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路一直沒醒來,秦濤便一直守在房裡,不管不顧。
江城站在門外,他聽力極好,秦濤對沈路的溫言軟語他聽得一清二楚,他甚至能聽到秦濤在說話時壓抑的哽咽。
江城嘆了口氣,他正想離開,一轉身便見鍾恩一臉嗤笑的站在不遠處。
“怎麼?看戲?”江城臉色一如既往,笑容讓人覺得如沐春風。
鍾恩皺了皺眉頭,不知道爲什麼,總覺得江城的笑讓人心疼。
她上前走了幾步,手覆在江城的嘴脣上,她紅脣微啓,“其實,我對你挺有興趣的。”
江城嗤笑着打開她的手,儘量遠離了她幾步,嘴角的笑變得促狹。
“那真是尷尬了,我對你不感興趣呢!”
鍾恩撫了撫凌亂的頭髮,媚眼如絲,眼波流轉。
“那你對誰感興趣?阿九?還是……”鍾恩頓了頓,她繼續靠近江城,嘴脣貼近江城的耳畔,“還是,你對裡面那個你欲 仙 欲 死 的人感興趣?”
江城身子一僵,他的眼神凌厲起來,他狠狠推開鍾恩,厲聲警告。
“如果你再瞎扯,我不介意讓人撕爛你的嘴。”江城說完,深深的看了鍾恩一眼,長腿一邁,快速離開了鍾恩的視線。
鍾恩站在原地,眼神頓時複雜起來,她緊緊咬着嘴脣,心下一片蒼涼。
沒幾日,洪水退了,可沈路還是沒有醒來。
請來的醫生說,這是心病,是沈路自己不願意清醒。
秦濤聽了,表情頓時凝重了起來,他等醫生走了以後,思慮許久,纔拿起電話。
“把那個女人帶到夜店來。”秦濤聲音很冷,彷彿來自地獄,冷到人的骨子裡。
電話那頭的人猶豫了一會兒,“她現在的情況,怕是不合適吧?”
秦濤冷哼一聲,“別廢話,半個小時後,我要見到乾乾淨淨的她。”
秦濤說完,便啪的一下掛了電話,思緒扯到很久很久以前,那個女人淚眼婆娑的跪在地上,求自己放過沈路。
秦濤轉頭看了眼閉緊眸子的沈路,微微嘆氣。
沒一會兒,敲門聲響起。
“進來。”
推門而進的女人有一雙安靜得宛若死水的眸子,柔和的五官,明明已經年過半百,可卻沒有什麼同齡人的皺紋以及雀斑。
她身上穿着一件藍白條紋的病號服,大抵是天氣有點涼,瘦弱不堪的身子在寬大的衣服裡瑟瑟發抖。
秦濤眸子一暗,一抹愧疚在眼睛裡流淌,當不知是想到了什麼,那抹愧疚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反而隱隱約約透着股子咬牙切齒的感覺。
“如芸,你過來。”秦濤衝着那女人揮手,表情僵硬。
柳如芸聽到秦濤的聲音,眼睛裡飛快閃過一絲憂傷,一瞬而已,沒讓秦濤看見。
她笑得很開心,粉嫩的牙齦暴露於空氣中,她癡癡癲癲的張開雙手衝過去一把抱住秦濤。
秦濤僵硬的繃直了身子,懷裡的女人身體溫熱,隔着薄薄的衣服將那些熱度暖了秦濤的身體。
秦濤出人意料的沒有反抗,他甚至將手放在了柳如芸的腰間,低聲嘆了口氣,半惆悵半無奈。
柳如芸眼神柔和,卻在觸及牀上沉睡不醒的沈路時,頓時冷了下來。
路兒……
沈路在牀上睡的昏天暗地,纖長的睫毛覆蓋了一小片兒皮膚,高挺的鼻樑,薄而色彩淺淡的嘴脣,皮膚蒼白得像是久病不治的病人,舒展的眉宇間透露着他正在做一個美好的夢。
秦濤輕輕推開柳如芸,他面色沉靜,嘴角不知不覺上揚的笑一如從前。
柳如芸心中一窒,轉眼便笑得如同稚氣孩童,眼睛亮晶晶的,彷彿夜空成羣的繁星,閃耀而美好。
“如芸,去叫路兒吃飯吧,路兒睡了很久,一直不肯醒來呢。”秦濤一字一句慢慢說着,聲音溫柔得讓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柳如芸皺眉,手指不由自主的放進嘴裡,眼神澄澈,看起來並未明白他的意思。
秦濤暗自嘆氣,伸手將柳如芸攔入懷中,領着她一步一步走向正在昏睡的男人。
柳如芸一見沈路,眼睛頓時亮了起來,自顧自掙脫了秦濤,衝到沈路一旁坐下,手不由自主的附上沈路的臉頰。
“我的小路兒……”柳如芸傻呵呵的一笑。
秦濤張了張嘴,彷彿準備說什麼,可一看到柳如芸亮晶晶的眼睛,便頓時閉了嘴,悄無聲息的退出房間,並且貼心的關上了門。
秦濤靠着牆,五彩的光打在他的臉上,皺紋給這個男人多了幾分成熟的感覺,年過半百,他身子已經不如從前那般了,秦濤摸了摸自己前兩天染黑的頭髮,心一瞬間很難受,這是在看到柳如芸的那一刻爆發的。
那女人得了失心瘋,卻又不同於常人,彷彿返璞歸真,從成熟穩重的女人變回了天真爛漫的孩童。
他忽的一下子想起年少時,他第一次見到柳如芸的模樣。
那時候,他二十一,她十八。
那時候,他還是血氣方剛的年青人。
那時候,柳如芸清麗美好,又自信驕傲得讓人不敢直視。
第一次見面,是在洛陽著名的國際牡丹園裡。
那時候,她一襲嫩綠的長裙,不施粉黛,亭亭而立。
來往人之多,卻一點兒也沒將她淹沒,她在人羣中格外醒目,讓人一眼便可以望見這個女孩子。
牡丹花嬌美動人,卻不及她一半清麗。
秦濤想,如果後來沒有沈路,也許他真的會跟這個清麗佳人過上普通人所謂的茶米油鹽吧。
他們如小說中瑪麗蘇情節那樣不期而遇,相識相知相守。
他愛過柳如芸。
但也只是愛過。
柳如芸生不出孩子,他們領養了一個,便是沈路。
秦濤第一次看見沈路,那時候的小沈路已經三歲了,會說話,眼睛大大的圓圓的,黑黝黝的眸子乾淨清澈得如同聖水湖,讓人一眼看見就陷進去,再也無法自拔。
那一眼,心臟撲通撲通跳的飛快,像有隻小鹿在心間四處逃竄。
那一眼,便註定了沈路童年的悲劇。
那一眼,便註定了他們會糾葛一生。
那一眼,便註定了秦濤此生不如常人一般幸福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