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敢當研好墨,提筆寫了兩封內容相同的信:
“泰山香稅,歲入近二十萬之巨,上繳戶部十分之一左右,餘者多中飽官吏之私囊,延宕多年無人過問。皇恩浩蕩,香稅減半徵收兩年,然,香稅衙門橫生枝節,假功德之名,逼捐半數香稅,行貪墨之實。如今已致民怨沸騰,令上皇恩澤蒙羞。在汝治下,亂象肆虐,難辭其咎!而今,泰山之於上皇,念茲在茲,滿朝文武,無不爲此戰戰兢兢,唯恐掛一漏萬。一旦事發,爾焉能獨善其身?何不速察,剷除貪墨,上報聖恩,下安黎民。勿謂言之不預!”
沒有落款,擡頭分別是巡撫大人和知府大人。石敢當將信封好後,上牀,安然入睡。
第二天,石敢當向書院請了假,借了師傅的黃驃馬帶上天虎直奔濟南府而去。白天探得巡撫衙門和知府衙門,晚上,則讓天虎分別將信送出去。
第二天,濟南知府劉鬆德在書房裡發現關於泰山香稅銀的信後,詢問上下左右均不知情,大吃一驚:“府禁森嚴,有人竟然能將信人不知鬼不覺地送至書房。何人所爲?大概是官場奧援提醒吧。誰呢?總之,怠慢不得,利害攸關,信上已說得再明白沒有了。”
劉鬆德拿了信趕到巡撫衙門,拜見巡撫,巡撫一看信便明白是怎麼回事了,佯裝仔細地看了又看,問道:“劉知府,你打算如何處治?”劉鬆德道:“此信言辭誠懇,應依其所言,立即查處。”巡撫道:“好,你立即到泰安檢治香稅一案,若有作奸犯科者,絕不姑息!”
劉鬆德得到了巡撫的支持,心中甚是快慰,回到衙門,點齊三班六房,立即開赴泰安,未時三刻抵達泰安,立即查封了香稅總帳和五個分理處的賬簿。
聞柏達頓時慌了手腳,苦於無計可施,徵詢石世宇有何妙計,石世宇苦笑着搖頭道:“官大一級壓死人,大人可反其道而行之。”聞柏達醒悟,立即寫了一封密信,差心腹之人騎快馬去濟南向巡撫求援。快馬走後,石世宇密告之,劉知府此行是得到了巡撫大人授權的。聞柏達嚇得呆若木雞,石世宇又獻一良策:“寫信快馬報告陸尚書,將香稅捐銀一事如實相告,這些年泰安屢降祥瑞,大人的功勞很大,陸尚書一定會爲大人說話的。”聞柏達也無暇多想,忙修書一封快馬進京,求告陸尚書出手救助。
晚上,甄侍崇慌慌張張地來到石世宇家,石世宇一看甄侍崇失魂落魄的樣子,心裡豁然開朗:“你他媽的終於到頭了,出來混的遲早是要還的。”剛一落座,甄侍崇便迫不及待地說道:“世宇哥,一定拉兄弟一把!”石世宇明知故問:“怎麼了?侍崇。”甄侍崇道:“你不知道?今天下午劉知府把香稅的總帳和分理處的帳全封啦!”石世宇道:“我能不知道嗎?侍崇,看你這般慌張……難道你……”甄侍崇道:“哥,事到如今我也不能瞞你了,我怎麼覺得這事是衝我來的?”石世宇道:“你貪污中飽?”甄侍崇痛快地回道:“就算是吧。”
石世宇氣得渾身哆嗦,站立起身,手指着甄侍崇訓斥道:“你這個侍崇啊,你難道忘了我當時是怎麼囑咐你的嗎?不要貪!不要沾!莫伸手!伸手必被捉!你倒好……”石世宇氣得說不出話來。甄侍崇流淚哽咽道:“世宇哥……我對不起你……你費了這麼大的力氣給我弄了這……這個肥差……我……”甄侍崇撲通跪在石世宇的腳下,“世宇哥,一定要救救我啊!”
