徂徠山下,汶水河畔,有一村莊曰橋溝,一條小河穿村而過,將小村分成兩部分,河東與河西。河東部分只有十幾戶人家,並不十分規矩的四合院零零散散地依山而建。他們的地大多是山地,地力薄,農閒之時多數人家要上山打石、下河捕獵補貼家用,日子過得還算殷實。老石匠石介山就住在此處,石介山不但石匠工功夫好,而且還會一點武功,天生勇猛,性情豪爽,鄉里鄉外,樂於助人,排憂解難,愛打報不平。因此十里八鄉,名氣很大,威望頗高,三十多歲便被推舉爲徂徠山香會香頭,至今已有二十多年了。也可謂名振一方。然而石介山也有不如意之事,子嗣不旺,到了兒子已是三代單傳,兒子結婚業已十餘載,依然沒有孩子,老石匠爲此常常夜不能寐。
石介山的兒子石振東和兒媳婦王翠琳也爲此事輾轉反側,石振東安慰王翠琳道:“俺老石家上數多少代,都是出名的好人,沒有人說一個孬字,俺就不信從俺這一代就絕了那個後!”王翠琳哀嘆一聲道:“俺孃家您也是知道的,要不俺也進不了您石家的門啊!從小俺就不敢存一絲一毫的壞心思,俺常常想,老天說啥也不能讓俺成了絕戶啊!”石振東道:“要不咱抽空再上山給玉皇大帝磕個頭去?”王翠琳撲哧一笑道:“上個月我剛去過了。”石振東道:“我怎麼不知道啊?”王翠琳道:“你就是個石頭腦子,上個月俺娘託人捎信讓俺回孃家不就是爲這事嗎?俺娘陪着俺上山給玉皇大帝磕了頭,上了十道供,燒了十三柱高香。”石振東恍然大悟道:“噢……我應該想到的啊!還是岳母大人想的周到。”王翠琳突然哽咽道:“一看到咱爹整日價愁眉苦臉的,俺這心裡就如同刀割一般,難道俺是一個廢人不成?振東,要不你乾脆休了俺得啦!”石振東壓低聲音,氣呼呼地吼道:“翠琳,這話以後休提一個字,俺石家不興!”
窗外傳來雞鳴聲,王翠琳道:“快睡吧,明天你還得上山。”石振東說道:“咱可說好了,孩子的事,誰也不能再提啦!命裡沒有莫強求。俗話說得好,但行好事,莫問前程!”
就在石振東迷迷糊糊要睡着的時候,王翠琳突然想起一事來,推了石振東肩膀一下,問道:“你們兄弟幾個怎麼好久不在一起喝了?”石振東渾身打了個冷戰道:“以後休提兄弟這倆字!”王翠琳道:“怎麼了?鬧矛盾啦!”石振東道:“總之以後不要提他倆就是了。”王翠琳關切地問道:“我是你老婆,有什麼事不可以對我說?”石振東道:“說出來更寒心!”王翠琳執拗地說道:“那你一定要告訴我,我也好提防着點啊!”
石振東道:“石世宇說她娘讓驢踢了,臥牀在家,我給甄侍崇說買上十斤雞蛋去看看大嬸吧,那知道甄侍崇大怒道:‘這孩子一句實話沒有,你怎麼能信他的鬼話!’我當時就呆啦!事後越想越寒心!十斤雞蛋也就值五個銅板,石世宇再沒實話也不至於拿自己的娘當謊話的幌子吧。”王翠林道:“嗨!這就是甄侍崇的不對了,你心疼錢,不去看石大嬸也就罷了,幹麼說這話啊!”石振東道:“我也是這樣認爲的,頓時我就覺得渾身發麻,心裡冰涼冰涼的。當時我倆說這話的時候,被旁人聽到了,不幾天就傳到石世宇的耳朵裡了,石世宇問我是否有這回事,我結結巴巴地說了實話,你猜怎麼着?”王翠琳道:“世宇還不得氣得蹦起來!”石振東嘆口氣道:“你又錯啦!他是氣得要命,但不是蹦起來,而是怕得要死!”王翠琳道:“你把我說糊塗了,那有怕得要死的道理?”石振東道:“我也沒想到,石世宇從此反而處處討好甄侍崇。我先是不解,不久就明白過來。石世宇是想堵甄侍崇的嘴啊!”
