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將軍,”一個禁軍小校湊到了正在地面愉快地欣賞着還沒有進行外牆立面裝飾的鐘樓的聶銳,悄聲報告道:“手底下兩個小兵在工地裡發現了兩罐火油彈。我讓手下的人裝作四處轉,先開始搜索了。估摸着不是小事。”
聶銳臉上的笑容都沒有減損分毫。現場能說得上話的軍方的人物,不湊巧正是他這個搞情報分檢的傢伙職位最高,按照東平軍方的規定,碰上了這種事情,首先就要來向他請示。如果他覺得有更適合現場指揮的人,則再進行指揮權的交卸。
聶銳這個基本上算是文職的將軍,雖然負責的是情報分檢,對於細作等等方面的事情雖然經手處理不少,但並不瞭解實務,可驟然出現的事端,聶銳還是很快判斷明白可能是怎麼回事。
來傳信的這個小校的處置很是得當,聶銳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吩咐道:“很好,繼續搜查下去。查實一個地方就讓人看住,現在不方便把東西運出去。”
小校爲難地說:“將軍,除了維護治安的,我手裡能動的兵不到五十個了。剛纔分發人手搜查,手裡都沒什麼人了。”
聶銳掃了一眼周圍的情況,卻看見了血麒軍的騎兵指令副使曾子寧。聶銳連忙湊上前去,和曾子寧簡短地說了一下情況。曾子寧迅速調動今天和幾個軍官一起來的那些分屬不同旗隊的血麒軍的士兵們,配合起禁軍,悄悄地展開了搜索。
“情況不對,你看那裡,小於不是說那裡藏了六罐火油的嘛,怎麼那幾個兵靠那裡聊上了?”藏在人羣中的西凌暗諜注意到了工地上的小小地變化。
“通知昌奉行那裡,立刻發動。”另一個暗諜建議道。
“嗯。就這麼辦。快點找到孫先生,把情況報告給他。”
暗諜嘴裡的孫先生就是那個將整個局支撐了起來的年輕人。名爲孫曉凡的這個傢伙才三十歲不到,就已經是能執掌一方的暗諜首領,固然有他不凡的背景在,但能力也算是相當強的。這一次,能夠在很短的時間裡組織起牽涉到方方面面地龐大的殺局,就是很好的證明。
但是,孫曉凡只是暗諜的首領。卻缺乏刺客和死士的那種必死的覺悟。一方面他讓老馮先行撤離,另一面,他在將所有的佈置都落實之後,甚至比老馮更快地離開了丹陽。當他的手下在焦急地尋找他的時候,他卻已經在數百里外了。
一個軍官急匆匆地跑進了鐘樓,要將底下發生的事情傳達給在觀景大廳和觀景平臺上的那些重要人物。至於是否撤離,則取決於那些人的判斷。可重力升降機從頂上放下來需要時間,而就在這位軍官跳着腳卻無處撒氣地時候。在觀景大廳裡,變化也已經發生了。
距離試報時的預定時間大約還有小半個時辰,看飽了丹陽風景的談瑋馨終於在總管劉勇的勸說下來到了觀景大廳。然而,當談瑋馨剛剛準備觀景大廳裡爲她專門安排地座位上坐下的時候,劉勇全身的氣機卻驟然收緊了起來。
劉勇比劃了幾個手勢。跟在公主身後的幾個侍衛裡,有兩個就將手按在了刀柄上。高手如劉勇,感覺到了大廳裡,感覺到了那藍灰色布匹的籠罩下的不應該有的呼吸聲。而那個呼吸裡,還隱隱藏着緊張和危險的氣息。
談瑋馨對於這種情況已經有些習以爲常。劉勇地小心謹慎,讓談瑋馨總是很安心。國與國之間和國家之內,各種勢力錯綜複雜,總有些人會鋌而走險地採取極端手段。過去幾年裡,東平各大世家的家主和有着極大權威的執事級別上下的人物,遭到刺殺的情況着實不少。也“涌現”了一大批以格斃刺客而聞名的“高手”。但無論是劉勇,還是現在擔任大內侍衛總管的他的弟弟劉猛。都從來沒有這種機會。他們總是將刺殺地可能消滅在萌芽之中。
發現大廳裡多了個人,又不想引起恐慌地劉勇走到了蓋着布的那堆東西邊上,他壓根不想知道躲在下面地到底是誰,直接一掌就印了下去。
小於也不是那種懵懵懂懂的人。躲在雜物堆裡的他,隨時注意着周圍的情況。劉勇平穩輕捷的腳步聲一聽可知,必然是高手,而劉勇出掌前的那一步,踏得比剛纔幾步都重都穩。這反常的情況讓小於心下一凜。他幾乎立刻就跳了起來。
