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敢當踏上平魔的征程,石世宇的心情大抵與石振東是一樣的,掛念憂心。於是,一有閒暇便出縣衙到石頭香客店與石振東坐着喝茶,常無話可說,但心裡都是在想着石敢當。
石振東和王翠琳現在是常住香客店。石家山前宅院變了石場,因求石刻字的太多,石世宇看石振東應付不過來,便以縣衙的名義出面,找了幾個石匠在石家打石刻字,把石振東解放了出來。
這天晚上,石振東和石世宇坐在一起喝茶,亦是無話可說,心裡都知道對方想什麼。範傳家來了,範傳家見知縣石大人在,囁嚅着站在一邊。
石振東笑道:“傳家,有話就說,你世宇叔可不是外人。”範傳家訕笑道:“是啊,世宇叔對範家有恩,俺永世不忘!”石世宇微微一笑,道:“傳家啊,最應該感謝的是你振東叔,是你振東叔救情,我才輕判的。要不,至少也得判個充軍流放啊!否則無法向民衆交待啊!”
範傳家眼圈紅了,哽咽道:“……兩位……叔叔都是……範家的救命恩人,範家老少時刻銘刻在心……當牛做馬也不能報之萬一。”石振東語重心長地說道:“傳家,我說過你多少次啦!這話再也不能說了。就衝你爹在世的德行,我們幫你也是應該的。”
範傳家抹了把眼淚,道:“大叔,今天后廚一塊羊肉,有三十多斤,忘了吊在井裡……”石振東道:“臭啦?埋了吧!”範傳家道:“味不太重,用涼水泡一泡還是能夠做菜的。要不留下我們吃?”石振東揮揮手道:“埋掉算啦!大家辛辛苦苦地幹活,再吃不上口好東西。”範傳家答應着退了出去。
石振東道:“世宇啊,我正想着有件事求你呢?”石世宇笑了,道:“振東哥,什麼事啊,你說就是了,怎麼還用個‘求’字?”石振東道:“還是關於傳家和傳寶的事,我想總不能讓他兄弟倆跟我幹一輩子啊?要不將來見到他爹我也沒法交待啊?我想咱兄弟倆幫着傳家傳寶再把這範家佳餚這塊牌子豎起來。”
石世宇痛快地說道:“好,不過我有個條件,等範家佳餚重新開張之時,你要和範家劃清界限。”石振東道:“你還是不放心啊!”石世宇道:“唉!你說對啦!範家兄弟整天在你身邊,看上去低眉順眼,說起來感恩戴德、涕淚橫流,誰知道他們的心裡想什麼?人心隔肚皮啊!天上鳥,水中魚,高可射,低可獵,惟有人心咫尺不可惻!我就怕範家兄弟突然暗中使壞!”
石振東道:“唉!人心都是肉長得啊!範家倒下,是敢當查的。敢當爲了大傢伙的利益,沒有錯。可我不能看着範家沒活路啊?現在對外名義上都是石頭香客店,但是範家門面是單獨立帳的。我這兒一錢的光也不沾。問過範家兄弟,現在的收入比賣佳餚時的收入還是少很多。”石世宇道:“所以你還是過意不去?”石振東道:“範家幹老本行可以一輩子一輩子地傳下去,開香客店只怕不行吧。”
石世宇道:“好!你讓我幫,我就幫。先讓範家兄弟在驛館附近開個飯店,我多去捧捧場,過個一年半載,等大家都認可了,再把範家佳餚這塊牌子立起來。屆時,範家兄弟和石頭香客店自然就分開了,我也了卻了這塊心病。”石振東道:“世宇,還是你有辦法,我明天就給範家兄弟談。”石世宇道:“談吧。”
石世宇回縣衙,石振東送至門外,兩個人都不約而同地盯着對面掛着的那塊石頭香客店的牌子看了一眼。
這天晚上,了凡道長又走進了石世宇的夢鄉。了凡道長告訴石世宇,黃萬山是被黃大力害死的,一根鐵釘從頭上釘入。黃大力與牛保鈺合謀,雙方約定,事成之後平分黃家的家產。你把這個案子破了就升官了,所以這個案子一定要辦得漂亮,千萬不要直奔主題,要把前戲做足,要在最困難的時候上演最華麗的樂章。讓所有的人都知道你是一位能吏,讓朝廷遇到困難時就會想到你,宰相依靠你,上皇離不了你。那麼你就是上皇的股肱之臣啊!怎麼做,這是你的拿手好戲。這事做好了,知府、巡撫算個啥?我要一步一步地把你送到金鑾殿。
石世宇早早地醒了,穿衣下牀,來到書房裡坐着,也不掌燭,享受這黑暗難得的寧靜。這個了凡道長啊,終於不再折磨我了。
天亮了,石世宇把武偉勇叫到書房,讓他準備準備,早飯後去給了凡道長上墳。武偉勇臨出門時,石世宇又告訴他,紙錢加一倍。
