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去世的那一天,天空灰濛濛的,阿九傻愣愣的看着自己母親冰冷的屍體,她沒有哭,好像再也哭不出來了一樣。
一連串的事情撲面而來,她渾渾噩噩舉辦了葬禮,渾渾噩噩的拿着裝有母親骨灰的骨灰盒,渾渾噩噩的接受一切或虛僞或憐憫的慰問。
她將自己封閉在房間裡,看着熟悉的屋子,耳畔彷彿還有母親的聲音,啤酒被她開了一罐又一罐,橫七豎八的空罐子安靜的倒在地面上。
明明在去C城之前,還約定好了等房子裝修好就搬走的,可房子還沒裝修好,老太太卻駕鶴西去了。
沈青顏吩咐沈路撞門進去的時候,阿九正窩在角落裡,眼神呆滯迷離,空氣裡瀰漫着一股濃濃的酒精味道。
“阿九……”沈青顏艱難的蹲了下來,她心疼的摟住阿九,眼裡滾動着淚花。
“我爸死了,我媽也死了,”阿九勉強的扯出一抹笑,“我都沒有家了。”
沈青顏呼吸一窒,她求救般的將目光投向沈路,卻見沈路沉着一張臉,眸子裡閃過晦澀暗淡的光。
沈青顏見沈路沒有動靜,只能硬着頭皮,輕柔拍打着阿九孱弱的背脊,“生活差到一定程度就會好起來的,挺一挺就過去了。”
阿九悶聲笑,不知道爲什麼,老太太死了以後,她就更加哭不出來了。
“心靈雞湯我聽多了,免疫。”
心裡想要的安慰並沒有聽到,阿九心裡劃過一絲失落,但更多的是絕望。
沈路注視了阿九很久,只是那個坐在地上的女人無視了自己炙熱的目光,憔悴的模樣讓他心裡一陣抽搐,但是沒辦法,他不能再心軟下去了,他已經沒有資本心軟了。
所有身家都交付給了秦濤,但俗話說得好,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
他從來都沒有想過自己有一天也會在刀光劍影中生活,他也從來沒想過,混黑道真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起的,他才發現,自己就像個未經人事的男孩,不夠成熟。
這樣的沈路,又怎麼配得上阿九?又怎麼有資格陪着屏幕裡光彩耀人的明星阿九?他又怎麼能說服自己,平庸也是一種幸福呢?
沈路沉沉嘆了口氣,轉身離開的時候,沒有發現阿九倏然擡起的眸子,以及眼底藏不住的失落與寂寥。
日子再難熬,也得過下去,在度過人不人鬼不鬼的幾天後,她又卸下一身悲傷,全神貫注的繼續投入自己的工作。
沈青顏以爲是她那天說的一堆心靈雞湯起了作用,但其實,是鍾恩在她醉生夢死的某一天,用一盆冰冷刺骨的水,將她澆醒來的。
阿九不會忘記鍾恩撩起袖口時,雪白的藕臂上滿是一道又一道皮開肉綻的傷口,她不會忘記鍾恩全身上下都烙印了噁心的傷疤,她更不會忘記鍾恩是怎麼樣痛心的指着自己鼻子大罵。
她說,“阿九,你撒泡尿照照你自己,你現在醉得像條狗!不對,狗還知道搖尾乞憐,你就是坨爛泥,扶不上牆。”
說來,阿九也是個賤骨頭。
被罵了一頓,又屁顛屁顛的振作起來了,而自那天以後,她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都沒再見過鍾恩。
阿九越發獨立,她已經能熟稔的應對一切虛僞的笑容以及問好,在娛樂圈越發如魚得水,活的瀟灑肆意,她便越懷念年少時跟在沈路屁股後頭的自己。
那時候她還是溫室裡的花朵,憑着一腔愚勇,闖進了沈路的世界。
那時候,她有父親,有母親,有衣食住行全然無憂的富裕生活。
那時候,她臉上有最乾淨的笑容,嘴裡也時不時爆出一兩句髒話,卻真誠直率,不像現在圓滑世故。
她從來沒有這樣成熟獨立過,她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不依賴任何人也活的照樣有滋有味,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也會變成大染缸裡的一員。
她在微博裡寫着:當你發現自己在萬千世界踽踽獨行的時候,其實那個時候是你最堅強最勇敢的時候,因爲你的身邊沒有保護你的大樹,你必須孤身一人面對一切生活帶給你的困難。
評論裡不少的粉絲寫着對她的愛慕與深情,她卻只是冷靜的看了一眼,便自顧自的做着自己的事情,心裡沒有泛起一絲波瀾。
披星戴月,作息不規律的一個月飛快的過去了,她拼命的接通告,努力的讓自己沉浸在忙碌中。
果然,這一個月來,她沒有時間去懷緬母親的嚴厲,沒有時間去細想未來的日子是否要孤身一人,更沒有時間去考量自己去沈路的感情是否堅固。
阿九拖着疲乏的身子回了家,剛纔接受採訪時,記者尖銳的提問讓她現在想起來都忍不住渾身發顫。
泡一杯速溶咖啡,然後坐在電視機前,看着電視劇裡自己哭得稀里嘩啦的模樣,輕輕扯起嘴角。
人人都說她的演技越發的好,其實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就像個跳樑小醜,在別人的故事裡,流着自己的眼淚。
夜深人靜的時候,她會想起最後一次見到沈路的模樣,那時候,他斂了一身的溫潤,冷硬的模樣甚至讓她有些認不出來。
阿九沒有時間嘆息世事無常,她的大boss依然是向然,而明天,她要參加大boss的婚禮。
對於住在蘇祁連公寓裡的沈青顏來說,這注定是個無眠夜,她躺在柔軟的席夢思上輾轉反側,源源不斷的淚水滴溼了整個枕頭,她雙手交叉的護着小腹,明明在心裡告訴自己不要哭不要哭,可眼淚怎麼都停不住。
翌日清晨,阿九起了個大早,她最先做的事,就是打電話給蘇祁連,詢問沈青顏的狀況。
蘇祁連告訴她,沈青顏哭了一晚上,現在已經沉沉的睡了過去,她纔算是把心放回了肚子裡,然後草草打扮了一番,便赴了那場讓她閨蜜傷透心的婚禮。
阿九以爲沈青顏還沉沉的睡着,卻不知道沈青顏在天還沒亮的時候,就已經出了門。
蘇祁連是知道的,他怎麼可能沒看到精心打扮的沈青顏,冷風已經開始掃襲A市,他在心底擔心着沈青顏會不會着涼,卻也暗自希望沈青顏能對向然真正的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