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繼續聽他說,躺下後用後背對着他,無聲表達自己的不信任。
過了一會兒,他說:“我先回去了,明天我再來看你,不過晴兒我說的都是真的,你相信我。”
接着響起一陣腳步聲,他離開了。
我一個晚上都沒有睡着,翻來覆去的,腦子裡亂成一團,情不自禁地,我撫上肚子,這裡竟然又有了一個生命。
我捂住了臉,上一個孩子意外流產,不過那時我完全忘記了他的存在,根本沒有去吊念過這個無辜的生命。
可是這一次……
我猶豫了,我不可能忍心下手去殘害自己的孩子,但這時候,叫我如何留下他?
第二天在程世容到之前我就出了院,我注意到護士聽到我要出院,呆愣地答了句好的,隨後就在口袋裡掏。
不用問也知道是打電話通知程世容了,我沒阻止,我不可能躲得了他,現在的我無錢無勢,想躲開他談何容易,只是這時我不想看見他,因爲我不想承認,對於他說的未來,我竟有點心動。
我在我的賬戶裡發現了一筆不明資金,我猜是程世容給我的,我沒底氣把這錢甩他臉上,所以只好用起來,我租了個小店面,然後找了個奶茶連鎖加盟,因爲怕會虧本,我沒敢多投錢,從開店到現在沒敢僱一個人,奶茶店結果也沒多出人意料,每天平平穩穩,不虧也沒賺,店面不在繁華的步行街,每天光臨的客人屈指可數,這倒叫我鬆了一口氣,每天的工作量也不大,倒算是很輕鬆。
唯一變化的便是我的肚子,肚子跟着時間變化越變越大,我一直猶豫不決,卻沒想到竟把肚子拖到這麼大了,到了這時候想放棄也來不及了。
於是我不強求,順其自然地,肚子大了,體重也上去了,鄰居不知何時換了人,安安靜靜地換了住戶,一抹熟悉的身影總是時不時出現在我的視線裡,我沒去管,只當平常日子過。
在那之後程世容只在我奶茶店開業的那天來過,他沒有跟我打招呼,點了一杯香草奶茶後就離開了。
他故意帶了鴨舌帽,一直低着頭,以爲我認不出來,但又爲什麼非要點香草,當初我在奶茶店打工,每天傍晚與他分享的,就是一杯香草奶茶。
我在心底隱隱地有感覺,我現在這樣平靜安穩的生活是拜他所賜,在那之後我再沒受到周舒豪的騷擾,周舒豪那唯恐天下不亂的性子,不可能這麼輕易放過我讓我過輕鬆日子,做了我擋箭牌的,估計就是程世容。
我越來越覺得現在的程世容很熟悉,他越來越像五年前那個少年,而他也是卑鄙的,他把過去一樣樣重疊給我看,一次次動搖我的心。
他明明知道,我最受不了的,就是舊事重提。
於是我硬撐的,就算他在背地裡做出再多爲我好的事情,我也當做沒看見一般,就是不讓他舊愛重提得逞。
然而我並不能撐太久,肚子越來越大不方便行動,醫生一直跟我說胎兒偏小,叫我吃補,不然預產期會延後,對胎兒生長也不好,我聽了一陣擔心,一頓狂吃後結果自己胖了十斤,胎兒依舊小。
我無比泄氣,又不得不按照醫生囑咐每天散步,但小腿又麻又脹,走不了一會兒路就要停下來坐一會兒,對門的阿姨看不下去,扶着我走了一會兒,然後把我送回了家。
這時,程世容已經回來了。
他什麼時候開始登堂入室我已經不記得了,這段時間他每天晚上來給我按會兒腿,然後回自己家。
我知道我在放縱他,也慢慢把自己的答案告訴他了。
天越來越冷的時候,我把奶茶店關了門,安心在家裡養胎,程世容直接買下了我那棟小樓,打通了牆壁,更加方便照顧我。
他不再提結婚的事情,像是爲了證明自己的誠意一般,他說得少,做得多,把我照顧得一絲不漏。
事到如今,我也沒有什麼好堅持的了,預產期快到的時候,我們去領了證,因爲水腫我的臉變得很糟糕,痘痘也一個勁的冒,因爲在孕期,又不能做什麼,於是我只好頂着一張水腫臉拍了證件照。
還好程世容並沒有說什麼,臉上也沒顯出嫌棄來。我偷偷瞥了他一眼,他大方地回看過來,我不好意思地笑了一笑,轉頭面對鏡頭。
我自己都有點驚訝,經歷了那麼多心痛與失望後,等真正到了這一刻的時候,我竟也一樣壓抑不住自己興奮的心情。
一個禮拜後,我產下一個女孩。
我選擇了剖腹產,麻醉醒來後,鈍痛從身體各處傳來,就算是躺着也疼得我直咬牙,病房裡安安靜靜的,程世容給我安排的是個單人病房,天黑了,但我不知道是幾點,我被推進手術室的時候,是五點,現在應該是八點多了吧。
我腦子裡胡思亂想着,此時除了痛,我一絲別的感覺也感受不到,我緩緩想起,我剛剛生了個孩子,可是我連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我對這個孩子的期待不高,程世容在之前跟我說過可以先測出男孩女孩,問我想不想知道,我搖了搖頭,說不想。
它毫無疑問是我的孩子,以我的血,餵了近十個月才喂出來的,可是等他從我的身體裡脫離的時候,我竟感受不到失落,比起急忙想看到孩子,痛覺比什麼都強烈,我甚至有了剛剛爲什麼不直接死在手術檯上的想法。
不知又等了多久,疼得我冷汗都從額頭落下的時候,安安靜靜的病房終於來了人,房間的燈被打開,晃得我眼前一陣眼花,我先聽到了程世容的聲音:“晴兒,你醒了嗎?”
