，看見妻子一臉怒氣地進來，連忙迎上去問：“你來幹什麼？”趙娟沒好氣地：“去找你們主任。”賀思敏一聽就明白了，連忙說：“這事你別管，我會處理好的。”趙娟瞪着眼睛說：“我再不管，他們就要騎到你頭上去了！”說罷掙脫丈夫的手，氣勢洶洶地闖進了主任辦公室。
沈主任正坐在辦公桌前寫着什麼，趙娟進來後壓抑住火氣，說：“沈主任，我找你有事！”沈主任擡起頭來瞧了她一眼，道：“小趙啊，你有什麼事？”
趙娟大聲嚷道：“沈主任，有你們這麼欺負人的嗎？加工資沒有我們家老賀的份，現在出了事，屎盆子卻扣到他的頭上，這天底下還有沒有公理？！”沈主任放下筆，站起身來說：“小趙，你說什麼？我沒聽明白。”
“你們的設備出了故事，爲什麼要把責任怪罪到我們家老賀身上？”趙娟氣憤地說，“沈主任，我把醜話說在前頭，如果老賀因爲這件事被抓了，我就帶着三個孩子住到你們家去！”
沈主任這才明白，對方大概是因爲事故報告的事，可是，事故報告他還沒看到呢。於是，他扭頭對旁邊的一位青工說，你去把林浩叫來。
工夫不大，林浩走了進來。他約莫二十出頭，瘦高個兒。他見趙娟板着臉站在桌子旁邊，知道她一定是來興師問罪的，不免有些心虛。沈主任一見他，便問：“林浩，事故報告寫好了嗎？”
“寫好了。”林浩說着從工作服口袋裡掏出一張紙遞了過去。沈主任接過來從頭至尾看了一遍，不禁皺起了眉頭，不滿地說：“你這寫的什麼呀？捕風捉影，毫無事實依據。”林浩瞥了趙娟一眼，低聲道：“主任，請借一步說話。”
他將沈主任引到辦公室外面無人處，壓低嗓音說：“主任，技術小組查了三天三夜，也沒查出事故原因。後來有人說，可能是階級敵人搞破壞。我想，賀思敏出身不好，又當過y派，最有可能是他搞破壞，這叫合理懷疑……”
“胡鬧！什麼合理懷疑？簡直荒唐！”沈主任打斷他，將手裡的報告遞還給他道，“報告拿回去重寫。要實事求是，如果實在找不出事故原因，就如實上報。廠裡如果不認可，叫他們派人來查好了，有什麼事我擔着！”林浩接過報告，答應了一聲。
沈主任回到辦公室，有些抱歉地：“小趙，事情我已經處理好了。你放心，有我把關，絕不會冤枉任何人的！”趙娟聽人說過，沈主任爲人還算正直。他既然作出了保證，自己也就沒有什麼話好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