小於激烈的動作讓他的腦袋一下子撞破了石灰袋。撞碎了火油罐。雖然一下子躍了起來,但他的腿仍然被劉勇的掌力波及。而混合着石灰,火油澆了他一身。
“都不要動!”幾乎是同時,劉勇和小於喊出了同一句話。不同的是,小於是在威脅而劉勇卻是爲了鎮住整個場面。
進了一點點的石灰,小於根本睜不開眼睛。眼睛裡的灼燒感讓他有些惱怒,卻沒有讓他更害怕一些。畢竟,原本他就是準備來死的。對於一個已經準備好死的人來說,這已經算不得什麼。
小於一把甩開了糾纏在身上的藍灰色布匹,拖着受傷的腿,無力地一步步後退。他估摸着現在的位置,再退幾步就要靠上大廳的牆壁了。呼呼的風聲已經開始充盈他的耳廓。
“火油彈!”在場的人中聞到了那刺鼻的氣味,不少人已經明白了現在的局勢。火油彈,東平威力最大的武器,最讓敵人恐懼的武器,現在正威脅着自己。小於的手雖然顫抖着,但仍然堅決地打亮了火摺子,一星很小但極爲危險的火光在他手裡的火摺子上跳躍着。
更危險的是,小於剛纔躍起的時候一借力,一下子將其餘那些火油彈的罐子都踢翻了,火油在地面肆意流淌着。在場的軍官有不少人在暗暗叫苦,相比於火油彈本身,更恐怖地大概就是火油彈的爆燃了。火油的揮發實在是很快。等到空氣中的火油的揮發氣體的濃度高到了一定程度,只要一點點火星就能夠引起劇烈的爆炸。這種在戰場上可遇而不可求的場面,要在這種半封閉地空間裡發生倒是容易得很。
“昌奉行起火了……”退在另一側窗口的一個官員輕聲說。
“估計就是和這瘋子一撥的。”傳來的居然是談瑋馨的聲音,依然安定清澈,彷彿絲毫沒有隨時可能因爲一次劇烈爆燃而身亡的覺悟。
隨後是葉韜的聲音,“嗯,估計是。馨兒,沒想到這裡的治安也那麼不好啊。我原來以爲這裡沒有恐怖分子呢。”
“能算恐怖分子嗎?明明是國家恐怖主義嘛。你問問,八成是西凌地小兔崽子。”
“唉,要搞事情也選個好地方嘛。看這破地方,上下都沒着落。而且,就算一定要是這裡,至少也等我的人帖好牆紙,磨好地板吧?現在這樣子的大廳,要是搞出了人命。很不體面啊。”葉韜的聲音越發調侃。
“切,你當是在演戲選場景呢。”談瑋馨嗤笑道,“你還應該感謝這傢伙的。至少搞出人命來,不用換牆紙重新磨地板,都是人工啊。牆紙也不便宜。對了……喂。你叫什麼來着?”
“小於……”小於下意識地回答,如此肆無忌憚地兩個人讓他一時之間居然不知道該做啥好。這一號目標和二號目標,居然是如此無畏的兩個人,無畏到面對死亡威脅居然可以繼續在那裡說笑話。“混蛋。閉嘴!我這就讓你們都玩完!”
小於憤怒地揮動着手裡的火折,但就在他的手稍稍擡起地那一剎那,一道起勁撲面而來,直接籠罩住了他的大半個身子。火折熄滅,而小於的身子也被重重推了出去,他的腿在空中絆蒜了一下,大半個身子晃盪掛在了窗臺上。
劉勇在發出勢大力沉的兩掌之後,立刻搶上前去。將小於從窗臺外拉了回來,死死按在了地上。在大廳中的衆人已經聽到地面的驚呼聲。
“快用布和石灰吸附火油,扔到大廳裡的火盆裡去。用沙子覆蓋。”葉韜連忙吩咐,所有有動手能力地人立刻手忙腳亂地涌了上去,按照葉韜的吩咐做了。在這個大廳裡,一共有八個火盆,用於夜間的照明,而每個火盆邊上也都準備了相當數量的用於滅火的沙子。
看着有驚無險地一幕如此戲劇性。又如此快速地從開始到結束。葉韜撇了撇嘴,拉了拉談瑋馨的袖子。說:“沒機會演示防火通道了,可惜啊。”
“你這裡還有防火通道?”談瑋馨詫異道。
“當然,”聽到談瑋馨的驚詫的語氣,葉韜一副備受傷害地表情。怎麼說他也是正宗地建築師出身,這種屬於常識中的常識。雖然限於材料和技術,防火通道地通過能力有限,但也能保證在差不多五分鐘的時間裡將上面的這些人全部撤離。
“摩天大樓爆破案沒有成功上演啊。”談瑋馨笑着,“感覺如何?”