我連回應的力氣都沒有,只眨了眨眼睛。
他走到我牀邊的凳子上坐下,伸出手想碰我,但又縮了回去,見他縮回去的手,我鬆了一口氣,要是他碰我,我真怕當即我會痛死。
“醒了怎麼不叫我,我怕你發不出聲,特地把按鈴放在了你手邊。”
我動了下手指,確實碰到個東西,不過我都痛得不敢動了,別說按鈴了。
我說不出話來,程世容便繼續說:“是個女孩,有點小,但很健康,你不用擔心,我已經請好看護人員了,你安心養着就好。”
說完後他也沒話說了,他不敢碰我,便僵直着身子在椅子上坐着,沉默了一會兒,他估計也有點不適,比起我,他看起來高興多了,嘴角都不自覺地提着,孩子他已經看過了,但我還沒看過,過了一會兒,他說:“要不要把孩子抱給你看看,想看嗎?”
說着就要站起身,去抱孩子,我忙說:“不用了,你坐着就好。”
光是說這幾個字,我就流了一頭的冷汗,程世容注意到我流的汗,終於知道我不是不肯說話,是疼得不敢說話,於是安心坐了下來,他試着碰了碰我,說:“晴兒謝謝你,我真的沒想到我們會有這一天,當初你不見了,我還以爲這輩子都找不到你了呢,晴兒,找不到你的這幾年,我真好想你……”
他斷斷續續地開始說起那五年的事情,我不想回顧,忙打斷了他,剛好這時醫生到了,程世容被客氣地請了出去。
我眨了眨眼睛,把眼淚逼了回去。
醫生笑着問我:“生了高興了?”
我沒回答,比起生子高興,我更加感慨,我也沒有預想過我們能有這一天,只是到了這一刻,我也無法相信。
在被推進手術室的時候,我曾惡毒地想過程世容或許想要的就是我這個孩子,剛醒來的那段時間我睜着眼看着漆黑的天花板,又疼又煩,他許久不出現,我還以爲他真的偷偷抱走了孩子,那時亂七八糟地想,甚至連他如果真的抱走了孩子,我該怎麼辦,到了現在自殺的人也不少,我就算混進去了也不算特別特殊吧,頂多社會新聞板塊隨便佔個小地方,說有個年輕女子自殺輕生。引不起什麼討論和關注,就這麼簡簡單單地消失掉。
後來才知道我是患了傳說中的產後抑鬱,醫生也覺得很奇怪,爲什麼症狀來得這麼快,就算是肉肉的女兒都不能引起我的興趣,程世容一邊照料女兒,一邊關心我的心理情況,我不覺得我這樣的思想是有問題的,甚至有的時候能把程世容說得啞口無言。
時間漸漸過去後,我的心情慢慢恢復了,幾次自殺失敗後我也放棄了,女兒能走路的時候我開始抱她,還好她現在還小,哄了一會兒後也會對着我笑出來。
就這麼平靜無事地過了一年多,我又懷了第二胎,我正猶豫着該怎麼辦的時候,程世容握着我的手,說:“這個孩子不要了,我只要你,以後我會注意的。”
我喃喃地重複他的話:“只要我?”
“嗯,只要你。”
他緊緊抱着我,鄭重地對我說,腳邊女兒在玩着積木遊戲,完全不知道她的父母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