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思敏當了一年學徒後，終於師滿可以單獨操作車牀了。雖然李翠蘭離開了設備室，去了家屬隊，可他也沒有回去管倉庫，而是繼續當他的車工。然而，幾個月後，他卻被借調去了廠技術科。
把賀思敏借調到技術科的是武主任。有一天，技術科長找他彙報工作，談到最近工作推進速度慢時，技術科長叫苦道：“武主任，我們技術科人手太少，工作量又很大，特別是缺少畫圖紙的。”
武主武想了想，道：“那就把設備室的賀思敏調過去幫忙吧。”技術科長道：“可他學的是建築設計，而我們要畫設備圖紙……”
“反正都是畫圖紙，大同小異嘛。”武主任手一揮道，“就這麼定了，回頭我跟勞資科說一聲。”
武主任之所以沒有把賀思敏直接調到技術科，是因爲廠裡的人員調動需要格委會主任同意。雖然主任去市裡學習一個月，廠裡的工作由他臨時主持，但他也不想獨斷專行。他打算，先讓賀思敏去技術科幫忙，過個一年半載，再把他調過去。
於是，賀思敏就去了技術科，從事設備圖的設計工作。雖然畫設備圖跟畫建築圖不太一樣，但他畢竟功底在那兒，加上多看書，勤翻資料，沒過多久，也就掌握了畫設備圖的道道兒，能獨力承擔工作了。
這天，林浩拿着一張圖紙來到技術科。辦公室裡只有賀思敏和技術員小劉。林浩展開手裡的圖紙說：“這轉子主軸的精度要求太高了，加工速度很慢，能不能修改一下？”
最近，試驗廠正在試製一批陶瓷過濾機，主要部件全部由設備室加工。這輥 軸系統的轉子主軸圖是小劉畫的。小劉接過圖紙放在桌上看着，林浩在旁邊用手指着，道：“只要前移一個小數點，偏差零點幾個毫米，不會有問題的。”
小劉剛要說話，一旁的賀思敏搶先道：“不行，主軸的精度關係到設備的性能，絕對不能改動！”小劉一聽，連忙說圖上的數據不能動。
林浩盯着賀思敏道：“是王主任讓我來的。他親口跟我說，如果按照這個精度加工，這批設備不可能按時交付！”賀思敏毫不示弱地：“誰說的也不行！事關設備質量，我們沒有權力擅自修改！”
“對，對。”小劉也連聲附和。
林浩見小劉不願修改圖紙，只好捲起圖紙，怒氣衝衝地走了。
林浩回到設備室，找到王茂林，說技術科的人不同意修改圖紙。他添油加醋地說：“……都是賀思敏從中作梗。他現在去了技術科，自以爲成了飛上枝頭的鳳凰，誰也不放在眼裡。我特地跟他說，是您交待的，可他有武主任撐腰，根本就不把您放在眼裡！……”王茂林聽了，久久沒有吱聲。
當天下班，王茂林拎着皮包出了設備室，在馬路上正巧遇見了趙娟。趙娟牽着小寶的手與他走了個面對面。她實在迴避不了，只能喊了一聲王主任，還低頭讓小寶喊伯伯好。小寶聽話地用稚嫩的嗓音喊了一聲伯伯好。
王茂林臉上擠出一絲笑容，道：“小寶都這麼大啦？”說着還在孩子的小腦袋瓜上摸了摸。兩人分開後，王茂林走了十幾步後，又回頭看了一下。
當年在銅業公司機關，他去趙娟家勸說趙娟的父親，不要把女兒嫁給賀思敏，卻遭受了一番羞辱，這件事他至今還沒有忘記。如今，趙娟他是奈何不了，可賀思敏絕不能讓他逃出自己的手掌心。他想了想，心中有了主意。
一個禮拜後，王茂林去找格委會主任批東西，主任隨口道：“那批設備要抓緊啊，上頭催得很緊！”王茂林趁機叫起苦來：“設備室缺少技術工人，尤其缺少車工。車工班人手本來就不夠，還被抽調走了一個。”
主任擡起頭來問：“誰被抽調走啦？”王茂林道：“是賀思敏，武主任調他去技術科幫忙。”主任聽了，沒有吱聲，低下頭繼續看着王茂林給他的東西。
王茂林見主任沒啥反應，並不甘心，接着說：“賀思敏技術好，能幹活，車工班沒有他還真不行！”
主任想了想，拿起桌上的電話要通了技術科，對技術科長道：“讓賀思敏回設備室吧。”他放下電話後，叮囑道：“那批設備很重要，你們一定要按時完成！”王茂林聽了，立刻滿口答應。
賀思敏在技術科呆了還不到半年，又重新回到設備室當了車工。晚上回到家，他把這件事跟妻子說了。趙娟聽了，語氣肯定地：“一定是王茂林搗得鬼。上個禮拜，我跟小寶在馬路上遇見他。他走過去老遠，還回頭看我們，我當時就有種不詳的預感。”