黃萬山死了,誰也不覺得意外,經了那場變故,黃家成了泰安城裡的笑談,黃萬山精神頹唐,大不如從前。但是,牛黃氏死後,黃萬山的精神又突然好了起來,並張羅着填房,親事訂下來後,突然臥牀不起,病好了之後,沒過幾天,突然發病身亡,魂歸蒿里。前天發的喪,黃大力披麻戴孝,哭得和親兒似的。傳說黃家有萬貫家產,黃萬山系三代單傳,無兒無女。所有家產難道都歸了黃大力?牛保鈺不爭?衆人都在等着看熱鬧。
去橋溝的路上,石世宇想着黃家大院的事,這黃萬山貪心一起,非但落空,傷了夫妻和睦,還爲此搭上了性命。心中不勝唏噓。
來到了凡道長一家人的墓前,武偉勇和幾個衙役擺好祭品之後,便撤到外圍警戒。
石世宇爲了凡道長敬過酒,點着紙錢,跪下,流淚哽咽道:“道長啊,沒有您便沒有我的今天,榮華富貴你我不能共享,真是令我心痛啊!”
石世宇又給了凡道長的家人逐一敬過酒,燒過紙之後,離開了橋溝。
這天夜裡,石世宇又夢到了了凡道長。了凡道長謝謝他多燒了一倍的紙錢,並告訴他石敢當曾經來過地獄,查詢黑衣道士究竟是何人,被他巧妙地瞞過了。正是因爲在地獄發現了範家佳餚賣死豬肉一事,石敢當回到陽世才查辦了範家佳餚。
石世宇醒來後,大汗淋漓,毛骨悚然。
一連數天,石世宇都沒有想出一個天衣無縫的辦法揭開這個案子,總不能把黃大力和牛保鈺拉到大堂來嚴刑逼供吧。破了案子不光彩啊。了凡道長說得很明白,千萬不要直奔主題,要把前戲做足,要在最困難的時候上演最華麗的樂章。通過這個案子讓所有的人都知道我是一位能吏。因此,這個案子只能慢慢來,徐圖之。
數天之後,牛保鈺和黃大力密謀害死黃萬山平分家產的消息傳遍了泰安城的大街小巷。
一日,有人擊鼓鳴冤。石世宇上了大堂,坐在几案之後,向下觀看,只見牛保鈺跪在大堂之下,心裡頗爲得意。一拍驚堂木,喝道:“下跪者何人?”牛保鈺道:“草民牛保鈺,泰安城三裡莊人氏。”
石世宇道:“你有何冤屈,狀告何人,從實講來,若有半句虛言,本官決不繞你!”牛保鈺道:“下官狀告黃大力。”石世宇道:“可有狀紙?”牛保鈺道:“有。”石世宇道:“呈上來。”
武偉勇接了狀紙遞給知縣石世宇,石世宇接過狀紙,只見狀紙上寫道:“草民牛保鈺狀告黃大力,近日,泰安城街頭巷尾,議論紛紛,皆言黃大力有殺害黃萬山之嫌疑,草**想到五天前,黃大力欲贈我銀票五萬兩,頗多蹊蹺,故來告官,希望青天大老爺審明此案,爲冤魂昭雪,將殺人兇手繩之以法。”
石世宇看完狀紙,一拍驚堂木,厲聲喝道:“大膽的刁民,狀上所言空洞無物,只憑街談巷議便告黃大力殺人,是何道理?快快從實招來,否則大刑伺候!”牛保鈺畢竟也是大戶人家,從容地說道:“知縣大人的訓斥不無道理,草民此舉絕非此地無銀三百兩。請大人容小人慢慢講來。”
石世宇道:“講!”牛保鈺道:“大人,我姐夫黃萬山不幸魂歸蒿里,據黃大力講,我姐夫臨終前將他收爲義子,令其送終,並將全部家產留給他。當時,我雖覺此事蹊蹺,但姐夫已死,便也不好再說什麼。五天前的一個深夜,黃大力突然來到我家,掏出五萬兩銀票送我。我說無功不受祿,爲何送我如此巨財。黃大力說,這是黃家家產的一半,是我理應得到的。我拒絕了,一來我家境富裕,真不缺這五萬銀子,二來,覺得這事與情理不通啊!五萬兩銀子,可不是個小數目啊!黃大力肯拿來送我,說明很可能是不義之財,這不義之財人一旦沾上手,那可就說不清楚了。兩天前,突然聽到人們都在議論說是黃大力殺了我姐夫,獨吞家產。我聽了之後,聯想到黃大力送銀票一事,覺得所言不虛。想我那姐夫,雖一時糊塗,與我姐生分,然他們畢竟在一起過了一輩子,還是有感情的。我姐臨終之時叮囑我務必要照顧好我姐夫。大人,整個泰安城都認爲黃大力害死了我姐夫,我若再坐視不管,枉爲人也。”
石世宇冷冷一笑,猛地一拍驚堂木,喝道:“牛保鈺,你拿本縣大堂是什麼?僅憑洶洶謠言便來狀告黃大力殺人,何其輕率!來人啊!打二十大棍!”石世宇抽出令牌擲於大堂之下。
衙役一擁而上,把牛保鈺按在地上,二十大棍,片刻打完。
石世宇道:“牛保鈺,冤不冤?”牛保鈺道:“不冤!”石世宇道:“你還告不告?”牛保鈺道:“告!”