王翠琳道:“他想堵甄侍崇的嘴有什麼用處啊?村裡人哪一個人不知道他那張嘴沒實話啊?有人甚至揚言要把他滿嘴的牙打掉!有人說甄侍崇的老婆鬧着晚上在藥店里加班是爲了和大夫睡覺,我覺得這事八成就是石世宇說的。”石振東道:“怎麼不是他啊!”王翠琳道:“你信嗎?”石振東道:“甄侍崇的媳婦和甄侍崇鬧着要上夜班我是知道的,至於是不是爲了和老大夫睡覺,咱就不知道了。說實話,石世宇的話還真不敢信。爹不是常說嗎,耳聽爲虛,眼見方爲實。”王翠琳道:“乍一聽是件小事,仔細一琢磨,卻真是讓人心寒,真應了老百姓那句俗話----知人知面不知心,畫虎畫皮難畫骨。”
石振東道:“誰說不是啊?爹常教育我們說,人可以不認字,但不能不認人啊!不識字頂多就是個文盲,可要是不認人,是要栽大跟頭的,往大了說,賠上身家性命也不止啊!甄侍崇,大家都覺得他是個好人,可是大嬸在他的嘴裡是連五個銅板也不值。你不去看人家就罷了,反而說人家世宇不說實話,我覺得石世宇再不說實話,也不至於拿自己的娘當幌子。這個石世宇就更成問題了,甄侍崇對他都那個樣了,他卻巴結他,這不是給人家舔腚嗎?所以每逢看到他那個樣子,我心裡更冷。他倆個我還是離得遠一點纔好!”王翠琳哈哈一笑道:“石振東,你也好歹動了一回腦子啊!”
石振東正在山上採石料,石世宇走上山來,高喊道:“振東哥,早收工喝一杯啊?”石振東擡起頭,看了走上來的石世宇一眼,回道:“沒空啊!”
石世宇、甄侍崇都是橋溝村人,比石振東小三五歲,石世宇與甄侍崇住在河西,家境也還殷實,三人曾是私塾同學,石振東笨,讀了五年,因成績太差便不得不退學,子承父業做了石匠。石世宇與甄侍崇雖然堅持下來,但連考數年,秀才也不中,於是便中止了學業。甄侍崇經商,做個小本生意。而石世宇卻出人意料地選擇了務農,經營自家幾十畝田地,農閒時則閉門讀書,鄉親們有的譏笑他,有的卻稱讚他,認爲他是一個有大志向的人,將來一定能夠走出橋溝村。
石世宇說話間來到近前,道:“振東哥,我和侍崇這有孩子的都有空,你這沒孩子的怎麼就沒空,走,早收工,喝一杯去!”石世宇的這句話戳到了石振東的痛處,他擡頭怒視了石世宇一眼,氣呼呼地說道:“沒空就是沒空,那來那麼多費話!”
石世宇是個聰明人,知道說話造次了,便訕笑道:“振東哥,你沒空,我們哥仨抽空再聚。”石振東氣呼呼地打着石頭,不搭理他。石世宇自覺無趣,說道:“振東哥,你忙着,我走了。”說完這話,轉身便欲下山。
石世宇走着走着,擡頭向山下一望,看到石振東家升騰起一片紅彤彤的火光,他大聲吼道:“振東哥,你家着火啦。快回去救火!”石世宇說完這話便飛快地向山下跑去。石振東擡頭一看,頭“嗡”地一下懵啦,看情形家裡一定是失火了,丟下手中的工具便飛奔下山去。
石振東和石世宇跌跌撞撞地衝進家門,發現自家院落依舊祥和安寧,媳婦王翠琳正在餵雞,父親石介山正拾掇着天井裡的小菜園。沒有失火啊!石介山和王翠琳停下手中的活計,疑惑不解地盯着石振東和石世宇,石振東喘着粗氣問道:“爹,家裡沒有失火?”石介山笑道:“振東啊,這不是大白天說胡話嗎?”石世宇走到石介山近前,討好地說道:“石大爺,是這麼回事,剛纔我在山上看到咱家的院子籠罩在一片火光之中,我以爲咱家裡失火了,所以喊上振東哥心急火燎地趕回家來救火,沒失火?沒失火不是更好嘛!”