石世宇把甄侍崇扶起來,讓他坐下,自己也坐下。厲聲道:“你總共摟了多少錢?”甄侍崇道:“三千多兩……”石世宇道:“送了多少?”甄侍崇道:“七千多兩……”石世宇道:“送給誰了?”甄侍崇支吾道:“……聞……知縣……”
石世宇心裡涌起一陣快感:“聞柏達啊聞柏達,你的春秋大夢合該醒醒啦,自己身上有屎,怪不得別人算計你;甄侍崇啊甄侍崇,人爲刀俎,爾爲魚肉,看你往哪裡逃?”甄侍崇掏出一封信,遞給石世宇,石世宇下意識地伸手去接,突然又縮回手來。甄侍崇道:“世宇哥,我知道自己處境兇險,人微言輕,了凡道長的那一幕有可能在自己的身上重演,所以,我將這份證據交給哥哥,兄弟若有個三長兩短,一定請哥哥幫我討個公道。”
石世宇真想看一看甄侍崇都是給誰送了禮,送了多少,但是理智告訴他這封信既不能接也不能看,爲的就是一絲破綻不露。心中不住地慨嘆道:“唉!做好人難!裝好人更難啊!”石世宇裝出一副極度爲難的樣子,道:“侍崇,你相信我這個異性哥哥,我很感動,你覺得放我這兒放心嗎?”甄侍崇大聲道:“放心,在這個世界上,除了爹孃就你對我好啦!”石世宇搖頭道:“侍崇啊,年紀也不小了,做事要動腦子啊!香稅銀一案大有來頭啊,劉知府是奉巡撫之命來泰查案,沒有給縣衙打聲招呼就把香稅帳全封了,說明了什麼?說明了是針對聞知縣的,聞知縣是香稅總巡官,要拿下他,首先得拿下你們五個分理官。侍崇,你是衙門裡的人,這個道理不會不懂吧?”
甄侍崇沮喪地低下了頭,石世宇道:“所以說這個東西你是用來救命的,不是用來報仇的。明白了吧?”甄侍崇低聲道:“明白了,到了大堂上,知府大人問啥就說啥吧。”石世宇道:“這就對了嘛。道理是明擺着的,三千兩銀子也就判個充軍發配,加上七千兩,人頭不保啊!你扛得起嗎?”
甄侍崇走後,石世宇又想起了凡道長的好來,沒有了凡道長的財力支持,只怕這香稅銀自己也是要染指的。這副牌自己根本沒有資格來玩。
第二天傍晚,甄侍崇心事重重地離開紅門香稅衙門回家,路過瞻岱門時,一個老年道士攔住他道:“這位官人請留步。”甄侍崇收住腳步,道士道:“官人印堂發暗,心事重重,不出三日定有禍事臨頭。”甄侍崇大駭,一手抓住道士的道袍,一手掏出一錠銀子往道士手裡塞,道士堅決推辭,道:“貧道只語有緣人,無需金和銀。”甄侍崇尷尬地收回銀子,懇求道:“請道長恩賜化解之法。”
道士道:“今夜子時,捨身崖前自有高人面授機宜。切記!切記!”甄侍崇心中一喜,還想再問些什麼,道士已緊走幾步,消失了。甄侍崇追過仰聖街,也沒有發現老道士,心中悵然若失。
去,還是不去?甄侍崇猶疑不定,便找到石世宇討個主意。石世宇道:“你還有其他辦法嗎?”甄侍崇搖頭道:“沒有。”石世宇道:“爲什麼不去試一試?泰山上多神仙,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捨身崖,孝子的足跡,說不定會是柳暗花明呢。”甄侍崇囁嚅道:“我……擔心……中……中了……別人的圈套……”石世宇笑道:“這個好辦,帶上一個衙役就是了。再不踏實,帶上兩個。”甄侍崇笑了,道:“哥,還是你有辦法。”
甄侍崇此時方覺得自己真是笨得要命,料定無解之事,石世宇幾句話便能撥雲見日。臨別之時,石世宇叮囑道:“做事一定要守口如瓶!”甄侍崇把這句話牢牢地記在了心裡
甄侍崇決定夜晚上山,回到家裡,掏出貼身攜帶的信,抽出信箋來又抄了一份,裝在一個信封裡面封好。把甄虎叫過來,遞給他新抄的那封信,叮囑道:“甄虎,劉知府安排我到到濟南辦一件公事,如果我明天晚上還回不來你就把這封信交給劉知府,記住一定親自交給劉知府。”甄虎答應着把信收好。
甄侍崇拎起刀出了門,叫上自己的跟班衙役武偉勇,在山腳下找了一家小店,酒足飯飽之後,上山去了。
甄侍崇午夜子時,準時趕到捨身崖,捨身崖畔在皎潔的月光照耀下泛起一片白茫茫的光暈,時令正值四九末,岱頂寒風如刀,滴水成冰。儘管凍得渾身瑟瑟發抖,但看到一道人佇立在捨身崖邊時,甄侍崇還是從心裡涌起一股暖流。他讓武偉勇停下,自己一個人興沖沖地向道士走去。
甄侍崇快要接近道士的時候,正欲開口問候,腳下一滑,“啊”的一聲慘叫,落下捨身崖。
武偉勇聽到甄侍崇的慘叫聲,拔刀便向捨身崖衝過來,捨身崖畔空無一人,尋那道士,不見一點蹤影。武偉勇頓時害怕起來,不敢在此逗留,轉身便跑,跑到南天門,深覺不妥,便折回天街,來到碧霞祠,叫開門,找了幾個道士,又一同來到捨身崖,尋找、呼喊,不見蹤影,也沒有迴音。武偉勇覺得這樣也算有個交待了,便謝了碧霞祠的道士,連夜下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