知縣石世宇沉吟片刻,道:“黃家近年來怪事多多,傳言紛紛,雖說法不容情,然法亦不外乎情。你既然竭力狀告黃大力,自然有你的道理,本官就多一事吧,理一理黃家大院的諸多閒事,還大家一個明白。不過本官有言在先,你若所告不實,可是要負‘告不實’之罪啊?牛保鈺,你還告嗎?”牛保鈺道:“告!”
石世宇道:“來人啊!速去黃家,將黃大力帶到縣衙來。”都頭蔣華安應聲帶着數名捕快,騎快馬出了縣衙,直奔黃家大院而去。
到了黃家院大院,大門緊鎖,蔣華安率衙役翻牆而入,搜遍大院空無一人,室內凌亂不堪,櫃子打開,箱子翻過。貴重物品一概不見了。蔣華安回到縣衙大堂,報告知縣大人,黃大力逃了。
石世宇冷冷一笑,道:“本官既以說過,要管管黃家這事,就管定了。不管黃大力是在天涯還是在海角,兩天後,本官要把這個事情審個一清二楚。本官絕不放過一個壞人,也不會冤枉一個好人!”一拍驚堂木,“退堂!”
旋即,此事在整個泰安都傳揚開了,衆說紛紜:
“牛保鈺狀告黃大力謀殺黃萬山。”
“不是說他倆合夥辦的嗎?”
“看來不是啊,要是合謀,牛保鈺還敢告黃大力?”
“這些人說話也不過腦子,黃萬山死了,家產理應就該有牛保鈺的一半,他犯得着殺人?”
“黃大力跑了,把值錢的東西都帶走了。”
“石知縣卻要在兩天後開堂問案。兩天後黃大力能找到嗎?”
“石知縣斷案如神,有的是辦法。”
“回不來,怕什麼,石敢當可以幫他啊!”
……
武偉勇把聽來的這些街談巷議報告給石知縣,石世宇聽後心裡很是得意,道:“黃大力怎麼樣了?”武偉勇道:“一問三不知。”石世宇道:“動刑了嗎?”武偉勇道:“大人有令不許動刑,誰敢啊?”石世宇道:“明天升堂之時,務必準時將黃大力帶到縣衙。”武偉勇道:“放心吧,大人,大津口離這兒不到一個時辰的路程,保證萬無一失。”
第二天,石世宇升坐大堂,縣衙門口擠滿了圍觀的羣衆。牛保鈺進入大堂跪下之後,便左右觀看,不見黃大力的影子,心裡頗爲焦灼。這時,大堂門口一陣躁動,在人們接連不斷的驚訝聲中,武偉勇帶着幾個衙役押着黃大力來到了大堂上。
黃大力一看牛保鈺跪在大堂上,嚇得魂飛膽破。不由自主地跪在大堂之上,大聲吼道:“老爺!草民冤枉啊!”
石世宇“啪”地一拍驚堂木,厲聲喝道:“下跪者何人?”黃大力道:“草民黃大力!”石世宇道:“進了大堂,你便喊冤,有何冤屈速速講來。”
黃大力道:“草民去濟南府坐生意,剛住進店裡,武縣丞便帶人將我捉回泰安,關在大津口的一所廟裡。小人一向奉公守法,不知爲何被抓?求青天大老爺爲俺做主啊!”黃大力瞥了牛保鈺一眼,旋即拼命地磕起頭來。
石世宇一拍驚堂木,手指牛保鈺,道:“黃大力,你可認得此人?”黃大力道:“認得!認得!他是我家舅爺啊!”石世宇道:“你家舅爺牛保鈺把你告了,告你殺害你家老爺黃萬山,你可知罪?”