原來，那天與王茂林擦肩而過之後，小寶不好好走路，跑到路邊的草叢裡捉停在草莖上的蜻蜓，趙娟轉身去追小寶，無意中發現王茂林回頭看他們。
趙娟嘆了口氣，說：“當工人就當工人吧，反正已經當了這麼多年了。”
接着，賀思敏又說了一件能讓趙娟高興的事——廠裡要辦託兒所了。趙娟一聽，果然道：“真的嗎？那太好了！省得我天天帶小寶去檔案室了。”接着，她又奇怪地：“廠裡領導怎麼想起來要辦託兒所？”
“我聽說，是武主任提議要辦的。”
趙娟聽了，稱讚道：“還是部隊來的領導水平高，知道爲職工辦實事……”
李翠蘭聽說廠裡要辦託兒所的事情後，買了點心晚飯後來到王茂林家。她先去大姨房裡聊了會兒家常，出來後將王茂林叫到屋外，對他說：“表哥，聽說廠裡要辦託兒所，俺想去託兒所。”
王茂林道：“你在家屬隊不是幹得好好的嗎？”李翠蘭抱怨道：“家屬隊的活兒太重了，不是卸煤灰就是搬磚塊，俺都快要累死了！俺想去託兒所看孩兒，活兒輕快點。”王茂林告戒道：“託兒所活兒雖輕快，可工資也少。”
“少就少點吧，”李翠蘭道：“俺的孩子大些了。俺叫老大老二出去撿破爛賣錢補貼家用，錢也就夠花了。”
王茂林暗自琢磨，如果不答應她，她一定會去找母親抱怨。爲了讓母親省心，他只好道：“那好吧，明天我去找老靳說說。”
不久，託兒所開張了，廠裡的職工紛紛把自家學齡前的兒童送進了託兒所，李翠蘭也如願去託兒所當上了保育員。
託兒所就在工會旁邊的一座院子裡。一天，趙娟去工會辦事，路過託兒所，想順便進去看看小寶。這幾天，小寶有些感冒，老咳嗽和流鼻涕，她有些不放心孩子。
趙娟剛走進院子大門，一眼就看見小寶正蹲在水管子旁邊，屁股翹得老高，李翠蘭正用水皮管子沖洗他的屁股。原來，小寶拉完屎，李翠蘭懶得用紙擦，就用水管子衝。
趙娟一見這般光景，頓時水冒三丈，大喝一聲道：“李翠蘭，你在幹什麼？”李翠蘭擡頭一見是趙娟，嚇得連忙扔掉水管子，將小寶拉起來，替他提上了褲子。
趙娟奔到跟前，從對方手裡搶過孩子，蹲下身去一看，小寶的褲腿和鞋子全被水濺溼了。怪不得，有好幾次她把小寶從託兒所接回家，發現小寶的褲腿和鞋子都是溼的。她還以爲是孩子淘氣，到低窪處踩水弄的呢。
趙娟直起身來，氣憤地責問道：“李翠蘭，有你這麼帶孩子的嗎？！”李翠蘭還不服氣，嘟囔地道：“有啥嘛？一個老y派的兒子，還那麼金貴？……”
趙娟一聽，氣得差點沒背過氣去。她眼冒金星，怒目圓睜地吼道：“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李翠蘭大概被對方的氣勢嚇倒了，不敢再吱聲了。
趙娟憤怒已極，拽着小寶去找託兒所所長。所長是一位五十多歲的婦女，她先對趙娟表示同情，然後道：“我說過她幾次，可她不聽，我也沒有辦法。”
趙娟知道，李翠蘭有後臺，所長拿她沒辦法。於是，她去找了後勤科長老靳，並揚言如果老靳不管，自己就去廠裡找武主任。
當天下班後，王茂林來到泵房，把李翠蘭叫到屋外，瞪眼道：“你咋回事？給孩子擦個屁股就髒了你的手？……在老家，你在路上看見個驢糞蛋子，就像看見金元寶似的撿回家。怎麼，一進城就金貴啦？”李翠蘭小聲嘟囔道：“俺不是圖省事嘛……”
王茂林嗆道：“你要是圖省事，就躺在牀上啥也別幹了！”見表妹不吱聲了，王茂林放緩聲調道：“晚上，上人家去道歉，賠個不是。”李翠蘭一聽就急了，嚷道：“俺以後改了不就成了？幹嘛要去賠不是？俺不去！”
王茂林一聽又火了，瞪起眼珠子道：“不去？那託兒所你也別去了！”李翠蘭聽了，皺着眉頭道：“表哥，俺就是不明白，你幹嘛非要俺去賠不是？賀思敏不過是個老y派，你難道還怕他不成？……”
王茂林乜了她一眼，道：“你懂個屁！不是我怕他，只是……那武主任不知道跟他是啥關係，總是護着他……老靳跟我說了，你要麼去道歉，要麼離開託兒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