石介山先是一臉愕然,不由自主地擡頭望天,天空泛紅,太陽西斜,晴空萬里,自家院子天井的上空,斷然沒有紅光,再一思忖,就是從山上看下來也斷然不會有紅光。石介山凝重的臉上突然綻放出一片驚喜的紅潤,接着拉下臉來,平靜地說道:“你們兄弟倆看馬虎眼了,一定是這樣!一定是這樣!”轉臉又衝王翠琳道:“炒幾個菜,留大侄子吃飯。”石世宇忙道:“大爺,吃飯就不必了,這不是我應該做的嗎?”石介山以一種不容質疑的口吻道:“這飯一定得吃,大爺就是看中你這番心意啊!”石世宇看着石振東,那意思是要他表個態。石振東是個厚道之人,家裡雖然沒有失火,心裡也是很感激石世宇,併爲自己剛纔在山上的態度而內疚,他憨厚一笑,抓起石世宇的胳膊就往屋裡拉:“兄弟,今晚一定喝幾杯!”石介山道:“振東,你殺只雞!”石振東放開石世宇,高興地殺雞去了。
是夜,酒酣耳熱之際,石介山慈祥地望着石世宇,說道:“世宇啊,大爺求你一件事。”石世宇一怔,認真地說道:“大爺您老人家這是拿我當外人啊,您儘管說,侄子堅決做就是啦!”石介山以一種懇求的語氣說道:“今天這事可千萬不要對外人說啊。”石世宇又是一怔,隨即信誓旦旦道:“大爺,您放心,有您老人家這句話在,侄兒我上不告父母,下不傳妻兒!”
石介山突然一臉悲慼流下兩行渾濁的老淚來,哽咽道:“世宇,其實也沒什麼,我就是怕人家知道了拿這個說我們家的閒話,造我們的謠。你看你振東哥這麼大了,到現在還沒有孩子,莊子裡的人已經開始叫我們石家是絕戶啦!”石世宇不愧是一張好嘴,吼道:“誰要是敢這樣說俺振東哥,我第一個不答應!”看着父親痛苦的樣子,石振東羞愧萬分!
送走石世宇,關閉院門,回到堂屋,石介山嚴肅地問石振東道:“是真的嗎?”石振東想了一會,認真地回道:“爹,千真萬確!”石介山又問道:“以前看到過嗎?”石振東皺着眉頭又想了一會,道:“沒有,肯定沒有,我在山上打石頭,每天不知往家裡看多少回,肯定沒有!”石介山的臉上浮現出兒子石振東從末見過的笑容。石振東支吾道:“爹……”石介山道:“明天我上山去看看。”
第二天,石介山和兒子石振東來到山上,很清晰地看到在他家院子的上空,漂盪着一團紅光,而村子裡的其他人家則沒有。石介山喃喃自語道:“祥瑞,祥瑞無疑啊!”石介山渾身戰慄,流下兩行激動的淚水。石介山領着懵懵懂懂的兒子,在山坡上找到一塊平整的地方,跪下,面向泰山,哽咽道:“兒啊,我們老石家有後啦!謝謝玉皇大帝!謝謝玉皇大帝!”然後父子倆齊向泰山磕了無數個響頭。
磕完頭,看着似懂非懂的兒子石振東,笑道:“振東啊,天降祥瑞,人世間沒有幾家能輪得上,如今祥瑞到了我們家,不是給我送個大孫子,是什麼?”石振東興奮得彷彿三魂七魄出了竅,飛奔回家告知媳婦王翠琳,王翠琳一時之間興奮得熱淚橫流。
晚上,石介山告誡兒子和兒媳,此事一定要守口如瓶,俗話說,天機不可泄露,泄露了也就不靈了,甚至反遭禍患。又告訴了兒子和兒媳一個秘密。他現在就可斷定自家院子就是傳說中盤古、伏羲、女媧兄妹三人分別之地,西屋裡的泉子就是盤古兄妹的眼淚化成的。兒子和兒媳驚得目瞪口呆。
原來,石介山年輕時,在現在自家院落處打石頭時,無意之中打出一個泉眼,泉水不但清澈香甜,而且溫熱灼人,他立即便意識到這有可能便是天下人尋找的傳說中那個聖地-----盤古、伏羲、女媧別離處。於是他便同父親一起在這個地方建起了自己的家園。把聖泉建在西屋裡,隱蔽好,並作爲石家的最高秘密藏在每個人的心裡。爲了遮人耳目,每日照舊上山擔水,只不過擔回來的水只用於洗衣澆地,自家人只喝聖泉之水。一晃幾十年過去了,爲了這個聖泉,石介山一直堅守着石匠這份職業,儘管有很多機會,卻不肯遠走高飛。因爲他堅信,守住這個聖泉,上天一定會饋贈給他一份意想不到的神聖禮物。
石介山心中不住地慨嘆:“天降祥瑞,再生貴孫。天不負我石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