黃大力先是渾身一怔,旋即哈哈大笑,道:“老爺,這怎麼可能啊!”面對黃大力,“舅爺,您老糊塗了吧!我怎麼可能殺害老爺呢?老爺待我那是恩重如山啊!”黃大力跪着移膝到了牛保鈺近前,“舅爺,咱有話回家說好不?咱不能胳膊肘朝外拐啊?是不?”
牛保鈺揮手打了黃大力一個耳光,道:“呸!舅爺也是你叫的?”黃大力兩眼冒金星,待要發作,旋即忍住了。兩眼怒視着牛保鈺,牛保鈺不寒而慄,垂下眼簾,不去看他。
石世宇一拍驚堂木,喝道:“牛保鈺,大堂之上豈容爾等放肆,掌嘴二十。”抽出令牌擲下。有一個衙役來到牛保鈺近前,左右開弓,二十個嘴巴子一氣呵成。打得牛保鈺雙頰腫脹,嘴角流血。黃大力看在眼裡,卻樂不起來,心裡像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石世宇一拍驚堂木,喝道:“黃大力,你可曾懷揣五萬兩銀票夜入牛府,贈送牛保鈺?”黃大力心裡一驚,一時之間不知如何回答?石世宇道:“黃大力,你聽到了沒有?”黃大力道:“回老爺,聽到了,心裡糊塗得很啊。不知這話因何而起?”
石世宇道:“牛保鈺所言。”黃大力聽聞此言恍然大悟,原來如此啊!陡然心一橫,道:“青天老爺,牛保鈺純屬誣陷!我憑什麼拿五萬兩銀票送給他啊?老爺臨終有話叮囑,黃家大院一絲一豪的東西也不能到了牛家。”
石世宇道:“黃大力,初五晚上你去過牛保鈺家嗎?”黃大力道:“沒去過?”石世宇道:“有人看到你初五晚上進出過黃家大院。”黃大力道:“一定是牛保鈺收買了小人誣陷,求青天大老爺做主!”
石世宇道:“武縣丞,把你初五晚上看到的情懷講一講。”武偉勇道:“是,大人。初五晚上,我帶了三名捕頭,外出協助蔣都頭查案,正巧路過三裡莊牛府時,大門開了,黃大力急匆匆地從牛府裡走出來。大人,要不我把那三位兄弟叫上大堂來,一同作證。”石世宇道:“不用了。”
石世宇一拍驚堂木,厲聲喝道:“黃大力,初五晚上,你到底去沒去過牛保鈺府上?”黃大力道:“回老爺,忘了,真的忘啦!”石世宇冷冷一笑,道:“本縣倒是有一劑良藥能幫着你回憶回憶,至於管不管用,就看你的造化了。”抽出令牌擲下大堂,“打二十棍!”
衙役一擁而上,二十棍“噼啪噼啪”,片刻打完,黃大力咬着牙愣是一聲沒吭。
石世宇一拍驚堂木,厲聲道:“黃大力,你想起來了嗎?”黃大力道:“回青天大老爺,沒想起來。小民當堂狀告牛保鈺殺害我家老爺,請青天大老爺明斷!”
石世宇道:“你狀告牛保鈺殺害黃萬山有何證據?”黃大力道:“請問青天大老爺,牛保鈺告我謀殺我家老爺有何證據?”石世宇道:“牛保鈺以街談巷議之名告你,本官已經打了他二十大棍。本官現在認爲黃萬山之死存疑,而你黃大力的嫌疑最大,首先你是最大的受益人,你繼承了黃萬山的全部家產,其次,你既然心中無鬼,爲何攜款出逃。”
黃大力道:“大人,小人哪裡是出逃?小人是外出做生意去啊?”石世宇道:“黃大力,休要百般抵賴,免得皮肉受苦!”黃大力心一橫,道:“世人都言石知縣斷案如神,我看不過如此!俗話說‘捉賊捉贓,捉姦捉雙’我一個小老百姓都明白的事理,堂堂的石知縣怎麼能糊塗呢?”
石世宇冷冷一笑,道:“好你個黃大力,本官若再打你,倒顯得我無能了。來人,立即到黃萬山的墳地去!開棺驗屍!”石世宇說這話的時候,眼睛一直盯着黃大力和牛保鈺,只見牛保鈺喜形於色,黃大力的臉色卻是沒有變化。石世宇心裡頗感詫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