“很好啊,沒變成通向天國的倒數計時,我就很滿意了。這鐘樓,要是真要那麼來一下,雖然不是很高,但也很夠戧啊。”
兩人之間的談話,壓根沒多少人聽懂,但大家卻完全明白了,爲什麼這兩個人的關係會如此相契。恐怕,兩個人同樣瘋狂,是一個很重要的原因。連藝高人膽大的劉勇和談瑋馨身後的那幾個侍衛都冷汗淋淋,可偏偏談瑋馨和葉韜連臉色都沒有改那麼一下。
“殿下,這人我先送下面去了。今天的這試報時,是否……是否暫緩一下?”劉勇請示的時候,看着的卻是葉韜。
“不用。一切照常。”葉韜堅決地說,“那個昌奉行失火,沒事吧?”
對於這一點,劉勇和在場的這些人倒是不太擔心。大家後怕的,就是剛纔小於要是點火成功,會引起什麼後果,至於地面的事情,有那麼多禁軍,血麒軍軍士,還有向來都很團結的諸多丹陽百姓,西凌人鬧不出什麼花樣的。
事實也的確如此,當昌奉行失火的消息傳到聶銳耳朵裡,他幾乎立刻就下令封鎖從工地通向昌奉行的道路,從附近的兵營調兵滅火,加緊控制現場等一系列命令。指揮若定的聶銳,立刻成了在一邊仔細觀察着的西凌暗諜的眼中釘肉中刺。
嗖嗖——兩枚由手弩射出的短矢朝着聶銳飛了過去。隨着短矢的尖銳的聲音,雖然計劃被破壞,但地面上的西凌暗諜還是開始發動了。
讓人沒有想到的是,就在短矢距離聶銳不到幾尺的地方,兩枚金錢鏢打落了短矢,一個身着灰色勁裝的青年人從人羣中跳了出來,大喝着:“西凌賊子敢爾!”朝着射出短矢,手裡還拿着手弩的這兩個暗諜撲了過來。
更讓人沒有想到的是,年輕人壓根沒有出手的機會。他的呼喝已經向周圍圍觀着的人羣提示了敵人的位置,周圍那些百姓大喝着:“西凌奸細!”“打死西凌奸細!”一邊撲了上去。年輕人躍起的位置距離這兩個西凌暗諜着實有些距離,在人羣中尋找落腳點也頗費功夫,他還沒來得及衝到跟前,憤怒的人羣已經將那兩個西凌暗諜攆在了地上暴打,一片衣角也看不見了。
年輕人尷尬地撓了撓頭,跳到了邊上一幢房子二樓的檐角上,攀着檐角俯視人羣,從中尋找刻意的人。倒是附近的一些東平禁軍軍士,一邊撥開人羣一邊大喊着:“大家手下留情,莫要打死了,讓我們逮回去拷問!”整個場面看起來是如此“軍民團結如一人”,卻又是那樣有趣。
附近的其他西凌暗諜,大部分看情況不太對勁,開始悄悄撤離。還有些剛纔已經抽出武器的,已經突兀地躍出人羣地,迅速被鎮壓了。固然,一些百姓和軍士的受傷再所難免,可卻沒有人丟了性命。
這個時候,聶銳微微一笑,做出了一個誰也想不到的決定,他跳上了一堆木料,對着人羣大聲喊道:“丹陽父老們,西凌賊子在昌奉行那裡放了火,可有人願意出把力去救火嗎?”
一些年輕力壯的立刻就轟然應允,朝着那個方向擠了出去。還有好多人則擡頭看着鐘樓,一副依依不捨的樣子。是啊,大家是來觀摩鐘樓的試報時的,這個時候就走了,多可惜啊。
像是能窺破大家的心思一般,四座鳴鐘在這個時候,比預定時間提前半個時辰,鳴響了。丹陽鐘樓的鐘聲的確不像宜城的七海樓那樣沉鬱威嚴,而是另一種腔調,一種高貴優雅的腔調。四座鳴鐘,以最簡單的音律,奏出了一個九個音符的樂句,然後又重複了兩邊,又歸於沉靜。
人羣中立刻爆發出震耳欲聾的歡呼聲,喝彩聲……一場風波消弭於無形。